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太子登基, 后宫一日不可无主,朝中不少人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打算。苏卿抬眸,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上, 果不其然瞧见有不少千金小姐,亲昵的挽着自家母亲的胳膊,有说有笑的进了皇宫。
只听新人笑,不听旧人哭。
入了深宫,便要时时刻刻警惕,生怕遭了陷害,如此想想,名誉地位当真就那般重要吗?重要到连亲生骨肉的幸福安康都可以不考虑。
说起来,当年的温妃娘娘……
正想着,脸颊一痛,她轻皱眉心,抬头,便见七爷眉眼间散发着懒慵的气息,眼底含着揶揄。
七爷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早年练剑时在指腹上留了薄薄一层茧子,挠的的她脸上痒痒的。
不适的往后退了几步,赌气不去瞧他。
顾子傅也不恼,又伸手去勾苏卿挽好的青丝,惹的小姑娘又气又恼,眸子含怒瞪着他。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温震脸色气的铁青,怒目而视,要是现在握着重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对着七爷脑袋砸过去。
温凌舟最知道自己老头子什么脾气,当即干笑两声,插在两人中间,挡住互相视线,打着圆场说道:“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见七爷,挺巧合的啊。”
“啪”的清脆一声,苏卿白净小手拍在顾子傅手背上。
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心里却无端的感觉舒了口气,又隐隐透着丝快_感,她躲在春桃身后,露出半张小脸望着他。
哼,让他平日里欺负她。
见二人没有搭理他的,温凌舟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重重咳嗽几声,对苏卿温和道:“表妹,这是我家老头子,按辈分你应该叫她一声舅舅。”
话落,向来上战场,洒热血的温大将军蓦地身子僵硬笔直,锋利如剑般的目光落在苏卿身上,眼底情绪复杂,带着丝小心翼翼,带着丝期盼,又或许是别的。
天色渐黑,又隔得远,苏卿有些看不清。
可温凌舟都开了口,她又不能拂了人家面子,便乖巧的喊了句“温将军好”。
或许是她的错觉,隐约间瞧见温大将军抬手按了按眼睛,她眨眨眼,正想再看清楚一点,眼前视线被人挡住。
顾子傅神色不愉道:“叫什么舅舅,都一把年纪了还来占小姑娘的便宜,不害臊。”
“……”温凌舟抽了抽嘴角。
七爷,刚才占人家小姑娘便宜的到底是谁啊,您心里没数吗?!
难得的是,这次温震没开口,连眼神都没给个。
眼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苏卿自诩脸皮薄,受不起这份瞩目,便低头扯了扯顾子傅的袖子,小声道:“七爷,宴会是不是该开始了?”
狐狸眸子微微眯起,顾子傅目光扫过周围看好戏的人身上,嗤笑一声,手腕轻翻,从容的将那只白嫩小手握在掌心,带着人往宫内走去。
苏卿一惊,慌忙想要将手抽出来,可这人握的紧周围又有人盯着,她不敢有太大动作,只好出气似的用指甲挠了挠顾子傅的手心。
一阵酥酥麻麻。
顾子傅心头也跟着痒痒的,低头,却见小姑娘只顾看着脚下,他勾唇,嘴角露出坏笑,用力将人往前一拽,抱了娇小软软一团。
“……七爷快松手!”
她挣扎着要起来,可顾子傅偏不,大手握住腰肢,将人在她怀里固定住,就这般就着人半挂在身上的姿势,一步一步往后倒退着。
苏卿看不见路,只能依靠着这人,双手羞的无处安放,想必这会儿经过的人都在瞧她。
这般想着,脸皮烫的厉害,索性小脸埋在这人怀里,任凭他怎么威胁调侃就是不肯说一句。
真是丢死人了!
“真像啊……”温震喃喃自语道。
温凌舟默然,半晌,压低了声音问道:“笙儿跟敬妃娘娘住在佛堂,那处地儿偏僻,老头子你要是想去看一眼的话……”
“不了,那俩孩子心里应该是恨我的吧,就像当年的语嫣一样,”温震揉着额角,苦笑了声,道,“你看那孩子,连声舅舅都不肯叫我。”
“老头子……”
温震抬手,打断他的话,重重的舒了口气,道:“你不是跟唐家那小子熟么,等过去这段时间,你帮我把他约出来,我要好好请他吃顿饭。”说完,他拍了拍温凌舟的肩膀,往宫内走去。
温凌舟跟在身后,摇了摇头。
琼楼殿宇,飞檐阁角,放眼望去皆是一派热闹气息,隐约间还能听见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
听着两侧声音越来越安静,苏卿犹豫的抬起头,四周乌漆漆的一片,只有三两个灯笼在晚风中摇曳,发出微乎其微的灯光。
苏卿心里忍不住害怕,小手紧揪着顾子傅的衣裳,警惕的看着四周。
脚边“咯吱”一声将她吓了一跳,她身子微颤,慌乱间感到有物什顺着她的鞋子擦边而过。
“……老鼠,有老鼠有老鼠……”
她哆嗦着,紧紧贴在顾子傅身上,说什么也不撒手。
软绵绵身体压过来的一瞬,顾子傅眼底闪过异样情绪。
他低头,看着怀里颤巍巍发抖的人,手指轻轻摩挲着小姑娘后颈的软肉,低语沉吟,如魅如惑,“叫我什么?”
“七、七爷?”
顾子傅皱眉,“不对。”
脚下又是一踉跄,苏卿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哪里还顾得上顾子傅问了什么,一个劲的往人怀里钻。
“七、七爷又欺负我……”尾音隐藏着不容忽视的委屈和哀求。
顾子傅觉得这小姑娘真不讲理,低头,看着人惶恐无措的样子,卡在喉咙里的话竟是鬼使神差的没说出口。
屈指在人额头上一弹,说了句“小没良心的”,弯腰抱着人沿着小路走远。
苏卿紧闭着眼,白净指尖紧握着衣襟,因着过度用力泛出微微粉色。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耳边“哐当”一声,她心里也跟着咯噔一跳,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
屋内有亮光,还有眼前熟悉的摆设,正是宫里的见芷殿。
她茫然的盯着某处放空了好一会儿,慢慢回神,抬头,见顾子傅正一脸嫌弃的瞧着她,小脸瞬间红的似能滴出血,挣扎着就要下来。
顾子傅也没拦着,见人快要落地时,毫无征兆的松开手,苏卿没站稳,踉跄几步一屁_股坐到了地上。
“……”
“你是不是又胖了?”顾子傅看着自己的指尖,皱眉,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之色。
想着这几日在酒楼里过的小日子,苏卿忽地没有勇气开口反驳,小声嘟囔道:“就多吃了一点,哪有这么明显……”
顾子傅奇道:“我又没说你多吃。”
“……”苏卿这才反应过来,她又被人给耍了。
可偏偏这人一脸认真,点点头,道:“胖了,就会跟大白一样,待会儿不必吃东西了。”
苏卿咬了咬唇,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衣裙上沾到的灰尘,想着发髻兴许又有些乱,便绕过屏风坐到镜前,对着镜子细细整理着发丝。她没有双巧那般心灵手巧,只是照葫芦画瓢,将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那只紫玉簪子在微弱的灯光下散发出涟漪润光。
手感也是异常的好。
顾子傅倚在柱子上,盯着她看了半晌,时而眼底含笑发光发亮,时而又严肃认真一片幽深,没头脑的问了句:“好看吗?”
“嗯?”苏卿没听清,转过身来疑惑的瞧着他。
顾子傅却没再开口解释,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下,侧过身子支着脑袋。
不管放谁身上,这般被人盯久了,心里都会忍不住的发毛,见整理的差不多了,苏卿放下梳子,想了想,问道:“七爷,我们不是来参加宴会的吗?”
怎么还跑到见芷殿来了。
顾子傅撩起眼皮斜睨了她一眼,道:“少听几句唠叨,我还能多活几年,不去。”
……不愧是七爷。
苏卿心里也开心,她弯了弯嘴角,又问:“待会儿可不可以七爷自己去,我在这里等着七爷回来?”
顾子傅眯了眯眼,“你想扔下我自己去玩?”
玩?什么玩?
苏卿怔愣半晌,见顾子傅脸色愈发冰冷,她慌忙起身解释道:“不、不是去玩,我是想去找敬妃娘娘,去看看笙儿……”
顾子傅眯眯眼,拖长腔调“哦”了一声,长腿支起,起身,就要往外走。
“七爷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看小舅子啊。”顾子傅眼中带着笑。
苏卿瞪他,“那是笙儿,不是小舅子。”
“知道了,笙儿小舅子么。”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见苏卿还愣在原地,又折回来握住苏卿的手腕,拽着人往外走。
苏卿见这人真要去,连忙开口:“七爷,万一太子派人来……”
“放心,他找不到我们的。”
苏卿还是不放心,“七爷,要不你还是去吧,我自己去看就好了。”
“你嫌弃我?”顾子傅停下脚步,盯着她。
“没、没……怎么会呢……”
顾子傅不信,“你说谎。”
实在拗不过这人,苏卿硬着头皮,极为缓慢的点了点头,“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她低头,盯着鞋尖,直觉那目光紧紧黏在身上,盯得她后背阵阵发凉。
顾子傅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的火气蹭蹭蹭往上涨。
真……不爽。
冷哼一声,甩袖往外面走去。
苏卿生怕这人乱跑,连忙追出去,“七爷,你上哪儿去?”
“宴会。”语气里的浓重□□味一点就炸。
“这是,又怎么了……”苏卿站在门口,眨眨眼,有些摸不着头脑。
七爷耍性子闹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她怎的觉得这次倒真像是抢不到糖的邻家熊孩子,越来越……幼稚?
幼稚?
苏卿被这蹦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抱着胳膊轻轻揉搓着战栗。
应该是她想错了吧。
几天没见,七爷性子愈发令人想不通了。
只是,方才进宫时,春桃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在着急的找她,若是找不到,指不定又怎么提心吊胆着。
皇宫这么大,这会儿人又多,她若是再出去找,想必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还是先去佛堂去看看笙儿。
出了见芷殿,沿着小路往前走,绕过湖心亭,再走一小段距离就是了。
她刚出见芷殿,不远处忽地有人影窜动,天色已黑透,那地方周围又有物什遮挡着,只能隐约瞧见是两道身影,高矮胖瘦男男女女皆看不出。
他们似是商量出了决定,一人尾随跟上,另一人则往相反方向而去。
。
御花园,宴会
顾子傅去时,繁琐的仪式已经进行完毕,他入了宴会,原本热闹的哄闹声戛然而止,却又是半瞬间,丝竹管弦的奏乐声紧接而起。
觥筹交错,杯盏相碰,歌舞乐哉。
有几个胆大的官家小姐偷偷往这瞅着,仅是几眼,就被身侧夫人低声呵斥了回去。
那可是顾家七爷,瞧不得。
苏世洲端坐在宴会最上方,黄金帝冠中央镶嵌一枚硕大的明珠,随着他的动作,龙袍上金黄色的十爪金龙起伏波动,神采奕奕,整个人散发着王者之气。
他见着顾子傅,眼底亦露出惊讶,似是没想到这人真的竟会来参加宴会。
那岂不是说……
正想着要不要等宴会结束后,趁机将人留下谈拢几句,身后一道动听声音响起,“皇兄可是在看七爷?”
苏世洲看着苏映若,神色间多了分冰冷,正色道:“你刚才跑哪儿去了?”
苏映若不依,“皇兄,若儿刚才可是去陪了母妃,您可不能随便责怪若儿。”
最近端太妃的身体不太好,宴会上至停留了一小会儿便觉身体不适,让身侧嬷嬷搀扶着回了青鸾宫。听到苏映若这般说,他语气方才放缓,“嗯,七爷也在这儿,别让人看了笑话。”
苏映若觉得这话当真是可笑至极,她秀眉儿轻扬,眸底寒意划过,附耳低语,道:“瞧皇兄这话说的,好像是若儿好好表现就能够嫁给七爷似的。”
他这个皇兄,野心愈发猖獗了。
还是说,是该说本性暴露?
这般说了苏世洲也不恼,拢了袖袍,终而那唇畔泛起温和的笑意,“若儿,你叫朕一声皇兄,可朕却没记得母后曾生过妹妹。”
苏映若眸子微微眯起,半晌,禁不住失笑,极是清浅动人,“皇兄可真会开玩笑,若儿的母妃就是皇兄的母妃,都是自家人何必见外。”
“若儿心里清楚就好。”
那边,温凌舟执着酒杯,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到顾子傅旁边,将那些娇娇春波皆数当下。
顾子傅掀了掀眼皮,手里握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上的酒杯。
“铿铿铿——”敲的人心里跟着乱跳。
温凌舟抚住微微抽搐的嘴角,问道:“七爷,表妹呢?”
没回应。
他又问:“我听说,表妹胆子小,经不得吓,七爷可不能寻人开玩笑。”
他说这话可是认真的。
那日,他瞧着顾府有下人出府,便将人拦住,偷偷塞银子打听了些事情。内容不多,却足够他能推测出一二,自家老头子刀子嘴豆腐心,放不下身段来打听,只好由他旁敲侧听着说上几句。
“铿铿”声停下,顾子傅瞧了他一眼,又继续捏着筷子敲,这次不敲酒杯,改为敲白瓷做成的瓷盘,声音清清泠泠的,倒是比之前好听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