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中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响起,姜染姝蓦然回首,就见康熙立在晶簾下头,身后的梁九功端着方才的锅子,低着头特别乖巧。
一个老头子能看出乖巧来,可见康熙的情绪起伏是真的很大。
姜染姝歪着头,笑吟吟道:“怎的?想跟我一起吃啊?”
她苦恼的放下手中的课业,唉声叹气:“这一个个看着都听机灵的,怎的做起课业来,一个个气死人呢。”
她一说生气,康熙的思维就被带跑偏了,想都不想就开始安慰:“行了,为这个生气不值当,不开心罚她们便是。”
姜染姝无言以对,这教书哪能这样,既然进了乾西五所,就只能受着了。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还有人拿这句话来讽刺学英文。”她一脸无奈,学习旁人并不是什么错处,怎么就不明白呢。
师夷长技以制夷,总有一天还是会走上这么一条路的。
康熙沉默一瞬,这才无奈道:“行了,朕也得学的东西,她们也就说说,你要是不爱听,罚站罚跪都是成的。”
姜染姝不爱体罚,总想着能自己起兴趣,到时候才学的深,她的计划才能成功实施。
说着她瞟了一眼鹿血,才知道康熙跑过来的意思是什么了,还以为是他默默的吃了,谁知道竟然端上过来。
“咳。您吃了吗?”她鲜少问这种没营养的话,今儿这么一问,康熙就知道她也知道心虚了。
“一起吧。”看来她真真的胆肥了。
康熙哼笑:“行了,过来吧,那是空的。”
姜染姝这才笑出声来,期期艾艾的来到他跟前,笑吟吟的拉着他袖子撒娇:“爷~”
她越发的爱娇了,眼神晃动间,似是有水意洒出,好看的不像话。
“行了,你你我我的就成,这叫爷……朕心里头瘆得慌。”这是真的,她向来没大没小,私下里相处的时候,恨不得骑到他头上来,这般卑微的喊爷,定然是有事。
姜染姝横了他一眼,却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都已经说过了。
用过午膳后,康熙便走了,她也要开始继续忙活了。
刚一坐定,燕嫔就来了。
“姐姐~”
燕嫔叫的很甜。
姜染姝却只会想起康熙羞赧唤她姐姐的模样,简直不能回想。
“姐姐~”
“你脸怎的红了?”
燕嫔有些好奇,看着她腮边那抹嫣红,像是晨曦时刻,手中执着一枚羊脂白玉,映照着丝丝朝霞,那微微的一丝晕红。
她看了一眼,瞬间怔在原地,禧贵妃的万种风情,一颦一笑皆是诗意。
“姐姐~”
她接着甜甜的唤,却见禧贵妃回过神来,脸上的笑意又变得柔和起来,是她熟悉的假面了,方才那昙花一现般的娇羞,就像是她的一场梦,一场眼花的梦。
姜染姝含笑道:“瞧你小嘴甜的,今儿出门是吃了蜜?”
说着她话风一转,将手中的小札扔到燕嫔面前,揉着眉心问:“你来给本宫解释解释,You day day是什么意思?”
燕嫔心里一个咯噔,原本的理直气壮有些泄气,弱弱的回:“你一天天的?”
她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禧贵妃的眼神严厉中带着责备,好像一个胡闹的孩子,她鼻尖又是一酸,差点又想哭了。
稳了稳情绪,她扯着自己的手帕,有些纠结的问:“可是错了?”
姜染姝:……
这个翻译真真的没毛病。
“你一天天的就不能好好学语法?”
燕嫔不自在的挠了挠脸,小小声的为自己辩解:“私下里都是这么说的,时间久了,一时就想不起正缺答案了。”
她竖起手指,信誓旦旦的开口:“姐姐,嫔妾往后定然好好学习,好生的背语法,再也不这样了,您别生气好不好?”
姜染姝静默的盯着她,半晌才叹道:“作为后宫的女人,你们艰难,本宫站在这个位置上,又何尝好过。”
这宫中浮沉,谁能长久?
她这话一出,燕嫔便沉默下来,就听禧贵妃又垂着眼睑低声道:“想要给你们点立身的本领,学了都是你们自己的,本宫也拿不来一星半点。”
她起身负手,看向外头的芭蕉树,冷漠道:“甚至,但凡有一个人学成了,以后对本宫来说都是心腹大患。”
这般剖白心意的话,让燕嫔无话可说,她怔怔的望着禧贵妃,有些不明所以,对方既然明白后果,为何还要这么做。
“道理本宫都懂,可这天下苍生,容不得本宫一人得失。”
西方终究是会崛起的,现下西洋玩意儿在宫中都金贵至极,还不明白吗?对方已经在某些方面超越了大清,大清却仍沉浸在击败大明,获取中原的胜利中,这如何成呢。
现下工业发展是跟不上了,她让众人学英语,除了要教宗妇、命妇之外,还是要以后学习西方的时候,翻译的时候没那么艰难,可以直接来学,而不是望其门而不得入。
“燕嫔,本宫对你期望甚深啊,别辜负本宫,好吗?”
燕嫔抬眸,看着禧贵妃那双含着千言万语的眼神,那里头深深的忧虑震撼了她。
第209章
怎么走的, 她已是记不得了。
燕嫔一直在回想禧贵妃那欲语还休的眼神,原来在众人都惦记着争宠复宠的时候,对方的心中, 装的尽数都是民生大计, 打从一开始,便是她输了。
“禧贵妃……”她嘴里默默的念叨着。
她一时有些怔忡,迷迷茫茫的看着手中的课业,那是她敷衍之下的作品, 笔迹潦草难看,有的单词也拼错了,这课业都是随堂刚学过的, 若说不会,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一直都不愿意用心罢了。
想了想, 禧贵妃给她描绘出来的,以后那种女子不用靠取悦男人也可以挺直腰杆,活的非常潇洒, 她有些想象不出。
打从她一出生, 获取的信息便是,这女子啊,就是得相夫教子, 在家从父, 出嫁从夫。
这一番话,颠覆了她一直以来的世界观,但是不可否认的是, 只要这么想一想,她就激动的想要战栗。
好像能从短短的谈话中, 提取出无限的力量来。
时间飞速,明明前两日才盘算着要出宫玩去,没想到感觉眨眼的功夫,已是到了时辰。
一大早功夫,姜染姝就被叫了起来,她望着外头漆黑一片,有些懵:“怎的这时候闹起来了?”说着她清醒几分,有些紧张的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半夏打着哈欠,身上披着披风,有些无奈道:“哪里的事,就是主子们太激动,现下已在景仁宫前集结,奴才们不敢让主子们晾在夹道上,便迎着进了前殿,这人多了,难免有些响动……”
所以在后殿的她也被吵醒了。
姜染姝看了一眼座钟,这四点一刻,不上不下的功夫,这时候集结起来做什么,又走不了。
“让都回去歇着,这还有一个白日的功夫,到时候一个个都蔫了,还玩个什么?”
她话音未落的功夫,就听赖嬷嬷一脸睡意,无奈的开口:“娘娘,安妃求见。”
她这被叫起来,也是一脸懵,这才什么时辰呢,中午才出发,这提前了三四个时辰,闹的哪门子道理。
“滚滚滚,让她回去睡觉,莫挨本宫!”姜染姝一肚子火,她是孕妇,原本睡觉就不安生,这被吵起来,那真真是压不住的起床气。
赖嬷嬷打了个哈欠,溜溜达达的就往外走,这人老了,睡觉不踏实,这刚刚睡着没一会儿功夫,就被宫人摇醒了,脾气也好不到哪去。
出去面对安妃的笑脸,那脸上的激动让她心中烦躁去了些,温声道:“娘娘,您快带着妃嫔们回去休息吧,贵主儿还睡着,说是都休息好了,打从下午到夜里,还有的玩呢。”
毕竟七夕玩的就是夜景,这大白日的出去做什么。
安妃扭了扭帕子,一步三回头,不甘心的问:“不能早点出去吗?”
看着赖嬷嬷肃容以对,她就知道,这事真真的没商量。
众妃嫔亲切的迎出来,就连佟贵妃脸上也带着几分期盼,她自打入宫,便再没有见过外面的天,这心里头,期盼甚深。
安妃讪讪一笑:“禧贵妃说,让姐妹们都回去好生的休息,明儿没有宵禁,随便玩,别到时候没精力了。”
也就是败北了。
众人用特别失望的眼神望过来,安妃抿了抿薄唇,冲着佟贵妃行了一个礼,坐在位置上不肯说话了。
她向来唯禧贵妃马首是瞻,今儿自然也不能例外。
走自然是不可能走的,说不定多磨磨,就真的能提前走了。
出去玩是一方面,这谁能抵挡自己父母亲族人在外头等着,只消她们走出去,便能远远的看上一眼,说不得还能对上眼神,那便尽够了。
等姜染姝睡醒,便得知众人在前殿候了大半夜,一个个的精神十足,只佟贵妃一人走了。
颇有些无言以对,她挥了挥手,无力道:“让御膳房把早膳都送过来,索性先聚一聚,左右一起用膳的日子也不少了。”
在乾西五所的时候,所里是提供膳食的,有些不得宠的小妃嫔就是在所里用的,到底没有人敢克扣份例,吃的倒比在自己宫里还好些。
她施施然慢悠悠的开始梳妆,安妃便又等不住了,听奴才说禧贵妃已经起了,赶紧来请安。
“您总算是起了。”安妃笑盈盈的走过来,她上前来看了看对方的装扮,有些懵的问:“怎的是家常衣裳?”
如果她看的没错,对方只松松的挽了堕云髻,这发髻松散,容不得跑动,显然不适合去爬山。
姜染姝比她还懵:“不然呢?”
她看向安妃,这才发现,对方发髻简单紧实,身上还穿着骑装,显然打算和她不一样。
“你还是回去换换吧,这丝绸经不得一上午的压,到时候皱了,你时间来不及怎么办?”姜染姝扶额,操心的像是个老母亲,为这群没出过门的傻闺女操碎了心。
安妃罕见的嘟了嘟嘴,颇有些不甘心的重复问:“真的不能提前走?”
姜染姝无情摇头,这妃嫔尽数出门不是个小事,可以说,把他们一锅端了,这大清必然会乱起来。
带她们出去,看似简单,其实巡逻的侍卫、路线、净街等,都是一遍遍策划过的,轻易哪里能改。
就这,还是兵丁们连夜奋斗忙碌,才能净出一条通皇家贵人的道。
安妃失落的出去了,就算这样,她也舍不得脱掉身上的旗装,能穿的机会不多,逮着机会,自然要穿个够了。
看着她出去,姜染姝含笑摇头,这是在宫里头憋的很了,这才这么期盼出去。
被她们这么一弄,她也有些期待了。
“早膳可备好了?”对着镜子抿了抿鬓边的一捋碎发,姜染姝轻声问。
半夏笑着回:“已经好了,现下就等您过去,便开始上菜了。”早膳原本就在准备,现下不过是呈上的地方换了换,也快的很。
等康熙下朝过来的时候,惊呆的发现,阖宫妃嫔都在这,而禧贵妃坐在主位上,笑的满面春风,也不知道底下的小妃嫔说了什么,她笑的露出八颗牙齿,就连眼睛也微微的弯起来,显然是开心极了。
“说什么呢?给朕也说说。”康熙慢悠悠的开口,一点也不嫉妒。
小妃嫔一看到他,脸都白了,结结巴巴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康熙便斜睨一眼姜染姝,那眼神像是在说,就连这样的都能给你逗笑。
佟贵妃看着两人眉眼官司,她明明就挨着禧贵妃坐,可皇上打从进门到现在,那是一眼都没往她这里瞟,无视的意思很明显了。
明明尚算清甜的白粥,这一瞬间也变得苦涩起来,她努力的整了整心态,说服自己,原本就放弃的东西,没必要念念不忘。
只要不是她的,那就不是好东西。
包括皇上也是,既然得不到,那便就是狗东西,哪里值得她惦记。
一时间桌上和谐的气氛不再,变得奇奇怪怪起来,姜染姝横了惹祸精一眼,接着用自己的膳。
康熙摸了摸鼻子,觉得冤枉极了,他什么都没做。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这一顿早膳算是用完了,让众人都先回去小憩一会儿,等到午时出发,等到山脚下的时候,差不多也到了午膳时候,直接支了架子烧烤,这时辰都是算好的。
歇歇脚,用完午膳,再休息一会儿,就可以爬山了。
等景仁宫又清净下来,康熙才无奈道:“你呀,就是太心善了。”
姜染姝敷衍的嗯了一声,反正不管她怎么白切黑,在康熙这里,那都是纯洁的跟白莲花一样,但凡跟哪个妃嫔挨的近了些,他都觉得对方不是想勾着她,就是想谋算她。
左右一点好事都没有,恨不得她直接在真空地带,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
“今日爬山,定然有人体力不支,到时候在山中腰的地方扎个营,也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人手分不过来。”
姜染姝想了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山路陡峭,这后宫这些娇滴滴的妃嫔们扛不住也是常有的。
康熙不满:“管她们呢,就是爬也得爬上去。”
在他看来,能让出去,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哪里还容得下那么多唧唧歪歪。
姜染姝哼笑:“我这是给自己留后路呢,谁知道爬山我肚子会不会难受,到时候我不上不下的多尴尬。”
她这么一说,康熙的神色缓和些许,笑盈盈道:“你爬不动,朕把你背上去,怕什么。”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背了,他想想这样宣誓主权,还挺有意思的。
“我才不让你背呢,压着肚子是其一,这姿势也太不雅了。”她想想被背着的人是什么姿态,觉得有些接受不了。
康熙:……
他就说吧,女人惯会恃宠而骄,他求着背她,她还不乐意了。
“成,都听你的。”是他自己惯出来的,不顺着还能怎么办,骂也舍不得,凶也舍不得,说句重话,她就敢眼泪汪汪的望着你,心都软成一团了,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