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贵妃,诬告反坐,攀诬他人谋反者以谋反罪论处,本宫希望你牢牢记住这四个字。”吴贤妃威胁恐吓。
“吴贤妃先担心自己吧,只有做贼才会心虚。”薛妍穗睨着她笑。
吴贤妃勃然变色,“胡说,你别胡说八道。陛下不会听信你胡言乱语的。”吴贤妃连说了两遍,终于安了心,“陛下英明神武,岂会被你蛊惑,诬告反坐,薛妍穗,本宫等着看你的下场。”
“那就拭目以待吧。”薛妍穗漫不经心的说。
……
伏宽纵使身为禁军左卫中郎将,戍卫紫宸殿,没有皇帝的宣召他也不能入殿,他将薛贵妃的话传给了守内门的宦官,然后宦官进去禀报。
内侍监韩道辉守在偏殿里,连着四天几乎没怎么合眼,这位勇猛善武的大宦官已到了强弩之末,他手按着横在腰间的御刀,透过洞开的殿门看天上赤色的晚霞,半边天都是通红的,火烧一样,又像血染的一样,透着不祥。
陛下昏睡了四天,他也隐瞒了四天,韩道辉眼珠子血红,一下下抚摸着御刀,快瞒不下去了,朝中大臣请求陛下上朝的奏折一日比一日多,一日比一日急促,那些盼着陛下驾崩的乱臣贼子,当诛!
“韩监正,”传话宦官在十多步远的距离躬身禀报,“薛贵妃在紫宸门求见陛下,告发贵胄谋反。”
“什么?”韩道辉震惊过后,竟然涌上狂喜。
他自幼侍候陛下,陛下身为万民主宰,身为他的主君,却从不曾轻视折辱他,反而予他以器重、信任,为了这份信任,他将一生忠诚陛下。可恨上天无眼,让陛下患上怪疾,性命垂危,韩道辉知道陛下留有命他守陵寝的诏书,这是唯一能保住他的命的法子。
可韩道辉不甘,为了瞒住他们步步紧逼的窥伺,这些年陛下受了多少苦,凭什么这么容易就让他们得偿所愿?昌王,平庸无能之徒,他也配坐陛下留下的皇位。
这些年,陛下不是不能杀他们,陛下却不仅不杀,还暗中历练昌王,只是因为陛下知道他这病治不好了,为了避免诸王夺位、天下动荡,为了万民福祉,陛下克制了杀意。
可他们怎么回报陛下的?步步紧逼,他们让陛下最后的日子都不得安生。
韩道辉恨怒攻心,杀心四起,天下万民陛下在乎,他一个受人唾弃的宦官不在乎,陛下若不在了,他也不愿苟活。
薛贵妃告发谋反,好,好啊,韩道辉扯出了个杀气凛凛的笑,不如顺水推舟,将那些盼着陛下死的乱臣贼子诛杀殆尽。
就算陛下怪罪,到了黄泉,他再领罚。
正殿里间,皇帝在悬着九龙帐的床榻上安静的躺着,杏黄纱被盖到了脖颈,只露出一张俊美憔悴的面孔。
“晋室天子,汝再不应,将陷入昏睡,直至死亡。”
眼皮重逾千斤,皇帝用尽了力气,也睁不开眼睛,他有知觉,身体却动弹不得,像是灵魂被囚禁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然而,那一直在他耳边聒噪的声音还在,似乎太久没得到他的回应而变得气息奄奄,这让皇帝产生了疑虑,或许不是他的癔症,而是什么鬼神精怪?
“尔是何物?”
皇帝第一次回应这个声音,他本有些发愁无法开口,不想,他刚刚动了念头,那蔫蔫的声音忽然拔高了,“晋天子,汝终于应了。”
“汝之疾,实乃命定的恶咒,汝本时日无多,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汝宫中贵妃薛氏,福缘深厚,汝之一线生机系于薛氏。”
皇帝沉默了许久,久到那个声音焦躁不安,才问:“朕要怎么做?”
“护着她!不管何人谤她、欺她、辱她、笑她、轻她、贱她、恶她、骗她,汝都要护她、护她、护她、护她……护她!”
一连串的护她在皇帝耳边炸响。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引用自《寒山问拾得》,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第8章
“请薛贵妃进殿。”
“持符调北门禁军入宫戍卫。”
韩道辉下了两道命令,伏宽接了第二道杀气腾腾的令,汗流浃背。
“宣薛贵妃进殿。”
来的宦官穿绯袍,臂弯搭着雪白的拂尘,这是个官居五品的内臣,遣五品内臣来迎,其中的重视不言而喻,吴贤妃和宫正司司正等人脸色俱是一沉。
薛妍穗一步步走向威严的紫宸殿,天色一点点昏暗,晚风吹拂,她身上红如石榴花的裙裾飘飘,唇边漾着笑。
引路的宦官悄悄看到,心口一阵急跳,这位薛贵妃这般美貌,可这神情笑容却让人害怕,不知为何,他竟觉得与韩监正有几分相似。
经过重重守卫,薛妍穗跟着引路宦官到了偏殿。
一眼看到双眼密布血丝的韩道辉,薛妍穗心里咯噔一下,一路上的森严守卫已让她有了不祥的猜测,此刻见到韩道辉如此模样,那猜测怕是要成真了。
韩道辉颔首见礼,问话直截了当,“薛贵妃要告发何人谋反?”
薛妍穗确定了皇帝出事了,不然这话轮不到韩道辉问,这一刻,薛妍穗满心的绝望与怨愤,而她在韩道辉眼里感觉到同样的情绪。
原本她只是想借着告发谋反见到皇帝,以此逃脱有太后撑腰的吴贤妃,只为了自保。
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病入膏肓了,死亡迫在眉睫,薛妍穗一想到很快她就要被逼着上吊,痛苦不堪,死状凄惨。
凭什么她什么都没做就要死,那些人却享尽荣华,寿终正寝,没有这么便宜的事,薛妍穗心里涌上同归于尽的疯狂。
“本宫要告发的自然是乱臣贼子。”薛妍穗唇角微翘。
韩道辉凛然,这位薛贵妃竟如此配合,“若涉及贵妃母家呢?”
“忠孝不能两全,本宫唯有大义灭亲。”薛妍穗断然作答。
这般干脆,韩道辉都忍不住侧目,不过顾不上感慨,既然薛贵妃愿意合作,省去了一些麻烦,是个好事。
片刻间,两人已达成合作,贵妃告发、权宦矫诏召昌王与薛成入宫面圣、当殿诛杀,一点不拖泥带水,且不留一点后路。
二人没想着事成之后还能活命,不管将来皇位落在谁手里,妖妃、奸宦的名声是跑不了了,新君必要杀了他们以警天下。
所以,整个谋算简单粗暴却有效,毕竟对付老谋深算之贼,以身作饵最能降低他们的戒心。
“昌王、齐国公……”
妖妃、奸宦二人组效率极高,立即就要着手实施。
“哐当,哐当。”
一连串重物砸地、瓷器碎裂的响声,从大殿深处传来。
“陛下?”
韩道辉霎时变了脸色,狂奔而去,他跑得急切,御刀脱手而出,他也顾不得了。
“陛下!您醒了?”韩道辉冲进来,看到坐在床沿的皇帝,激动的跪下磕头,“上天垂怜,天佑我朝。”
“朕昏睡了几天?”皇帝皱了皱眉,声音干涩。
“四天,陛下昏睡了四天。针刺出血不止,奴不敢再刺。”韩道辉流泪不止。
“四天啊。”皇帝闭了闭眼,平复心头惊涛骇浪,他竟真的醒过来了,在他答应了那个声音之后,而且他的身体比之前还要好一些。
皇帝习惯了掌控天下事,就算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做着妥协,但帝王本性深入骨髓,他对这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充满了忌惮,无论是那不知是神鬼还是精怪的东西,还是那东西要他护着的薛贵妃。
当然,最多的,还是喜悦。
“韩道辉,擦擦泪。”
“哎。”韩道辉跟着应声,拿袖口揩泪。
皇帝看不过眼,扔了条帕子给他,“用帕子擦。”
韩道辉接了帕子,忽然愣住了,“陛下怎么知道奴用袖口拭泪?陛下的眼疾好了?”
陛下的眼睛只能看到一掌之内,平日里折子都是韩道辉读的。
“尚未痊愈。”皇帝说得平淡,含笑的嗓音透露出喜悦,他如今可以看到两三步以内了。
也许他真的能恢复如初,皇帝思忖着,可惜那个声音在他答应了之后就消失了,他试着在脑海里呼唤,也没有回音。
不过,还有一个薛贵妃在。
皇帝蹙眉,他十六岁加元服礼,这是成年礼,代表他可以亲政了。
元服礼后,皇帝按礼制祭天。那日天气晴朗,是太史局择出的良辰吉日,没想到他登坛到昊天大帝神牌主位前上香时,忽然狂风大作,阴云密布,电光闪烁,雷声滚滚。
陪祀诸官一片哗然。
幸而太史令越众而出,激动的说风雨相从、雷电鸣贺,此乃真龙降世之兆,天佑吾皇。
太史令一番话,不管信不信,算是将天色突变的事情遮掩过去了。
然而,皇帝自己清楚,这就是个凶兆,祭天礼毕,他就患上了怪疾。
起初,遍召御医甚至宫外名医,没有一点起色,他的病还在一日日加重。
如此折腾了几个月,皇帝感受到了朝中的暗流涌动,他的病必须痊愈。除了太医令,皇帝再不召见旁的御医。
皇帝成功的隐瞒了病情,太后、百官都以为他病愈了。一年多的交锋后,皇帝夺回了大权。
可他心里清楚,他的病越来越重,立后纳妃之事一再拖延。直到再拖不下去,他才纳了妃嫔,却没有立后。
贵妃薛氏便是入宫嫔妃中位份最高的,不过,在樱桃宴之前,在皇帝眼里,她与其他嫔妃并无不同,都是面目模糊的女子,他从不会在意。
如今他却不得不在意了,忆起那在耳畔的一串爆响,皇帝下意识的揉了揉耳朵。
“韩道辉,传朕的话,宣薛贵妃过来。”樱桃宴上,皇帝虽没有看清薛氏的容貌,却感觉到那不是个柔顺的女人。
皇帝这时候还不知道薛妍穗干了什么,否则就知道她何止是不柔顺。
韩道辉惊得冷汗直下,从陛下苏醒的惊喜中回过神,想起不久前和薛贵妃的谋划,他一阵后怕。
服侍陛下这么多年,韩道辉清楚陛下最看重的是江山社稷,而他和薛贵妃的谋划,若让陛下知道,必定龙颜大怒。
韩道辉斟酌着怎么说能让皇帝怒气小些,皇帝没注意他神色变化。
“备水,朕要沐浴。”皇帝喜洁,昏睡了四天,必要洗漱沐浴一番。
皇帝急着沐浴,韩道辉闭了嘴,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
暮色四合,紫宸殿内外燃起无数烛台、灯笼,薛妍穗在偏殿里等着,一分一秒都无比的漫长,她拔了根金钗剔灯芯,让烛火更亮。
直到进来一个小宦官,恭敬行礼,“贵妃娘娘,陛下召见。”
皇帝召见她?
薛妍穗愣了神,忘了手里的金钗还放在烛芯上,险些燎了手。
“贵妃娘娘,请随奴来。”
薛妍穗吹了吹手指,跟着小宦官出了偏殿。
走了几步,小宦官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天上的一弯残月,压着嗓子说:“贵妃娘娘,韩公公让奴给娘娘带句话,月盈月亏,日日不同,人也应如月,应时应势而变。”
小宦官说得流利,脸色却懵懵的,显然是背下来的话,薛妍穗是听懂了的,韩道辉这是传话计划有变。
“贵妃娘娘,请进。”
小宦官站定,躬身打起帘子,薛妍穗缓步而入。
这应当是皇帝的书房,占了大半空间的万字书架上放着满满的书,皇帝坐在临窗处,伏案奋笔疾书,韩道辉立在皇帝身后,垂着头,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
真的看到皇帝好端端的,薛妍穗情不自禁的松了口气,这意味着她又能多活一些日子了。
“臣妾见过陛下,吾皇万岁。”薛妍穗屈膝行万福礼。
皇帝还在写着什么,没有看她,“你要告发谋反?一介深宫妇人,你有何证据?”
薛妍穗微微蹙眉,皇帝这话,没有一点紧张气怒,反而还带着点戏谑。
这代表了皇帝的态度。
皇帝不信,应该说不想生事,否则他不会是这般随意的态度,而是像韩道辉那样,罗织牵连,杀气凛凛。
薛妍穗瞥了眼韩道辉,见他微微的摇了头。
心里有了数,薛妍穗压下遗憾,笑微微开口:“臣妾昨夜做了个梦,梦见城南金光大盛,一条金龙从金光中飞出,此龙头角狰狞,径向宫里飞来,巨口一张,吐出大火,燃起宫里熊熊大火……臣妾惊醒过来,此梦不祥,臣妾不敢不报。”
皇帝手一顿,点了一团墨,他丢开笔,抬眼看定前面屈膝行礼貌似恭顺,却在他面前睁眼说瞎话的女人。
“荒谬。”
皇帝嗓音淡淡,疑惑却更浓了,城南虽是高门云集之处,皇室却只有昌王府,似乎齐国公府薛家也在城南。
如此一看,薛氏意有所指,并非信口开河。
那不知是鬼神还是精怪的东西要他护着薛氏,她是否知情,皇帝想要试探。
“你与昌王有仇?”皇帝问。
“没有。”薛妍穗断然否认,“臣妾只是心忧陛下。”
皇帝一哂,“朕的病势你亲眼所见,一旦朕去了,以后你要仰昌王鼻息过活。你却因一个不知所谓的梦,得罪昌王,愚蠢。”
“陛下说得不对。”薛妍穗笑了,笑得风情万种,“臣妾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岂会有仰他人鼻息之日?”
她的话里有与皇帝同生共死的决绝。
皇帝呼吸一窒。
“你走近些。”
薛妍穗迈步向前,一步一步,皇帝不喊停,她就一直向前走,直到距离皇帝只有一步的距离,她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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