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考砸了吧, 听说看样子状态很不好, 走出考场的时候人都在晃, 但是他不要人扶, 听说去了医院了。”
那天下午, 没有人联系到江途,也不知道他去哪里, 祝星遥跟林佳语他们从卫生所找到医院, 都没找到人,他们急得差点报警。
祝星遥走在路上眼睛红了, 她知道高考对江途意味着什么。
傍晚7点,祝星遥的手机震了一下, 江途给她回短信了!
江途:“不用找我,我没事。”
她手指微颤,想给他打电话, 忽然又忍住了, 她很快打了一行字过去:“那你现在在哪里?”
江途:“在家,不用来看我。”
祝星遥从他字里行间感受到他的拒绝,她红着眼睛, 不知所措,她现在特别想看看他,想知道他伤得怎么样。可是,她是要听他的,还是遵从本意呢?
林佳语接了一个电话,眼泪忽然扑簌,她用力抹眼睛。
电话里,江途声音疲倦沙哑:“林佳语,让祝星遥回家,你回到荷西巷,听到的每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
夜幕沉沉,荷西巷的红砖墙也变得灰暗,老刘把车停在路边,林佳语从上面下来,祝星遥看着她走向荷西巷,她忽然从车上跑下来。
林佳语回头看她,祝星遥只是在车边踌躇了一会儿,又上去了。
狭窄昏暗的巷子里,各家各户传来各种声音,有人说江锦辉把家都赌没了,不止房子变成别人的了,还欠十几万债务,加上以前零零碎碎欠下亲戚的钱,估计又是几十万。有人说江锦辉不是人,害得江途好好的孩子差点错过高考,考砸了,可惜啊。有人说江途把江锦辉差点打死,这对父子上辈子肯定是仇人,这辈子互相还债来的。还有人说陈毅太坏了,专门挑高考的时候来逼人,江途这辈子算是毁了。
林佳语抹着眼泪跑进去,她去问爸爸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父深深叹气:“中午陈毅带了一大群人来闹事,老江不是人啊,不知怎么欠了那么多钱,还不上就卖房子啊,逼着签字。不签字,就压着江途不让去高考,他们人多,江途拼命了也打不过,挣扎也没办法……”
林佳语红着眼睛跑上天台,江途躺在脏兮兮地面上,他额头包着纱布,脸上脖子上和手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他眼镜没了,脸上混泥带血,眼神放空地望着星空,仿佛是失去了灵魂。
那一刻,林佳语忽然有一种感觉。
江途要彻底放弃祝星遥了,他不是舍不得,是直接不敢要了。
…
高考毕业聚会,江途也没有出现,很多人都为他惋惜,本来是省状元预备的,现在肯定不可能了。有同学说:“要是当初江途参加物理竞赛就好了,直接保送清华,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这都是命,有人说。
祝星遥不想听那些议论,她背着小挎包,低头走出包厢。
她10月份开学,但她过两天就要走了,因为但凡申请柏林艺术学院的学生,在入学前都要先进入柏林哈特纳克斯语言学院学习三个月的德语强化课程,才能开始上课。
大家说要去机场送她。
祝星遥站在洗手间化妆间前,她洗手的时候发了呆,过了一会儿,她跑出KTV。她有一种感觉,她觉得江途不会去机场送她了。
半小时后,她站在红砖墙外给江途打电话,电话很久才接通。
那头安安静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祝星遥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小声说:“江途,我在红砖墙外面,你能出来一下吗?”
安静几秒,那头说:“在外面等我。”
很快,黑漆漆的巷子口走出来一个高个少年,他穿着黑色T恤和黑色运动裤,走到她面前。他没有带眼镜,眼睛漆黑,低头看她,轻声问:“聚会结束这么早吗?”
祝星遥看到他头上还贴着纱布,脸上的伤还没好,没有狼狈感,只是看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更冷硬。她嘴角抿紧,还是很难受,她摇头:“还没有,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她垂下睫毛,“我过两天要走了。”
江途看着面前的少女,他低声说:“我知道。”
祝星遥拽着包带,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她想问他是不是很难过,想问他打算怎么办……最终什么也没问,她仰头问:“你的眼镜坏了吗?”
江途说:“坏了,被车轮压碎了。”
祝星遥想问他为什么会被车撞,嘴唇动了动,忍住了。
她笑了笑:“我陪你去配眼镜吧。”
十分钟后。
他们站在那家平价眼镜店里,已经快十点了,老板正准备关门,看到他们进门又热情地招呼:“配眼镜啊,进来看看。”
江途面无表情地站在柜台前,祝星遥转头看他一眼,手肘杵在柜面,低头挑镜框。她细细白白的手指在柜台上划过,最后指向一副金边镜架。
他皮肤很白,戴这种应该很好看,而且这两年他轮廓更硬朗了,气质和模样偏向男人了。
江途瞥见镜架价格是230块,他看向祝星遥,“你等我一下。”他转身就走,祝星遥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她有些茫然地跟出去,他已经不见人影。
江途站在自动取款机面前,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他把六百块全部取出来。他经过广场的时候,看到卖棉花糖的小贩,他眯了一下眼,过去买了一串粉色的棉花糖。
祝星遥站在店门口等着他,江途走过去,她瞪大了眼睛看他手上的棉花糖。他把棉花糖递过去,平静道:“顺手买的。”
祝星遥愣了一下,她接过棉花糖,抬头看他。江途转身走进眼镜店,她忙跟进去,听到他直接报度数,忙说:“还是测一下吧,那都高一的度数了……”
老板也笑说:“是啊,配眼镜哪能不测一下,听你女朋友的吧。”
江途顿了一下,冷淡道:“不是女朋友,同学。”
老板讪讪一笑,说误会了,还以为是女朋友呢。祝星遥拿着棉花糖,抿了一下唇,低头咬了一口棉花糖。江途看了她一眼,内心苦涩,他转身跟老板去测视力。
江途视力保持得很好,两边眼睛都是350度,眼镜很快就配好了。他戴上眼镜,祝星遥已经把棉花糖吃了一半了,太甜了,她看着他,抿嘴笑:“有点像电影里的斯文败类,很帅。”因为脸上的伤,还带几分性感。
江途很淡地笑了,他低头看她:“走吧。”
两人走出眼镜店,四周的景象跟两年前差不多,祝星遥努力把棉花糖吃完了,把签子折断,丢进垃圾桶。江途回头,目光落在她鼻翼上那颗小小的痣,轻声问:“你还想去哪里?”
祝星遥站在垃圾桶旁边,还没回答,手机就响了。
黎西西打电话来问她:“你跑到哪里啦?我跟许向阳去隔壁包厢串门,回来就看不到你了。”
“我已经出来了。”祝星遥看着江途说。
“你回去了吗?”
黎西西喊得很大声,那边太吵了。
祝星遥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她说:“我在荷西巷附近,我等会儿回去。”
“你说什么?”黎西西还在喊,“你回去了?我没听清楚,陆霁刚刚来找你!”
那边很吵闹,祝星遥听到有人喊“黎西西,你点的歌到了”,黎西西忙应“我马上过来,不准切歌”,又对着电话说:“星星我挂了啊,明天联系。”
电话挂断,祝星遥抬头看江途,小声问:“你真的不去一下班级聚会吗?大家以后就很难见面了。”
江途脸上没表情,说:“没有差别,我本来跟大家也不熟悉。”
祝星遥无法反驳,他性格太冷淡,班里除了她跟黎西西还有丁巷,或许再加个许向阳,就没有人跟他有来往了。她忽然难过起来,他这种性子上大学后会不会没朋友?她看着他:“我后天走,你还会去送我吗?”
如果她今晚不来找他,江途就不会去了。
他低头望着她漂亮的眼睛,点点头:“会。”
你想让我去,我就去。
江途走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转头看祝星遥:“我送你回去。”
刚刚不是问她还想去哪里吗?祝星遥看着他,低下头走过去,钻进车里,往里面挪。江途坐进去,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去星苑别墅。”
车经过荷西巷的红砖墙,祝星遥望着外面,转头回来问:“荷西巷快拆了,你什么时候搬家呀?”
昏暗的车厢里,江途神色看不清:“找到房子就搬。”
司机是个大叔,他乐呵呵地说:“小伙子住荷西巷啊?那可发财了,那边拆迁每家至少能分到一两百万,人口多的能分几百万呢,你们家多少口人啊?”
江途语气很淡:“四个。”
司机羡慕地说:“那也差不多两百万了,能换套大房子,真好啊。”
祝星遥看着江途,他们家没办法换大房子,那些钱大部分都要还债。她又想,还了债就好了,以后江途不用再那么辛苦打工了。
…
两天后,江城国际机场,祝云平跟丁瑜去办手续,把空间留给祝星遥跟她的朋友们。
江途、陆霁、黎西西、林佳语、许向阳、周原、丁巷七个人都来了,黎西西抱着祝星遥不撒手,她哭着说:“呜呜,我舍不得你。”
祝星遥拍拍她的背,安慰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江途站在最外面,脸上没表情,沉默地看着她。
许向阳把黎西西拉过来,直接用手给她擦眼泪,有点粗鲁。
离别总是伤感,祝星遥眼睛也红着,陆霁手从裤兜里抽出来,他走到前面,忽然俯身抱住祝星遥,他抱得有点用力,祝星遥有些懵。陆霁很快松开她,低头笑笑:“要将近半年不见,抱一下。”
林佳语眨了一下眼睛,等陆霁退开,她过去抱住祝星遥:“对啊,要好久不见,我也要抱一下。”
等她推开。
丁巷挠挠头:“女神,我也可以抱一下吗?”
本来氛围有点悲伤,大家被他这一句逗笑了。
祝星遥笑:“好。”
于是,丁巷、周原、许向阳陆续上去轻轻抱了一下祝星遥,手在她背上一搭,很单纯的离别拥抱。
最后,大家看向站在最边上的江途。
这时祝云平和丁瑜回来了,他们办好手续了,他们站在祝星遥旁边,看几个女孩子眼睛都红着,丁瑜轻轻笑道:“也不是不回来了,等放假了,请大家去我们家玩啊。”
祝云平揉了揉祝星遥的脑袋,低头说:“好了,我们准备要走了。”
祝星遥长得那么漂亮,她的爸妈自然也好看,一家三口站在一起,无论是气质还是外表,都非常养眼。江途想起自己赌掉了所有的赌徒父亲,懦弱的母亲,年幼调皮的弟弟,还有一身的债务。他的人生就是一滩泥,她生在一个幸福完美的家庭,她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星星,单纯善良,无忧无苦。
两人之间隔着的,是一道深渊。
他跨不过去了。
祝星遥咬了下嘴唇,她看向江途,他还没有跟她拥抱道别。
江途望向祝星遥,他大步走过去,祝星遥抬起头的时候,他在一步之外就伸手勾住她的肩膀,把人抱过来,祝星遥被他往前带了两小步,撞进他怀里。他抱得非常非常用力,用力得祝星遥喘不上气。江途下巴埋在她头发里,闻到她头发和身上好闻的香味儿,他喉结滚动,用力下咽。他在她耳边低语:“祝星遥,再见。”
祝星遥眼眶发热,眼泪毫无预警地滑下。
江途松开祝星遥,他转身又走远了。
一群人走出机场,江途走在最前面,他走得很快,林佳语跟在他后面小跑:“江途,我们去搭巴士吧。”
陆霁跟许向阳他们是要打车回去的,他看见江途跟林佳语去走向巴士车候车点。周原已经拉开车门了,转头看到陆霁往林佳语那边走,他喊了声:“哎你上哪儿?”
陆霁没回答,他快步走到江途和林佳语身后,他冷声喊:“江途。”
江途跟林佳语回头,江途冷淡地看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陆霁皱眉说,“你要是不敢追,就别暗戳戳地招惹。”
江途眯了一下眼睛,没说话。
陆霁看他这样,忽然恼火了,他冷笑:“我跟祝星遥都没说过分手,我们还在一起。”
江途沉默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他很快就上了一辆巴士。林佳语站在原地,咬着唇看陆霁,很快转身跑过去,跟着上了巴士。
陆霁黑着脸走回去,上了出租车。
周原问:“你怎么了?”
陆霁不耐烦地说:“没事。”
飞机上,祝星遥盯着窗外的停机坪,她垂着湿润的睫毛,看起来很伤感。祝云平揉揉她的头发,温和地说:“星星,人越长大面对的分别就越多,这个社会有很多层次,有些人总会渐行渐远,有缘分的话,以后总会再相聚的。”
…
六月底,江途收到H大的录取通知书,他逼着江锦辉跟舒娴离婚了,江锦辉指着舒娴和江途放话:“离婚也没用,你顶着我前妻的名义,你是我儿子,你们以为追债的就找不到你们吗?”
七月初,江途跟舒娴带着十三岁的江路离开了荷西巷,他们搬进一个比荷西巷还破旧的房子里。
八月初,林佳语跟她父母搬出荷西巷,住进了他们新买的房子,林父背着林母,偷偷给江途塞了十五万块。江途怎么也不肯收,林父拍着江途的肩膀叹气:“叔叔只能帮这么多了,你先把欠陈毅那边的钱还了,不然你下个月去上大学了,你妈跟小路怎么办?他们禁不住打,也没人给他们扛。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看着不管良心过不去,钱呢,你以后毕业赚钱了再还给我,好好上学,知道吗?”
江途眼眶红了,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谢谢林叔。”
那几个月,是江途人生里,最黑暗最艰难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