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颖完全停住,抿着嘴,手机贴在耳边不说话。
他忽然低低笑起来,那愉悦又略带磁性的声音极其欠揍:“好了,到底哪儿呢?”
苏颖本意是想回家的,话临到嘴边却是:“准备找地方吃晚饭。”
郭尉简短两个字:“地址。”
苏颖想起前段时间和周帆光顾的面馆,不知堂堂郭总挤在那种脏乱的环境里,会作何感受。于是她报了面馆的地址。
结束通话,苏颖踩着高跟鞋慢悠悠往那边走,到后没多久郭尉也到了。
他同样步行而来,穿一件灰蓝色商务款羊绒大衣,简约利落的剪裁将他身形衬托的更加高大笔挺,领口露着白色衬衫和黑底暗纹领带,西装衣领与大衣的领子分别妥帖在胸前。
郭尉的身影在人群中忽隐忽现,侧身躲避路人或是掩唇轻咳。他视线稍垂,专注走路的神情显得格外帅气沉稳。
苏颖收回目光,低着头,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
等人走近,她转身拉开面馆的门。热气扑面,前厅仍旧人满为患,苏颖轻车熟路,带着他穿过走廊,直接进入后院的塑料暖棚中。
找个比较安静的角落落座,苏颖把满是油垢的菜单分给他一个,揶揄道:“现在去跟别人吃烛光晚餐还来得及。”
郭尉看她一眼,没搭理,边解大衣扣子边认真看菜单,半晌后,把下单的小本子推到她面前,抬抬下巴:“写。”
苏颖:“……”
郭尉说:“素炒冬瓜、红焖虾、琉璃山药、棒骨杂菌汤。”又看了看旁边那桌:“一壶烧酒。”
苏颖默默写下来,上次她就特想尝尝那酒的味道。
郭尉又问:“你呢?想吃些什么?”
苏颖看看菜单,他点的东西已经足够两个人吃,所以只加了一碟炒花生米,便起身把单子交给老板。
没多久,老板先端来花生米和一个小木盆,盆里盛满热水,温着一壶酒。酒精随热气一点点挥发,很快,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酒香。
温了一会儿,郭尉分别给苏颖和自己斟满,两人都没说话,他先捏着小小的酒盅轻抿一口,没有强烈的辛辣之感,温润的酒水顺着口腔滑进去,只觉胃暖心暖。
郭尉说:“古有‘曹刘青梅煮酒论英雄’、‘关羽温酒斩华雄’。说,关羽与华雄交战,先将他斩落于马下,归阵后,曹操为之斟的酒尚有余温。虽然这段描写是赞美关羽武功了得,也说明中国的煮酒文化历史悠久。”他闲闲地说着,杯中酒已饮尽:“小时候在乡下老宅住过一阵子,我爷爷也经常温酒来喝。那时候他是用小瓷碟先倒少量酒,点火烧一会儿,再将盛酒的杯子放进去温热,偶尔我偷着尝一口,老爷子从来不阻止。想想也是挺久的事了,现在很少看见有人温酒喝。”
他说这番话时,目光有些温柔,直接用手捏了粒花生米吃。不知何时他将领带摘去,领口的两颗扣子解开,露出脖颈一小片皮肤,显得松散随意。
苏颖以为他会觉得不自在,却意外他的游刃有余。
她心不在焉地问:“为什么?”
郭尉说:“现在制酒工艺提高了,不需要再煮酒挥发一些有害物质,也大概是,为了享受酒精中的辛辣刺激感。”
“你爷爷身体还好吗?”
他平时很少与她谈及家事,现在老爷子与姑姑移居瑞士,拼搏一生,又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早已看透世事。苏颖无缘相见,而他也没有带她拜访老人家。
郭尉说:“还算硬朗。”
苏颖没再说什么,因为这期间他的电话一直震。
她喝了口酒:“不看看?”
这话倒是提醒了郭尉,他身体往后靠了靠,开始目不转睛地浏览信息。
菜和汤陆续端来,他一口未动。
苏颖面色渐冷,到底沉不住气:“前几天和朋友来这吃饭,她问了我一个问题。”
郭尉抬眸瞧她一眼:“什么?”
“她问我能不能接受男人出轨。”
郭尉:“你怎么答的?”
想了几秒,苏颖开口:“我说,虽然没洁癖,也介意和别人共用一个男人,都不是死缠烂打的个性,希望对方坦白,然后……聚散随缘。”这话说出口,还是有些犹豫后悔的。
郭尉听着挺别扭,她的答案缺乏感情,竟轻松把他变成一样私人用品,也说不清是否值得高兴。
他足足看了她半分钟,无奈笑笑,将手机调转过来,搁在她目光能及的地方:“秘书发来的,几份文件和下周日程安排。”他淡淡问:“以为是季妍?”
苏颖忽然间哑口无言,半晌才反问:“难道事情不存在?”
郭尉:“当然。”
“我今天听的很清楚。”
郭尉看了下外面,半刻,扭过头:“我欠你一个解释,我的错,这次请一定耐心听完。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有,也在和你结婚之前,明白么?”
苏颖自认不是个爱翻旧账的人,却不知怎么,一些事情好像自动印在脑海里,然后脱口而出:“会所那晚你们抱得倒挺紧,好像就在婚后。她遭受什么打击,深更半夜要追到会所里找老板诉苦?抱着诉苦?”
郭尉:“记得这么清楚?”
“.…..”苏颖气道:“你只会避重就轻。”
他认真解释:“不是诉苦,而是……她说是倾慕我。”
苏颖立即轻哼一声作回应,心中骂了句“不要脸”,脸上的嫌弃表情已经不加掩饰。
郭尉没理,“当然,目的不会太单纯。”他接着说:“她忽然冲过来抱我,我大脑做出反应的第一时间想要推开她,你进来了。”
苏颖盯着他眼睛看。
郭尉目光平静,不曾回避:“如果我这样解释,你愿意相信我么?”
第14章
“会这样凑巧?”
“我曾经也疑惑过,但不是假话。”他说:“有些事是我想简单了,我会尽快处理,也保证以后尽所能避免这类事情的发生。
苏颖转着酒杯,没接话。
郭尉说:“既然我选择再婚,就不会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
苏颖说:“谁知你有没有那方面的癖好,喜欢吃着碗里的,占着锅里的。”
郭尉摇头:“没有这种癖好。我与你结婚就会忠于这段关系,尊重你,也尊重家庭。”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你我都是商人,应该明白,培养信赖感也是一种投资。”
苏颖一时没说话,见他表情严肃,在心里也认真把事情前后想了一下。
热火朝天的气氛中,两人之间有些安静。
郭尉见她半天不语,目光诚恳:“希望你能相信我。或者说,你怎样才肯相信?”
隔了会儿,苏颖表情松动了下,忽然挑挑眉:“跪下来,大喊三声‘我没出轨’。”
郭尉:“.…..”
“不敢?”
“说真的?”
“真的。”
郭尉看着她,半晌,认输地轻叹一声,语气商量:“回家吧,外面给点面子。”
苏颖没出声。
对视许久,忽然之间,苏颖胸口的滞闷感消失了,烦乱的心也仿佛渐渐平息下来。
她不再看他,低下头慢慢夹菜吃。
郭尉知道她听进去了,这才稍微松了下.身体,低声说:“苏颖,我们缺乏了解和沟通,你得承认。有些时候,我也希望得到一些回应。”
苏颖手上动作停住,看着他,抿了下嘴。
身旁的厚塑料上布满水蒸气,凝聚到一起结成水珠,最终不堪重负,歪歪扭扭滑落下去。
一道薄薄屏障隔开外界的黑暗,点点灯火在上面晕出模糊的光斑来。
从面馆出来,已是整条街最热闹的时候,人群拥挤,青烟浓烈,四处都飘散着食物香气。
郭尉歪头就着她的身高:“这面馆以后最好少来。”
苏颖瞧他:“档次太低?”
“是一方面。”郭尉倒没否认:“主要存在安全隐患。”
“.…..”她忍不住撇了下嘴,没有搭腔。
前面的岔路口更加混乱,苏颖随着郭尉蹭过去,拢紧领口,小心避着人群。
四五个年轻小伙子迎面而来,个个高大强壮,他们边说边闹,眼看就要将两人冲散开。郭尉忽然拉住她的手,将她往身前一带,苏颖瞬间落入他怀中。
她后背贴在他胸前,只感觉置身于一个安全堡垒,腰间那只手拢得很紧。
喧闹的环境,俩人目光相对,他皱着眉说了句什么,苏颖听得不真切,“什么?”
他凑近了,鼻息从她脸颊一划而过:“不要乱走,丢了去哪里找你。”
莫名的,苏颖心尖儿一颤。
郭尉低声:“走我前面。”
两人继续往前,郭尉这次牵住她的手,没有放开。
接近主干道人才少了些,他们不知不觉中换了位置,他走在前。
寒冷的冬夜,手心相连的地方沁出薄薄一层汗,他的手坚固又有力,将要拉着她回到同一所房子。那个有些陌生的地方,也仿佛被赋予一丝牵挂的力量。
苏颖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自私地不想怀念任何事,或是人。
车子很快冲入黑夜。
苏颖随郭尉坐在后面,他把她的手放在大腿上,手掌松松扣着她手背。
两人各自看向窗外,车中气氛微妙,没人说话,只有相握的手偶尔互动一下,仿佛对回家这件事都从未有过的心急如焚,对将要做的事更是心照不宣。
微醺的夜晚,苏颖想,她不会抗拒,甚至会专心一点,主动一点。
可一切都停留在美好的幻想阶段,紧接着发生了一个煞风景的插曲。
郭尉显然也看见了等在小区外的狼狈姑娘,她整个人缩在墙边,抱着膝盖,一双眼睛不甚清明,呆呆望着车开来的方向。
高档住宅门禁很严格,季妍只隐约知道郭尉住在这里,却根本无法进入。
她晚上喝了很多酒,世界一直打转,酒精在身体里流窜,怂恿她做一些疯狂举动,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
刺目的车灯从身上一扫而过,她眯了下眼,勉强看清车牌,脑袋瞬间清醒,当即想逃。
郭尉眉心深拧,冷声吩咐:“不用管。”
司机老陈应了声。
等待门禁开启的几秒钟里,苏颖向外看了看,那姑娘并没过来,把自己蜷缩在小小的角落,望着这边,眼中似乎泛有泪光。
苏颖默默叹一口气,抽回手:“我先回去,你瞧瞧她吧。”
“瞧什么?”
“这要问你。”苏颖看他一眼,拎着大衣推门下车。
她有些想笑,特别佩服那些精力充沛的年轻女孩。世界在变,她有点跟不上节奏,无法理解她为何会不顾尊严地对一位已婚男性穷追不舍。
苏颖一个目光都没给她,笔直走向大门。
她的不可一世让季妍无地自容,想逃却已来不及,只好将头埋的更低。
郭尉没想到季妍这样难缠,捏了捏眉心:“老陈,纸笔。”
老陈立即翻出来递到后面。
郭尉叠起双腿,把纸放在膝盖上,写了个时间和一串地址,对老陈说:“交给她,跑一趟,直接把人送回去吧。”
老陈:“好嘞。”
他系上西装扣子,推门下车,大步离开。
第二天上午,郭尉有两个会议,结束后他来到咖啡厅,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一刻钟。
他点了杯美式,身体靠进沙发里,看向窗外,小口抿着。
没多久,有人推开包间的门。
郭尉瞧一眼,抬抬下巴:“坐。”
季妍显然精心打扮过,穿着黑色裹身连衣裙和小香风的大衣,长发半挽,特意涂了少女感十足的蜜桃橘色口红。
不过都是徒劳,郭尉始终未曾正眼打量她。
半晌后,她主动开口:“昨天我一直等你电话,不过……不是有意过去找你的。”
郭尉说话很直接:“我离婚,然后和你在一起,但绝对不会同你结婚,或是你愿意这么跟着我,我来养你?”
季妍愣住了,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郭尉问:“哪一种合你意?”
“我并不想这样。”
他反问:“那你想怎样?”
季妍咬住唇,说不出话来。
郭尉喝口咖啡,扭头看了会儿窗外:“我的话让你很委屈?”
季妍小声:“是。”
郭尉:“相比之下我才更委屈,老婆和我闹,白担了出轨的罪名。”他闲闲地说:“明明睡都没有睡过你。”
季妍忽然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西装笔挺,优雅地坐在那儿品着咖啡,口中却说出如此粗俗的话。
郭尉放下杯子,笑笑:“觉得失望?”
她忍了再忍,低声控诉:“你在侮辱我。”
郭尉又是一笑,否认道:“没有。男人大多都道貌岸然,我也不例外,区别在于说出来与做完再说。”顿了顿:“我觉得我还不算无药可救。”
季妍明白他的意思,早在他再婚时,两人的局面就无法扭转,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机会,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季妍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样,声音有些抖:“可是……你吻过我。这算什么?”
郭尉沉默几秒钟,只说了句:“抱歉。”
季妍冷笑了下。
郭尉不再跟她打太极,言归正传:“现在公司业务拓展到南非,一个全新又前景无限的发展平台,机遇和历练会很多,你们部门的年轻人挤破脑袋想过去。昨天我和黄经理谈过,我推荐了你,为期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