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微风拂过,有飞兽掠过,有碧波拂过。
他刺痛入骨、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终于缓缓地握成拳头。
他终于有勇气看向小沐。
他想,也许,找的人,就在眼前。
-
辞行因为安安的灵气变故被打断,小沐与厉深交流了之后,相对无言。
厉深表面平静地坐在小沐、不,唐易对面,实际上,在刚才,他几乎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安安的灵气极为纯粹,饶是自己现在灵气无踪,可是能烧伤他的,也唯有仙君与战神血脉而已。
现在小沐的模样着实陌生,然而唐易当初是改换容颜来到魔界,否则他也不会认不出来在仙界认识的姐姐,那么……现在的小沐,才是唐易真正的面容。
不仅仅是这些,他在这些天看到的、吃到的、见到的,都将线索隐隐指向了那一个,也是唯一的真相,小沐就是唐易。
也是桃沐。
可笑他当初竟然没想到,小沐便是桃沐。
确定了唐易的身份,那么唐易现在的“夫君”身份,就很容易继续猜测。
他想要对唐易说些什么,却觉着隔了十一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想要去给小沐写字,骤然响起,她已经能看到了。僵持了半天,厉深不知道该问什么,总不能问你儿子是你丈夫的吗?
小沐仰头看他,眼神里平静,却有一丝遏制不住的茫然。
……
厉深喉结滚了滚,蠢蠢欲动的猜想让他煎熬,痛苦不堪:安安,会是他的孩子吗?
不可能……
他跟唐易在一起都已经过去十一年了,有孩子也不可能现在出生。
他憋了半天,厉深写:“你确定你夫君只是一个商人?”
情况分为两种,一种是不知道唐易的身份与她结为夫妻的仙界中人,那这个人是谁厉深不知道。
另外一种是能找到唐易,知道唐易的身份,并且与她皆为夫妇的仙界中人,她夫君的人选,呼之欲出。
眸中杀意森森,厉深忽然觉着,这些年他忙于修炼,对仙界实在是太过于纵容了。
他应该趁着打仗杀了皎玉,新仇旧仇一起算!
小沐抬起手,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确定。
她略有些沮丧的放下了手。
她搞不明白为什么安安有了灵气,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知道那叫“灵气”,更不明白,眼前的男子,为什么会指导安安合理使用灵气。
“没关系,”厉深死死地凝视着小沐,就像是看着再也不肯放开的、失而复得的至宝。
“我就在这里,等你夫君回来。”
……
厉深带着安安去湖边练习控制灵气。
魔修和仙修的幼儿灵气如何,完全是靠着最初的天赋,安安的天赋强大,也就意味着无法轻易的控制,使用灵气的时候要悉心指导,否则很容易将自己弄伤。
安安听厉深讲解了之后,气势轩昂地站在厉深旁边,气势威武地说:“走!”
掌心里,一点小小的白色光芒闪过,还没到湖面就消失不见了。
安安好沮丧。
“再试一次,凝神。”
安安握紧了小拳头,再来一次,“走!!”
又失败了。
厉深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仔细想一想我教你的,再来。”
安安白皙可爱的小脸上一抹凝重之色,他这次,终于凝聚出了一股强劲的灵气。
“轰——!”
湖面砰然炸开!
安安一把投入了厉深的怀中,像是小兽幼崽一样求表扬,“安安棒不棒?”
厉深的心头,涌上一股酸涩,半晌,他哑声说:“很好。”
-
晚间用膳的时候,唐易默默地吃着饭,忽然打手语,“我是不是,认识你?”
筷子当啷一声掉下来,厉深死死地盯着她,“你想起来了?”
唐易摇了摇头,“没有。”
……是的,她肯定没有想起来,如果她想起来了一切,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也不会那么平和的与她相处。
他的生死劫难,她的生死劫难,如今成了两个人都过不去的坎。
厉深没有回答她,但是小沐知道了,原来他真的认识她,而他也不是寻常的人,寻常的人,是不会指导安安使用灵气的。
既然安安也不是普通人,那么她是不是也不是普通人,那么……她的夫君,皎玉,是不是也不是普通人?
疑点如同雾里看花,她抓不到几分真切的真相,可是凭借直觉,她知道,一切都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想了想,她打手语:“你能不能,说说我?”
“你?”厉深苦笑一声,他看着小沐澄澈的、不染一丝尘埃的眸子,如果她恢复了记忆,那里,只会盛满对他的憎恶和冷冽的杀意。
十一年了,过去种种都在他眼前历历在目,唐易当初所做的事情,疑点越来越大,对于唐易,除了痛彻心扉的爱意之外,还有更深入骨髓的愧疚。
他无数次的问自己,是想要一切冲来,她从未受过伤害,还是与她重逢,用尽所有的力气重新开始?
他没有答案。
而现在,唐易与皎玉在一起,甚至还有了安安……皎玉将她保护的很好,他被撇在无边遥远的不相干角落,他忽然踟蹰了。
也许,他不该再来破坏一次皎玉辛苦营造给唐易的生活。
他从来都不想放手,可这样的唐易,让他明白,他也许真的该放手了。
声音里微微颤抖,是最真切的悲:“等你的夫君回来,他也许会将一切告诉你。而我,只不过是一个不受欢迎的过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半夜喝奶茶□□超标,浑身发麻发抖心跳加速,差点想要打急救……
以后要戒奶茶了……
后劲儿持续到今天,晕晕乎乎写了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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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满怀心事
“你的手语是怎么学会的?”
两个凭借手语交流的人, 开始切磋起手语如何能这么精湛。
厉深的眼眸暗了暗, “是一个小女孩,如果你见到她,一定会高兴的。”
小沐眨了眨眼睛,没有问是谁。
她明白,等她想起来,或者夫君回来的时候, 也许就能知道真相。
厉深没有问唐易她怎么会的手语,想到她如今的遭遇,都会想到她现在的夫君皎玉……想到她的孩子安安……
仅仅一点点思绪,灵识海中就产生了可怕的震动, 微不可见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小沐有些慌, 她看到这样的厉深, 心底不知道怎么,立刻就明白他不像是表面的那样安然无事。
一定是有什么连他都无法处理的事情发生了,而他不想让她担心, 在隐瞒自己的痛苦。
他从小就爱强撑, 外人只会觉着他冰冷无常,却从来不曾知道内里的柔软, 遇到事情只会往自己心里吞,小时候即使认为唐易不遵守承诺,也不会去问一个字……后来……
那层隔着云纱的梦境,透着血一样的红。
小沐觉着自己的头也开始疼了。
她回过神来, 脸色骤然苍白,她一定……认识他。
他,也一定是个对她很重要的人。
小沐:“我夫君教了我手语,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先从手边的东西教,再从生活简单用语……这个屋子也是夫君做的,安安的玩具……”
厉深从齿缝间蹦出一句话:“不要说了。”
他霍然站起身来。
他不想听。
他不想听,还想将唐易掳到魔界,带到深渊之底,关起来,再也不让她离开。
可是……他已经错过了一次。
他不能再错了。
眼神里阴翳闪过,厉深手指微紧,垂眸:“我去找安安,你休息一下。”
小沐若有所思地坐在石凳上,眼睛里隐有深意。
她只是试探了一下,厉深就这么大的反应,他的敌意,确确实实是对皎玉。
……
其实,建立在小沐能看的到基础上,手语交流还是愉快的。
小沐和厉深带着安安一起在山中散步,“你说你受伤了,如果你恢复,是不是可以飞上天?”
厉深眼睛微眯:“不仅如此。”
“可是你现在连安安都不如,”小沐弯起眼睛,笑得清澈:“是不是很难处理?需要帮忙吗?”
厉深顿住脚步。
他认真地看向唐易,最终摇了摇头,“到了这样的境地,你帮不了我,能帮我的,只有我自己。”
“生病要请大夫,不要自己扛着。”
他微微一叹,复又拉着安安往前走去,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喃飘过,“枷锁加身,宁为困兽。”
他没用手语,这不是想要小沐看到的话。
小沐脚步微顿,唇角的笑微不可见的敛了敛。
须臾,她跟上脚步,与厉深并排而行。
……
走到距离木屋很远的森林边缘,厉深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怎么了?”
安安有些不安,略有些迷惑地看着周围。
厉深微扫了一眼唐易,“这里被你的夫君布下了禁制,寻常人等根本不可能踏入包围圈内半步,真是有心了。”
仙君之子,大皇子东方皎玉布下的禁制,在人界无人能破,所以他才会这么安心地离开人界,赶赴东荒之野。
小沐咬了咬唇,“他对我们真是有心了。”
厉深的脸色沉了沉,默不作声地抱起安安,“太晚了,回家。”
安安细心体会着强大的灵气,丝毫没有感觉到两个人之间奇怪的氛围,他高兴地搂住了厉深的脖子,清脆地喊:“爹爹!回家!”
厉深心头一震。
他一把扯开安安,“不要乱叫。”
安安意识到自己喊错了,他缩在厉深怀中,小心怯怯地看向娘亲,“娘亲……”
小沐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隐约有些苍白。
她疲惫地笑了笑,“不要乱喊。”
厉深皱眉:“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
……
直至三人回到了院落中,小沐没有再说一句话。
厉深陪着安安玩了一会儿,便任由他在院子里玩耍,他缓步走向小沐。
她坐在屋檐下,低头做针线活。
本来安安的小衣裳、小鞋子足够穿了,皎玉准备了安安各种尺寸的小衣服,可是最近安安在练习灵气,衣裳跟纸片一样轻易便破了,她勾勒针线,给他细细补衣裳。
葱白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厉深的眼睛微眯了眯,恍然看到一双伤痕累累的手,骤然间心头一痛。
他忍不住,轻咳一声,骤然吐出一口鲜血。
小沐一惊,手指瞬间被针戳到,她发不出来声音,只是闷哼一声,随后焦急地看向厉深。
“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厉深捂着胸口,“无事,我调息片刻便好。”
他就这么直直地冲进了客房。
房门紧闭。
小沐快步跟了过去,怔然站在紧闭的门口,许久,这才黯然转身。
她重新坐下,视线微落,看到食指上银针戳出一点圆润的血珠,她轻轻含在嘴中,复而转头看向客房。
……
直到夜幕降临,做好了饭菜的小沐擦了擦手,站在客房外敲了敲门。
里面寂静无声,没有一丝回答。
她直接推开门,霍然一惊!
厉深侧躺在榻上,唇边是干涸的血迹,已然失去知觉。
她咬了咬牙,将他展平躺好,使劲儿拍了拍脸颊,依旧没有回应。
颤抖着手,她将手指搁在了厉深的虎口处。
半晌,缓缓地收回手。
这、这不可能……
眸光落下,小沐的视线落在他英俊苍白的脸上,眼睫在苍白的肌肤上映出淡淡阴翳。
她低垂着眉眼,看不出来神色,只是微不可闻地抽了抽鼻子,手指轻轻抬起。
葱白细嫩的手指在他的眉心落下,缓缓地拂过眼窝,落在高挺的鼻梁上,昏迷中依旧紧抿的苍白唇上,瘦削冰冷的下颚上……最终,她的手指,捏在了羸弱的、几乎不设防的脖颈上。
他受了她理解不了的伤。
厉深的脖颈,从未如此脆弱。
满怀心事。
小沐的手指移开,细弱的身躯微微俯下,在他的眉间,印下微颤的吻。
-
顷刻,若不可闻的呼吸声骤然急促,厉深霍然睁眼,坐起身来。
身上披的杯子滑落,他抬眸,就看到正在屋中倒茶的小沐。
她捧着茶盏过来,小心放在一边:“你醒了?”
厉深的眸子里隐约还有一丝没有清醒的混沌。
他死死抓住小沐的手,隐约疯狂:“唐……小沐,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允许,我立刻带你走……我们不回去了,我们去哪里都好,好不好?”
语带哽咽,他已经无法自持。
小沐的眼圈红了,她的眸光里倒映着厉深的模样,干裂的嘴唇想要说什么,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半晌,她用力抽回手,打手语:“不好。”
凉水淋彻心扉,屋外安安喊着娘亲,厉深怔怔地收回手,“是我冒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