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霍准,就在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地方贩卖气球。
但霍亚就那样,拼命挣扎着,被尚东抓着小腿,一点点拖入死亡的阴影。
尚静想,只要霍亚死掉,就再也没人会阻止霍准堕落了。他本在那个摇摇欲坠的边界,所以他一定会被拉下来,他一定……
成为和她一样的东西。
雨夜的墓地里,绿眼睛的少年笑容发自绝望,而躲在墓碑后的尚静笑容发自快乐。
他会和她一起的,他们一直永远待在深渊最底部,他们是同类,他们惺惺相惜。
“我知道。”
出乎尚静意料的,霍准并没有暴怒,“你以为我没发现你躲在那儿吗?”
“你以为我和常风为什么要追杀尚东?后来的事一调查就清楚了:你是推了一把的人,尚东是把她拖回去的人。”
“常风做梦都想杀死尚东,而我只是给活下去找个理由罢了。没有目标,撑到28岁真是件太困难的事。”
他看看腕表,从座椅上站起,悠然走向正爬往出口的尚静:“其实我都不在乎。霍亚的死亡不怪任何人,我只怪我自己。而且,我已经决定彻底放下她的逝去了。”
“这不可能!”尚静尖叫,“你要和我一起困在过去里!你是和我一样的!”
为了把他拉下深渊,她会消除一切阻碍!霍亚也好常风也好那个沈畔也好全都是阻碍!她努力了这么多年,筹划了这么多——
“不,我和你不一样。”
霍准说,薄薄的手术刀出现在指间。他拽着尚静的头发让她仰起脸,轻盈的将刀片伸入她的嘴,慢慢划开嘴角——
“为了把她推出深渊,我会毁掉一切阻碍。”
剧痛,惊恐,难以置信中的尚静瞪大了眼睛,她听见了,就在安全通道外,急促跑来的脚步声,精疲力竭的喘气声——
她赌对了。
“哈哈哈!”她撕心裂肺的笑起来,计划成功的狂喜让尚静忽略了嘴角碎裂的疼痛,鲜血与伤口随着她的大笑迸溅开来,“不,你是和我一样的!死也好,生也好,你一定会是我的同类——”
“霍准,你这辈子,都是一个蜷缩在深渊底部的怪物!”
霍准冷笑一声,刚要说话,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吱呀。”
【你这辈子,都是一个蜷缩在深渊底部的怪物。】
他的太阳就站在那里,衣衫凌乱,目光沉冷,眼睛里是一个染满鲜血的怪物的倒影,以及怪物手下奄奄一息的猎物。
霍准突然明白尚静究竟想做什么。相隔十九年,他强大的、本应无所顾忌的内心再一次感到雨夜墓地里的绝望与痛苦。
不要。
拜托。
真的……不要。
尚静收起疯狂的大笑,从地上匍匐着爬到沈畔面前,抓住她破烂的牛仔裤脚。僵立着与霍准对视的沈畔动了动,低头注视着尚静。
后者再抬起脸时泪光盈盈,语气柔弱,脸上的刀痕让她看上去凄惨无比:“救救我,沈畔,救救我,他是个疯子,他要杀了我……”
【为了再次把霍准拉下深渊,我会消除一切阻碍。】
沈畔沉默了一会儿,双手染血的霍准站在她对面就像尊石雕。
“她说的是真的?”她抬头询问,眼神是霍准从未见过的冰冷,“你打算杀了她。”
“霍准,说实话。”
被质问的霍准向后退了一步。事实上,他想退进坟墓。
苦笑:“你用的都是陈述句了,问我还有意义吗?”
事到如今,他再也没有解释这一切的理由了。
“为什么?”沈畔反而向前跨了一步,抱着她腿的尚静得意极了。
“因为她想伤害你。”
沈畔看看尚静,后者做足了受害者的姿态。尚静看上去柔弱、无助、可怜。
她是沈畔,此时正像极了审判怪物的,高高在上的太阳——
“说实话。不要藏头露尾。”
怪物闭闭眼睛:“她想假装伤害你,从而伤害我。”
而她做的很成功。
“你身上的刀,全部给我。”
沈畔低头端详着受伤的、只能用双手在地上爬动的尚静,似乎再也不理会霍准语气里明显的哀求与痛苦。
于是霍准只好将刀递给她。他只带了两把手术刀,因为他本以为尚静根本不需要自己花大功夫解决。
“只有两把?”
“只有两把。”
沈畔点头,接过刀,看着刀上的新鲜的血迹,神情愈发冷淡。
“盼盼。”霍准艰涩的开口,试图从千丈深的水底唤她,从冻结的层层冰山里唤她,从空旷幽暗的深渊底部唤她,可该死的是他连仰望模糊影子的权利都要消失了,明明,明明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看见哪怕一角的真相——
“你闭嘴!”
沈畔爆发了,下一秒,她挥动手中的两把手术刀,凶狠的——
插穿了尚静双手手腕的肌腱。
“谁让你伤害他的?”
暴怒的王后说,“他全部都是我的,你一分一毫也别想动!”
尚静茫然的躺在地上。她的双腿毁于霍准的机关,双手又毁于沈畔的刀。
……怎么可能?沈畔?!那个沈畔?!不可能?!她不相信,明明计划是成功的!
王后气势汹汹的跨过地上神色癫狂的女人,刀尖直指自己的丈夫。魔王怔愣的看着对准自己的手术刀,它正随着主人发抖的双手不停颤抖。
抖了半天还舍不得下手,沈畔自暴自弃的把刀扔到一边,直接握拳锤上这混账东西的胸口:“让你把我关在家里!让你谎话连篇!让你背着我和这女人决斗!”
“等……”
“等你个大头鬼!再等你就要毁尸灭迹了吧!然后又蒙我说伤口是什么病人干的!”
“不……”
“我脾气很好的!都是你,非要气死我!卧室玻璃你出钱!还有我喜欢的小三脚桌也坏了,你特么回去给我做个新的!”
“我……”
“我讨厌你!混账!大猪蹄子!再瞒着我出来我就真拿刀捅你,你信不信!”
“盼盼。”魔王小心翼翼的问,“你不怕我?”
“怕你干嘛?”气到炸毛的王后横眉倒竖,“你是我老公!”
砰。
心里有烟花炸开的感受是怎样的呢?
“盼盼?”他还想进一步确认,但嘴角已经情不自禁的翘起来,“你真的不怕我?”
“我怕你个大头鬼!”气呼呼的妻子回答,“我饿死啦!从家里一路跑过来,累死我了!我要吃午饭,快点回家烧菜!开车送我回去!”
“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掉马了,整个第四卷就是为了写这个可怕的男人掉马……
是的,魔王总是倾向于控制一切,因为他不敢赌。有小天使说就是要写点他意料之外的,因为这男人尽在掌握的样子太欠扁哈哈哈。所以我花了一整卷,就是为了让盼盼脱离魔王的控制几小时,然后真正让他认识到某些事情(太艰难了)
让我来看看这章能炸出多少不给评论的小天使,哼╭(╯^╰)╮!
第78章 第七十章
最终向深渊伸出双手
“霍准?霍准?老公?你在听吗?喂喂喂?喂!”
成年后的霍准眨眨眼, 面前是他一脸困惑的妻子,几小时前提着手术刀叱咤风云的气势不知消散去了哪里,头发里还夹着家里草坪上的叶片, 脸脏兮兮的, 手背上淡淡的血迹刚刚差点让他们被接待员拦在建材市场以外。而魔王拉过一撒谎就捏裙角露出懵逼表情的妻子,很是温和的告诉小接待员,盼盼手上的是中午吃麦当劳留下的番茄酱。
——并及时捂住了盼盼嘴里茫然的“我根本就没吃午饭……”辩解。
是的,建材市场, 在把音乐厅地上的微微抽搐的不明物体忽略之后,魔王打了电话叫属下来善后,而为了防止盼盼刨根问底, 他抢先把人带到了建材市场。所谓“你不想今晚睡觉的时候吹穿堂风吧, 盼盼。”
王后想起自己漂亮的三脚桌与那扇落地大玻璃窗,十分痛心疾首, 决定立刻把家具办好再继续谴责丈夫。她很快就投入了挑选家具的热情里,为了防止霍准逃跑,全程紧紧拉着他的手。
老实说, 霍准此行并不是为了再次想办法遮掩, 他只是少见的有点茫然,所以第一时间就采取了自己最擅长的措施:转移盼盼的注意力。
而就像三年来他每次所做的,这非常成功。
“霍准!霍准?”
沈畔又叫了他几声, 有点狐疑:“你在想什么?”
她更加收紧了与他相牵的手, 心想要不要先找赵局长要副手拷把这人重新锁起来再继续逛商场——锁在家里怕他又消失,这次不如锁在自己的手腕上。
“没什么。”霍准笑笑,不知怎的蹦出一个奇妙的比喻, “我就是觉得剧情发展有点奇怪。”
沈畔眨眨眼:“剧情?”
“如果这是部小说,或者电视剧。”霍准耸耸肩, “我被你彻底拆穿了谎言,且经过一系列激烈的持械争斗,短短两小时后,不应该气氛和谐的相约来逛建材市场。”
当然,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沈畔的眉毛慢慢竖起来,那让人联想到毛茸茸的尾巴。
霍准咳了一声,调整出参加好友葬礼的表情。
“所以?”她冷哼,“你等不及接受教训了,把家具的事放一边,我们现在回家促膝长谈?”
妻子软蓬蓬的头发开始一点点炸开。鉴于此时夹杂在其中的草叶,她看上去像只在草丛里打滚后被主人的责备气炸毛的小猫。
霍准伸手想帮她整理,却被“啪”一下拍开。他只好移开视线:“当然不是,接下来的发展应该很美好。”
脾气一向很好的沈畔试图发出干巴巴的嘲笑,也许是面前的男人太过气人,她这回“变得盛气凌人点”的努力竟然成功了。
“你觉得我会轻易原谅你逃跑、囚禁我、隐瞒我、和一帮胸大腰细腿长莫名其妙的姑娘拥有共同的‘过去’、自始至终把我当傻子耍的行为,然后主动扑上来……”说到这里,盼盼说不下去了。组织几句刻薄话对这个小姑娘而言的难度太大,而且她自觉省略号已经把想表达的东西传达的很好,于是耀武扬威的用鄙视的眼光注视丈夫。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凶的说话,哼。早就像体验一下电视里那些女人机关枪般的左撕右逼了——虽然“撕逼”的对象有点不对。
霍准耐心听完了盼盼自以为“机关枪般的刻薄发言”,同时顺手接过了旁边的采购员递来的购物票单,旋开笔帽签上自己的名字。
正等待对方反应的盼盼情不自禁注意到那是自己口袋里的银蛇钢笔。从家里跑出来时她带上了它,用其威胁了可怜的女前台从而得到霍准的所在地,那之后就一直搁置在口袋里——:“嘿!还给我!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这本来就是你送给我的钢笔。”霍准提醒她,“还是纪念日礼物呢,盼盼。”
后者无话可说,只能踮脚试图去够,无果。
“这就是你要添的新家具吗?”霍准说,将签好名的票单递给采购员,打量了一下那架小小的棕色三脚钢琴,“我还以为你想买只新桌子。”
“别想转移话题!”沈畔大声说,“我听你那个胸大腰细腿长的故人说的,你很会弹钢琴!你还专门给别人弹!”
霍准一愣,接着摇头:“盼盼,我根本不会……”
“《English Country-Tunes》,《第2钢琴协奏曲》,《唐璜的回忆》,《水边的阿狄丽娜》,《梦中的婚礼》,《卡农变奏曲》。”沈畔一字一顿的报出曲名,一向对艺术不感兴趣的她竟然记住了尚静曾提过的所有名字,“她说你只给一个人弹过钢琴,而你弹琴的样子很棒。”
妻子愤怒的语气里暗含委屈:“而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听她炫耀,就像个傻瓜。”
钢琴?那种东西有什么重要的?不过是一种可以表达感情的媒介罢了,对他而言只是又一种伪装的面具。
——————
“你果然又在这儿。”
经过长达三个月的偷窥后,自以为没被发现的尚静屏住呼吸从墙根后站起,凑近了钢琴前九岁的男孩,“你弹得是什么曲子?它真好听。”
男孩按动琴键的手指顿了顿,然后他流畅的弹完了剩余两个小节。钢琴声在破败的小琴房里就像一抹格格不入的亮色,但是演奏者本身并没有露出任何动容的表情。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但是,妹妹听到这首曲子会开心的唱起歌。——这就足够了。
“嘿,你弹得是什么曲子?”
他没有理会,收好那本掉页的老琴谱,不发一言,就要掉头离去。
“我在这儿观察你很久了!”似乎是被他的无视惹恼了,尚静跺着脚嚷了出来,“我知道,你和我是一类人!”
男孩猛地顿住。他缓缓转过身,黑眼睛里布满阴霾。见此,尚静竟然鼓着掌笑起来:“果然是这样!我就知道,你明明弹着那么温柔的曲子,指尖却是冰冷的——”
“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好吧,盼盼,只要你喜欢,买架钢琴也可以。”霍准低头看表,避免妻子看到自己有些冷漠的眼睛,“我们接下来去买玻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