江柏屿从车上下来,越过警戒线往里走了两步,桥中央的栏杆被撞断,这样的夜色下从上往下看其实看不真切,但依旧能感觉出高度不低。
用力撑在围栏上的手掌有些发麻,指尖磨出了血,但这些哪里比得了丧妻之痛。
他找了条路下去,走近事发地还能闻到一些烧焦的味道,手机的灯光照过那些黑灰色的灰烬,他的世界也像被大火烧过,和那些灰烬一样,瞬间失了颜色。
双腿像灌满了铅,每往前走一步绝望就像藤蔓逐渐从脚底缠绕上来,誓要将他吞噬干净。
周围寂静无声,心里的痛苦悲伤却在喧嚣嚎叫,如果阮心糖能听见,她一定会出现,不会舍得他这样痛苦。
脚下有轻微的声响,是鞋底踩到硬物的感觉,他弯下腰,将草丛里并不显眼的极细的手链捡起。
指尖渗出的血将手链上已经凝结的血又润湿,他拇指拂过她的名字,突然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一只腿跪地。
将手链捂在心口,他最终放声大哭,肝肠寸断,被淹没在突然的暴雨雷电中。
第88章 一颗菜花糖
葬礼,念裴念琢,季怀放安素等人都从各地赶回来。
阮妈妈眼泪没停过,阮爸爸几乎一夜间白了头,哭泣的半岁不到的婴孩儿被薛奉遥抱着照顾。
大家都在担心江柏屿的情绪,然而他却是现场最镇定的人,只是从头到尾像个机器,麻木冷静的处理现场的人和事。
大家都知道他心里难受,上前安抚几句就放他一人安安静静待着。
只有季怀放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帮着江柏屿处理完不少事,又让阮妈妈阮爸爸随便使唤自己,在现场相当于半个主人。
薛奉遥抱着江启星,压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想忍反而还更难受,最后将脸埋在江启星的怀里痛哭起来。
念琢和念裴在一旁轮流安慰开导,念裴将江启星从薛奉遥怀里抱出来,让自己哥哥顶上去。
漫长的葬礼结束后,众人散去,江柏屿开车先送岳父岳母回家,最后在自家公寓停车场停了许久。
本来想抽烟,通过后视镜看见后座婴儿车里正熟睡的江启星,拿烟的手顿在半空,转而向身后,掖了掖她的小毯子。
他拿了烟下车,靠着车门点燃一根。
一根又接一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是不想回家。
那算什么家,没有阮心糖的家,算什么家。
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唯独剩下悲伤。
摸不到触不到的悲伤,无处不在,裹着他,淹没他,把他与以前的世界永远隔绝。
他一开始很愤怒,责怪患有抑郁症的大巴司机的家人,责怪放跑阮心糖的刘司机,更多的责怪他自己。
他骂自己,打自己,将自己灌得烂醉,吃安眠药让自己入睡。
只要梦见阮心糖,他宁愿永远活在梦里,然而每次梦醒之后的现实才真正让人绝望。
很多时候,他睁开眼都反应不过来阮心糖已经永远离开他的事实,明明家里每个角落都留有她的印记。
烟盒又空了,江柏屿这才将江启星抱出来上楼回家。
江启星虽然是个婴儿,但嗅觉还是比较灵敏,因为被烟味刺激,在电梯里便哭着醒了。
江柏屿边轻拍着边柔声哄,进了家又去兑奶粉。
今天阮妈妈本来想将江启星抱走由她来照顾,但江柏屿还是坚持抱她回来。
他只有江启星了,这世上,他唯一的至亲。
他抱着江启星坐在沙发里。
落地窗将他们此刻印成一幅画,看起来应该很温馨的场景,他却觉得无比悲凉和可怜。
他们一个失去了妻子,一个失去了母亲,这人生,再也完整不了。
再一低头时,江启星彻底醒了,嘬着奶嘴,睁着大眼,好奇地盯着她长满胡渣子的父亲。
她试着伸出小手来,江柏屿便将头低下,柔嫩的手碰到坚硬的胡渣,江启星却咧嘴笑了。
难得的,江柏屿也微微提了下嘴角,一滴豆大的泪珠同时落在她手心。
江启星举着手晃,好奇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江柏屿将孩子抱紧,终于忍不住再一次闷哼着痛哭起来。
隔天日子又照常过,请了保姆兼职照看孩子,江柏屿则整日昏昏沉沉,夜里靠安眠药,白天靠酒精。
就这样过了几天,阮妈妈突然打电话过来,手机震动了好一会儿,江柏屿才在沙发上转醒。
“妈。”他接起电话,声音沙哑,又赶忙轻咳几声,不想让阮妈妈察觉他的颓废。
“在家吗?”阮妈妈问。
“在。”
“那我们就过来了,我们准备今天带外婆回N市,回去前过来看看你。”
“好,您过来吧。”
挂掉电话,江柏屿揉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些,客厅的酒瓶已经被保姆收拾干净,也许是怕弄醒他所以没敢打开窗帘,屋内还是一片昏暗。
将窗帘拉开,原来已经日头高照,他回屋收拾自己,现在这幅又臭又不修边幅的样子实在没法见人。
经过儿童房,门半掩着,保姆正在逗江启星,摇篮上方的玩具发出悦耳的音乐。
他只站在门口静静看了几眼,便离开去了浴室。
等收拾完自己,阮妈妈和阮爸爸也刚好到门口。
三个人寒暄几句,在客厅坐下。
阮妈妈问:“星星呢?”
“儿童房里,保姆在照顾。”江柏屿给他们倒上水。
阮妈妈抿了口水,跟阮爸爸交换了眼神,说:“我们打算回N市,以后,就不回来了。”
江柏屿虽然有些诧异,也能理解,点点头,“我会经常带启星过来看你们。”
“我正想说这事。”阮妈妈放下水,转向他,“星星还小,由我们来带吧。”
这个提议有些猝不及防,江柏屿下意识地抗拒,眉头微蹙,几分疑惑:“我可以照顾,再说,还有保姆……”
“保姆?”阮妈妈突然语气不善打断他,“女保姆能代替妈妈的角色吗,她能照顾得了那么细致吗,你也不可能天天就在家带孩子,还是给我们带吧。”
这语气已经有几分不容反驳,甚至有些责备。
他知道阮心糖出事以来,阮妈妈除了伤心心里还憋着气,也许她把阮心糖的事故都算在他头上,他也并不觉得很冤枉或是怎样,他甚至希望阮妈妈和阮爸爸能骂他一顿。
的确是他没照顾好他们的女儿,没有遵守当初婚礼上的约定。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用后半辈子去弥补。
阮爸爸见他垂着眼帘不说话,便以劝慰的语气说:“她现在这么小,你不能天天把她扔给保姆,终究还是我们自己人带着放心。我跟你妈现在每天就对着对方那张老脸,以后有孙女陪着的话,也没那么寂寞。再说你过来N市也方便,开车一个半小时就到了,经常过来看她就是了,等她会走路了要上学了,我们再把她还你。”
江柏屿苦笑了下,“爸,什么还不还的,她也不只是我的孩子,也是糖糖的孩子,是你们的孙女。你们的提议我同意。”
他去儿童房将江启星抱出来,给阮妈妈后又去收拾她要用到的衣服和奶粉,还有一些小型的易携带的玩具,全都放在一个手提行李包里。
再次回到客厅时,阮妈妈已经把江启星又哄睡着了,阮妈妈带孩子毕竟还是很有经验。
江柏屿心里暗叹一口气,走上前将东西放在沙发上。
“中午吃了饭再走吧?”他说,“我去把外婆也接过来。”
“不用,早饭吃得晚,我们这就走了。”阮妈妈抱着江启星起身。
“那我送你们。”江柏屿忙拿了包又推着阮爸爸的轮椅,跟在阮妈妈身后一起出了门。
他开车过去,接上外婆,一路送他们到了N市。
在N市他们住的是一栋两层楼的小洋房,是外婆当初结婚时家里人买的,前几年又粉刷过,从外面看去还挺新。
江柏屿把行李婴儿床什么的都给他们拿进去。
此时已到中午,又简单做了些吃的,一家人吃完饭,见在这儿也没什么可做的了,他便说自己先回去。
刚说要走,江启星突然就哭了,阮妈妈抱着起身要去一边哄。
“妈,给我吧。”江柏屿叫住她,将江启星从她接了过来。
他一边慢悠悠踱步,一边微微晃着臂弯,江启星嘬着奶瓶渐渐地又睡踏实了。
他依旧背对着阮妈妈他们,原地踱步,没有立即将江启星还回去。
假装她一直没睡着,他便可以一直抱着,一直哄下去。
舍不得江启星,真的舍不得。
阮妈妈看了几眼江柏屿的背影,没说什么,自己去收拾屋子。
又过了十来分钟,完事后她出来,说:“把她放床上去睡吧。”
江柏屿跟着她进了房间,把江启星放到婴儿床里,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又将她弄醒。
“小家伙跟糖糖一样觉浅。”突然的联想,突然的话语,江柏屿说出口才发现阮妈妈脸色微变。
“小孩子总醒是饿的。”她说,“你回去吧,路上开车小心。”
话说到这里,他不走也得走了。
最后抚了抚江启星的小脸,纵然他心里一万个舍不得,也只能孤身一人启程回家。
那天夜里,江柏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又喝多了。
保姆似乎都习惯了早上过来便是一地的空酒瓶以及碎玻璃渣,默默地收拾着。
江柏屿醒了便叫她又拿酒来,要是没酒了,就打电话到他常订酒的酒庄去,不一会儿就有人送酒上门。
保姆怕他喝死过去,时常提心吊胆地做着清洁工作,时不时就要去看看他是否还醒着。
保姆并不住在这里,做完自己该做的便离开。
于是家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在江柏屿扔酒瓶时会有声响。
他便故意似得要弄出声音来打破安静,将酒瓶扔得丁零当啷。
反正他现在孑然一身,不会再有人管他,也不用害怕吵醒谁。
他啊,如今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关心的。
“多失败啊,江柏屿,你看看你活得多失败。”他闭着眼喃喃自语。
心如死灰一般。
第89章 一颗绿萝糖
这样过了半个月,期间江柏屿一直闭门不出,谁也不见谁也不理。
其他人这时候都不敢来打扰,只有季怀放隔三差五来敲门。
敲得江柏屿实在受不了,只好开门让他进来,“不是告诉你密码了吗?”
季怀放的确知道他家门锁密码,但就是江柏屿不给开门他就不进来。
“你走两步给我开个门又怎么了?”季怀放嘀咕着换鞋,将手里带来的两瓶酒给他。
“呐,我爷爷的珍藏,咱俩喝个痛快。”
江柏屿看了眼,说:“暴殄天物。”
“谁喝不是喝。”季怀放拿了酒杯过去跟他一块儿坐到沙发上。
客厅还是拉着厚重的窗帘,屋内也没开灯,光线昏暗,但江柏屿习惯了,季怀放说要拉帘子马上就被他制止。
两人碰杯喝酒,季怀放没听见有小孩儿的声音,便问江启星呢,江柏屿一口干掉杯里的烈酒,说:“她外婆抱走了。”
季怀放点点头,不多言语,也不想议论这事,转而说道:“听说那天在大巴上有一个孕妇,长得和江知礼一模一样?”
江柏屿垂着眼帘,把玩着手里酒杯,说:“我之前就查过,应该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当初被N市的一家人收养了。”
“糖糖好像是跟着她上的大巴?为什么?”季怀放问。
江柏屿便将前段时间阮心糖遇上李子爸爸和那个孕妇的事讲给他听。
季怀放听完恍然,“怪不得我下面有人也说在北阳市看见李胜了,不过他太会藏,而且有人故意扰乱视线,所以没能继续跟下去,现在不知道又窝在哪里。警察那边也还在调查当初那个案子,虽然有风向是指向李胜,但毕竟证据不足。”
“巧的是,那个绑匪也上了那辆车。”江柏屿嘲讽地笑了下,这算什么,绑匪的报应?
可为什么要拉上他的妻子。
“这件事处处都透着蹊跷,先不说一辆大巴在始发站竟然就载了三个乘客离开,这点还能解释,但孕妇和绑匪为什么要上这辆车?”
江柏屿想了想,说:“孕妇之前和李胜见过面,说不定是李胜指使她坐这辆车,绑匪是在逃,但我看了监控录像,并不像是慌不择路的情况下上的车,而是直奔着那辆车去的,似乎早就安排好。”
“如果上车的理由是早就安排好的,那么坠车又是谁的预谋?”季怀放说,“李胜吗?可他为什么要孕妇死?绑匪难道跟他也有关系?他为什么要绑江知礼?”
“威胁言嫣?”江柏屿猜测,和季怀放对视一眼。
季怀放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他跟言嫣始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在调查结果都还没出来的情况下,不至于现在就撕破脸,这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毕竟言嫣的手段都还只是冰山一角。”
“而且,”他顿了顿,“真要威胁她的话,为什么绑匪却一直在针对你?”
江柏屿有些头疼,想这些事更加头疼,“还有件事,”他说,“江知礼被绑了数天,身上竟然没有任何外伤。”
难道绑匪这么有人性,人抓来还好吃好喝的供着?
这件事想起来也很奇怪,但之前他一直没静下心来想过。
季怀放又问:“那警察从江知礼那儿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没有,”江柏屿说,“江知礼醒了之后意外的讲不了话,并且精神不太好,医生说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导致。”
季怀放说:“既然坠车的事可能和李胜有关,那么跟言嫣可能也有关系,你要不要去老宅那边看看,顺便瞧瞧江知礼现在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