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执起桌上的茶杯,浅浅抿了口, 素净的小脸露出微微惊讶。
是花香。
坐在对面的唐汝言将小二送上来的莲蓉酥轻轻推到, 推到苏卿面前,笑道:“臣知晓殿下不喜喝苦茶,便让人换了花茶, 听说皇都里不少小姑娘都喜欢。”
苏卿心道这人心思真细, 点点头,抬眸,小声问道:“请问,唐大人打探的可有消息了?”
对于苏卿语气里的疏离,唐汝言没有放在心上,将折好的地契拿出,放在桌上温和道:“说来也巧,微臣派人前去询问时,那掌柜正有要出卖的打算, 经合算后价钱也合算,便盘下了整座酒楼。官府那边微臣已经提前打过招呼,还有这酒楼里的大师傅和小二, 有些是之前酒楼中自愿留下的,其他的是微臣擅作主张从别处寻了几个,他们手艺和名声都有保证,殿下大可放心。对了,微臣考虑到殿下出入不方便,特意挑了位有能力经验的管事,如今人就在茶楼下面,若是殿下想见一见,臣让人唤上来便是。”
他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温水流过白瓷时,晕染出柔和又含蓄的意蕴。
苏卿没有料到他会考虑的如此周全,不解道:“唐大人为何如此帮我?”
还有宫里的苏世笙,想来应该也受了不少的照拂。
“臣若是说受人嘱托,殿下可信?”
闻此,苏卿浅浅一笑,唇角小梨涡若隐若现。
“信。”
这话反倒是让唐汝言怔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苏卿会答应的如此干脆。
苏卿低头,捧着茶杯,指尖细细描绘着上面的纹络,语气轻轻道:“唐大人师出名门,洁身自好,又博览全书,做事自然是有着七分道理。自父皇去世后,宫里想要对我落井下石的可不止一个,可偏偏唐大人对我施以援手。”
说着,苏卿眨眨眼,故作轻松的舒了口气,托腮瞧着外面嘟囔道:“虽然我有点笨,胆子又小,却也知道还没有着能够吸引到唐大人的魅力。”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一声轻笑自唐汝言唇边逸出,声音低沉动听,带着几分清凉和优雅。
“如此,微臣便放心了。”
经这般一说,两人之间的严肃氛围轻松不少,苏卿弯了弯唇,又问了些关于其他酒楼的事情,待问妥之后,便将早已准备好的银票递了过去。
无功不受禄。
况且,还是她有求于人。
唐汝言知晓何意,笑着接过银票,又附上一份酒楼名单,指着几人名字说着些什么。
同时,对面阁楼内,清脆的叩桌声回荡着,敲的司庭心头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他抱着胳膊,搓了搓泛起的鸡皮疙瘩,探头探脑的往对面茶楼里那相谈甚欢的两人瞅了瞅,又看了眼自家面无表情的七爷。
想了想,贴着墙根站的愈发笔直。
顾子傅眯着眼,目光落在远处小姑娘娇嫩的脸蛋儿上。
这会儿不知对面的唐汝言与她说了些什么,眉眼弯弯,煞是动人。
啧。
司庭眼角瞥着茶楼,瞅了一眼又一眼,也不知道那两人在嘀嘀咕咕说什么,这都说了快半个时辰了。再说了,这夫人和唐大人什么时候有的交情,之前也没听说过啊。
他这正胡思乱想着,一眨眼,就见七爷扔了茶杯,起身,往外面走去。
司庭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跟上。
再说那边,苏卿将地契和名单收好,谢道:“酒楼的事有劳唐大人了。”
“殿下客气。”唐汝言道。
茶楼人多口杂,虽说苏卿知晓没有几人能够认出她,可总觉得还是不要过多久留为好。
等出了包间,就见春桃站在楼梯口,低着头,听到动静抬头瞧见她出来了,眼底一亮,可旋即欲言又止,将要说的话憋了回去。
苏卿心生好奇,道:“怎么了?”
春桃扁嘴,抬手指了指楼下,道:“……殿下,您看看就知道了。”
楼下?
苏卿走过去,扶着栏杆身子往下探,不由一阵错愕。
楼下人来人往,吵吵嚷嚷,可偏偏远处那一抹玄色,就这般毫无预兆的跌入眼帘。
门口站着两个人。
不得不承认,顾家七爷相貌是生的极好的。
七爷皮肤白,这一身玄衣再好不过,衬得身段修长如松。他似是感受到了楼上的目光,抬头,一双细长的狐狸眸子里盛着潋滟动人的波光。
茶楼的其他人也好似注意到了他,目光紧紧黏在他身上,惊艳、感叹,或者是恐慌……
“当啷”一声,茶杯落地,溅了一身茶水。
“顾、顾家七爷……”
楼下宾客脸色瞬变,议论纷纷。
“那个人就是顾七爷?不是说他在府养伤,足不出户的吗?”
“什么养伤,听说昨儿晚上还把顾三爷的腿给敲断了,到现在还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躺着,就还剩一口气儿吊着了……”
“呸!顾三爷这么个畜生,死了也活该!”
“嘘,别乱说,七爷可是朝廷的大将军……”
苏卿最听不到这些入不得耳的闲碎话,在众人议论纷纷中,她飞快的下了楼,扯住顾子傅的衣袖往外走,小声说道:“七爷,我们有话出去说……”
顾子傅任由她扯着,听着身后愈演愈烈的议论声,停住脚步,手指捏住苏卿的衣领将她往后扯了扯。
“你不喜欢听这些?”
苏卿低垂眼帘,“没,都听习惯了。”
之前未出嫁前,在宫里那些宫女,说的话可比这些难听多了。
“这样啊……”
顾子傅转过身,唇角带笑,语气却如冬日寒冰,道:“她不喜欢听你们说话。”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噤了声。
三楼,唐汝言站在楼上,望着走远的身影,若有所思。
这人不是最讨厌出府的吗?
等拉着顾子傅出去一段距离后,见没有人再说那些啰里啰嗦的话,苏卿才轻轻舒了口气,一回头,就见顾子傅含笑看着她。
扯着衣袖的指尖仿若触到什么炽热物什,慌不择乱的收回手,“七爷怎么出来了?”
跟在身后的春桃也不知道被司庭带去了哪儿,明明之前在古院里也跟顾子傅单独相处过,可这会儿,总感觉如坐针毡,心里一团乱麻。
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取笑,一抬头,就见顾子傅已经不知何时走到了一处小摊前,手指捻着布老虎的耳朵,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摊主一脸惶恐的盯着他,生怕这位衣着不凡的爷一个不高兴,将布老虎甩出去。
虽说不值几个钱,可也是银子啊。
瞧着他兴致盎然的样子,苏卿又心里忍不住的泛心疼,连同那碗被摔在地上的酸梅汤也都抛的一干二净。
她走过去,小声问道:“七爷,家里已经有两只了,我们不买了好不好?”
家里?
顾子傅耳朵动了动,似乎对这个词感觉比较新奇,他转过身来,就见小姑娘低着头,娇软的脸蛋儿泛着微微粉红。
他放下布老虎,弯腰在小姑娘脸蛋儿上捏了捏,低笑道:“好啊,听你的。”
苏卿恼怒的瞪了他一眼,打开顾子傅的手,提起衣裙往前面走去。
顾子傅也不恼,瞧着小姑娘走远的身影也跟着走了几步。
半晌,停下,对着阴影处的司庭招了招手。
司庭立马会意过来道:“七爷有何吩咐?”
“银子。”
“……”司庭嘴角微抽,扒拉着将怀里揣的银子全部递了过去,见顾子傅还是一脸不信的盯着他,只好再三解释这些银子真的够用了。
顾子傅这才半信半疑的接过银子。
上次和春桃来东街时,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中途还碰见了令她讨厌的两个人,只好作罢。
今日一看,倒是又多了几个小摊。
不管顾子傅跟在身后如何作想,苏卿心里倒是欢快的很。
她瞧中了几串糖葫芦,一摸腰侧,这才想到身上没带碎银,正暗自懊恼着,又红又大的糖葫芦被修长手指捏着,递到她面前。
顾子傅“唔”了声,道:“算是抵消打翻的酸梅汤。”
哎?
苏卿讶然。
可无奈糖葫芦瞧着着实诱人,苏卿接过糖葫芦,犹豫开口:“七爷要吃吗?”
顾子傅看着糖葫芦,神情露出厌恶,退后几步,“你自己吃去。”
“……”苏卿咬了一口,疑惑的看着他。
明明很好吃的呀,七爷为什么不喜欢呢?
虽是午后,空气沉闷黏热,街上的人少了不少,可还是有着其他人打打闹闹的。苏卿放缓了脚步,跟顾子傅并肩走在一起,边走边抬眸小心翼翼的觑着顾子傅的脸色,生怕这人一个不高兴,再像上次那样当街将人踹出一米远。
可等了又等了,只见着人眉头紧皱的厉害,也没有其他动作。
苏卿暗自揣摩,难道真是她想多了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一、知道勉为其难的道歉二、懂得给小姑娘掏银子买糖葫芦
大力鼓掌!反手给七爷就是一个赞!
第41章 香草
等回到古院时, 天空泼墨似的黑, 几颗星光点点映在空中。
用了晚膳,苏卿坐在床榻上, 及腰的青丝披散垂落,衬得巴掌大的面容姣好。
她着实难以想象, 竟是顾子傅同她逛了一下午。
从东街西头到东头,全然无半分愠怒。
可也难怪苏卿会如此惊讶, 只是毕竟是七爷陪了她许久, 若是再猜测些无中生有的事,倒是显得苏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是,七爷也不是什么君子啊。
她眨眨眼, 决定不再想这件事, 脱鞋上了床榻,掀开被子钻进去,白嫩的手指将被角塞好。虽说到了夏天,可她还是怕半夜着凉,着凉就要喝药,那味道好苦。
顾子傅着了寝衣走进来时,就见小姑娘将自己卷成个蚕宝宝,眸子紧闭,柔和的光线洒在小姑娘雪腮上, 眼睫轻颤,投下一片暗影。
不知怎的,顾子傅想到了今日看过的小话本, 说的是只女妖精对路过的书生百般勾引,书生没能抵挡住诱惑,最后眼睛反而被路过的道士降服,镇压于锁妖塔的故事。
都说先人愚钝,这话倒是一点都没说错。
哪里是女妖精的错,分明是那书生心智不坚定,才让妖精趁乱钻了空子。
苏卿闭着眸子,听着了他的动静,却丝毫未动。
以往的经验告诉她,睡觉前还是不要跟这人说话的好,权当是为了图个安宁。
她想消停,可有人不想。
顾子傅走到床前,正要抬腿上床,一抹甜果香钻入鼻尖,他低头,目光扫视一圈后落在苏卿身上。当即俯身弯腰,在小姑娘颈间嗅了嗅。
“好香。”他道。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边,令苏卿身子一僵,她盯着头顶帐幔,结结巴巴道:“七爷说、说什么……”
话说到一半,顾子傅起了身子,目光落在小姑娘起伏的胸口处,狐狸眸子挑起,轻“唔”了声,又忽地弯腰,手指勾开小姑娘的衣襟。
小姑娘眼睫微颤,睁开眼,含了慌乱的眸子紧盯着他。
“……”好可怕。
顾子傅手指勾着衣襟露出的半截黑线,往外一扯,束紧的香囊荡在半空,他闻了闻,道:“这是什么?”
是之前那股甜果香。
苏卿心里松了半拍,她胳膊支起身子,身子往后倾,抽出腿倒退着靠在床头蜷缩成一团,软声道:“是跟大嫂学做的香囊,装了晒干的花茶。”
“花茶还能这么用?”顾子傅勾着香囊来回转了几圈,上面所绣花纹简单,连最基本的针线衔接都说不上有多好,一看就是某个不会的笨蛋做的。
他却瞧着有趣,见苏卿要拿回去,往后一退,让小姑娘扑了个空。
“到了我手里的东西,就是我的,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苏卿瞪大眼,腮帮子鼓鼓的盯着他,伸手就要抢,“还给我!”
“做梦。”
顾子傅骤然起身,远离床榻,将香囊往怀中一塞,转念一想,竟又坐回远处,毫无征兆的握紧小姑娘的手腕,将手心贴于他胸口,眼角染了笑意。
“你要是敢摸,我就给你。”
摸?摸什么摸!?
苏卿只觉心中怪异窘迫,耳尖微红,想要缩回手,可顾子傅抓的紧,似乎是过于羞赧,身边一切感知都在被无限放大。
尤其是指尖那处,皮肤光滑细嫩的实在不像样。
顾子傅眼底闪着异光,执起小姑娘的手,往寝衣里又贴近几分。
如此……如此……
手心触感愈发清晰,纵使忍耐再久,可这会儿苏卿实在是难以忍受,用力将人一推,慌忙下床,趿拉着鞋子就往屋外走。
“……我、我散散热……”
顾子傅望着那慌忙逃窜的背影,嗤笑一声,懒懒抬手将衣襟往下扯了扯。
羞涩的小妖精……吗?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入了七月,眨眼间就快到了八月,皇都城的天气也随着愈发炎热。听司庭说,连在东街摆摊的小摊都少了几个,据说是太热,受不了。
算算日子,酒楼开业也有半月之久。
酒楼的管事,姓周,江南人。做事不卑不亢,利索骨干,还做的一手好厨艺,将酒楼打理的井井有条。上次酒楼开业时,苏卿也偷摸摸溜出府去瞧过,那般热火朝天的景象可是将她吓了一跳。酒楼菜好就好,偏偏就是没有人知道幕后主人是谁,也有不少人对周管事旁击侧敲过,却都被一一挡了回去。
要是苏世笙也能出来瞧瞧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