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的胡闹——蟹总
时间:2019-12-21 09:39:25

  阳光很是晃眼,瞬忽间,苏颖蓦然想起开店之初的某一天,她走在这条街上,光线同样明亮浓烈,现在再去回想当时的心情,竟有种无法跨越的距离感。
  街上人很多,新年将至,都来置办新衣,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
  苏颖拢紧领口,竟又走到街角那家照相馆,橱窗上的照片已经取下来,换了另一张旗袍美女。她不禁驻足朝里看,暗黄的灯光下,隐约有人走动。
  苏颖就那样推开门走进去,风铃叮咚作响。
  她一直以为照相师傅是位老者,即使没有苍苍白发,也应该是个中年男人,戴眼镜,蓄胡子,穿白衬衫和一条复古背带裤。
  谁想竟是个年轻小伙子,瘦瘦高高的身材,穿着时尚,听见动静扭过头,看见苏颖这番形象顿了顿,还是问:“您照相吗?”
  苏颖走进去:“对。不过今天不行。”她指了指自己的脸。
  对方一笑:“没关系,先随便看看。”
  苏颖点着头,打量这间屋子:“师傅,请问有样照吗?”
  “叫我阿泽就行。”说着他搬出一摞样式古朴的相册:“随便坐。”
  苏颖翻开厚实的绿色纸皮外壳,就像进入一个尘封许久的怀旧年代。
  她翻得很慢,问,“只拍旗袍?”
  “当然不是,喜欢什么风格,我们可以事先沟通。”
  “就要旗袍。”苏颖说。
  四个字仿佛在两人之间建立某种默契,阿泽腼腆一笑,“都在上面了。”
  苏颖随意问:“店里就你一个人?”
  “目前只有我,我爸出去收旗袍了。”
  “收旗袍?”
  阿泽说:“他经常全国各地搜集这些,还有银镯、簪子、玉佩和香囊等等老物件。”
  “收藏家呀!”
  “算不上算不上,爱好而已。”
  苏颖特想亲眼看一看他口中的那些旗袍,但显然这要求不合理。
  两人聊了一阵子,还算投缘。这期间店里冷冷清清,始终没有顾客上门,苏颖说:“你这里的生意......”
  阿泽不甚在意:“老式照相馆比不了影楼,何况很少有人喜欢怀旧风格。”
  “怀旧也是一种潮流。”
  他遗憾道:“但人们对旗袍的接受度还是不高。”
  这句话点了苏颖一下,旗袍样式古朴、雅致、端庄,美则美矣,但毕竟太传统,鼎盛年代又距今甚远,或许女性更愿意去欣赏,却缺乏穿上它的勇气。
  不得不说,有一定的局限性。
  苏颖问:“既然生意这样,不想转变一下?”
  阿泽摇摇头。
  “为什么?”
  “说来话长,又是个老故事了。”
  苏颖沉默了会儿:“说实话,我正打算开一家旗袍店。”
  阿泽眼睛明显一亮:“那很好啊!”
  “但听完你的话,忽然没了信心。”
  “……”阿泽着急解释:“我随便乱说呢,平时来拍照的人……还挺多的,都是因为喜欢旗袍才过来。”
  苏颖笑着点头。
  阿泽:“其实,旗袍美需要大家传承和推广,就是因为顾虑太多,这种有中国特色的传统服饰才渐渐被人们遗忘的。”
  苏颖感到意外,他的思想境界显然比她高很多,这样一对比,自己利益为先的想法简直庸俗至极。
  她瞧着这间不大的照相馆:“也是你的初衷?”
  阿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从小受家里影响,算是吧。”
  从阿泽那里出来,苏颖心情复杂,她去了趟南园,一家家店铺转过来,没被什么特殊样式刺激到神经。
  之后的两天她又问了几个同行,在深巷或商场找到一些铺子,总结下来忽然发现,有些旗袍被过度仪式化,成为酒楼迎宾或会场礼仪的服装,以及新娘结婚当日的礼服和敬酒服,消费群体很大程度被固定在一个圈圈里。而且邱化市市面上的衣服无论从面料、剪裁或缝制都缺乏诚意,不够精细,没有特色,大多照本宣科。
  有人跟她说:“想找代理哪儿能在邱化市,必须得去江南啊。”
  那日阿泽也说自己父亲常在苏杭一带活动。
  苏颖动了心,开始试着在网上搜集资料。
  苏颖明白自己站在一个全新起跑线上,摸不着门路,或许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这是必经之路,徘徊犹疑的同时,她心中始终有一簇火苗风吹不灭。
  几天之后,苏颖手上的资料已经十分充足,又跟阿泽聊了聊,考虑再三,还是在网上订了往返机票。
 
 
第21章 
  初到江南,苏颖感到不适应。
  她是北方人,显然把这边温度想象得太美好,从没有出门看天气预报的习惯,她只穿着薄外套和牛仔裤过来,刚下飞机,便被湿冷的寒风拍傻了。
  苏颖预计在这边待三天,随身只带着一个小旅行箱。把东西放到酒店,她按照先前搜集的资料,先去最近的旗袍城。
  下午天空飘起小雪,刚落下来就融化了,扑在脸上像雾又像是雨。旁边树丛的绿叶上还挂着零星几点白,青石板的小路却湿润油亮,寒气顺脚底渗入,苏颖没走多一会儿就两腿发僵。
  她感觉眼睛不够用,这里是丝绸之乡,旗袍服饰要比邱化普遍广泛得多,无论款式还是做工,都不能相提并论。
  苏颖没急着找人谈,店铺悬而未定,择址重来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她过来多半是想先了解了解行情。这里资源十分丰富,苏颖内心不可抑制地蠢蠢欲动,可半天逛下来,审美上竟产生疲劳,无法分辨美丑,总感觉缺少点什么,一时又说不上来。
  晚间气温再降几度,回酒店路上经过一个面料集市,在里面逗留很久,回去时嗓子发痒,在一楼餐厅随便吃几口便溜回房间。
  她钻进被子里,看了看时间,给郭尉发一条消息:还在公司?
  没多久,那边回:没,在家。
  苏颖裹着被子坐起来,直接发送视频通话过去。
  郭尉接起,她先看到屏幕上出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轮廓、脖颈和干净的衣领,长相好的男人似乎从不纠结角度问题,怎么都耐看。
  “吃了没?”苏颖问。
  “嗯。”郭尉瞥一眼屏幕,随后又低头认真看文件,他穿着浅灰色居家服,额前发丝松散,可能刚刚洗过澡,此刻正在书房里。
  苏颖拢紧被子:“做什么呢?”
  “稍等。”郭尉垂眸,在文件落款处签上名字。他今天提早下班,特意带两个孩子出去吃,回来才有时间处理未完成的工作。
  苏颖立即说:“你忙你的,顾念在不在?”
  郭尉一顿,再瞥一下她,这回目光不算友好:“等等。”他又写几笔,才拿着电话去客厅。
  顾念和郭志晨正看动画片,邓姐给两人准备了水果和小份甜点,他们坐在地毯上,偶尔说话交流,气氛倒还和谐。
  晨晨凑过来聊几句,顾念便捧着手机坐进沙发角落,同苏颖讲悄悄话。
  他有些委屈:“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都想你了。”
  “妈妈才走一天。”
  “一秒看不到都想。”
  苏颖心中又甜又难过:“妈妈也一样呢。”
  从小到大,她没把顾念单独放在哪里。现在是假期,本应带他一起,但考虑到可能拖慢工作进度,再者,一切不比从前,家庭情况复杂了,凡事总要多斟酌一分,尽量周到得当。所以她才独自前来。这会儿隔着屏幕看顾念红扑扑的小脸,苏颖忽然心酸,不禁质问自己为什么跑到这里来,纯粹瞎折腾。
  不过顾念很容易开心:“妈妈,你那边好玩吗?”
  “不好玩,还特别冷。”
  顾念很体贴,叮嘱说:“要记得多穿衣服,小心感冒。”
  “好。”
  苏颖伸手点了点顾念小脸,忽然之间,郭尉端着杯子走进屏幕角落里。
  他在餐桌前停住,给自己倒了杯水,倚着桌边慢慢喝。
  他单手收进裤子口袋,视线并没在这边停留,而是扭头盯着电视荧幕的方向,好像对正在播放的动画片也很感兴趣。
  苏颖把目光落回顾念身上:“在家要听叔叔的话,不许调皮捣蛋。”
  “知道了。”他跟她讲条件:“那你会给我带礼物回来吗?”
  “时间充足的话,妈妈一定带给你......们。”
  两人又说很久,顾念才把手机还给郭尉。
  他这杯水喝得似乎格外慢,接过来往书房走,漫不经心地瞥着屏幕:“怎么?”
  “你今天回来挺早的。”
  “当爸又当妈,哪里能晚。”
  苏颖直撇嘴:“没用你做饭带孩子,瞎抱怨什么。”
  他笑笑不解释,关上房门:“今天考察的怎么样?”
  苏颖换个姿势躺,鼻子露在外面,凉冰冰的:“资源很多,品质高低不等,一下午只走了资料上标注的两个地方,感觉了解得还很浅显。”
  “想一口吃成胖子不太现实。”
  “我知道,不过……”
  郭尉:“什么?”
  “没什么。”
  苏颖吸吸鼻子,往下一缩,被子外只留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再无辜轻眨几下,那偷偷摸摸的样子很像某种小动物,表情难得的娇憨滑稽。
  郭尉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忽地笑了下:“很冷?”
  “嗯。”
  “你声音不太对。”
  苏颖清清嗓:“可能没有休息好。”
  郭尉看出她疲倦:“那早睡,记得多喝水。”
  “哦。”她要挂掉。
  “等一下。就没什么想和我说?”
  屏幕后面那双眼随意散漫地看过来,似隐隐含笑,尾音微扬,明明一句平淡无奇的问话,却叫苏颖莫名不自在。
  她抿抿嘴:“顾念你多费心了。”
  “应该的。”
  “那你也早休息。”
  郭尉:“没了?”
  苏颖:“……”
  苏颖微扬声音:“也想问我要礼物?”
  郭尉挑眉:“那有么?”
  “没。”苏颖一时促狭心起,翻个身趴在床上:“或者你想听什么,不如直接告诉我。”
  “恐怕不太健康。”
  “那就快去看医生。”
  他笑了笑,“等你回来。”
  四个字,好像与刚才话题并无关联,只作结束语。再细听,又似回答,更加暧昧不清。苏颖及时掐断通话。
  郭尉把手机搁回桌子上,点了支烟。
  书房中很安静,他闭着眼,不紧不慢地抽完,继续办公。
  很久后赵平江电话忽然打进来,邀他出去喝一杯。
  郭尉看看时间,一口回绝:“不去。”
  “你大半夜的忙什么?”
  “带孩子。”
  赵平江像听了什么天大笑话,揶揄道:“你家保姆不在?嫂子不在?用堂堂郭总操心这等人间杂事?麻烦拒绝也找个好理由。”
  “老婆出门,总要安分一点儿。”
  赵平江啧啧两声:“嫂子怕不是装了摄像头,监视你一举一动。”
  “没准儿。”
  “那我要作证,得提议给你颁发个好男人奖。”
  郭尉随便他怎么说,整理文件,关灯出去。他先去瞧两眼郭志晨,转头想看看顾念时,发现他房间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
  赵平江絮絮不停,说最近梁泰一个项目赚了钱,又搭上小明星,那姑娘无论脸蛋还是身材都一流,说话温柔,会看眼色,两人打得火热,他走到哪儿几乎都带着。
  郭尉对这话题不太感兴趣,他和梁泰不是一个频道的人,处着累。
  赵平江问:“听着没?”
  “没有。”
  “瞧瞧你这人,越来越没劲。”
  郭尉说:“还有事吗?没事退下吧。”
  他先掐了通话,轻敲顾念房门。
  顾念蒙着被子趴在床上,借助床灯正看他晚上买给他的《哈利波特》,见郭尉进来,只抬头看了眼,少有地没吭一声。
  郭尉拽把椅子坐:“很晚了,还不睡?”
  顾念抿住嘴,仍低垂着眼不出声。
  郭尉问:“想不想喝杯牛奶。”
  他蚊子一样,很小声:“不想。”
  郭尉察觉出他反常,果不其然,不过半刻工夫他便憋不住情绪,小嘴一撇,一副努力压制又压制不住的样子,最后放弃地呜咽了声:“我想妈妈。”
  “妈妈一定不知道你在哭鼻子。”
  顾念觉得丢脸,脑袋埋进手臂里,肩膀抖动,泪珠子大颗大颗掉在被单上,却没发出一点动静。
  有些时候,郭尉觉得这孩子跟苏颖很相似,偶尔袒露的脆弱,总能触动别人少之又少的怜悯心。可又不同,他性格稳中带缓,不像苏颖,长相也没完全复刻她的样子,眼睛像,鼻子、嘴巴则线条感更强。另一半来自谁的基因无需细想,郭尉没见过,不知对方究竟什么样。
  他从不庸人自扰,近期反常。
  当意识到思绪乱飞时,难免自嘲一笑。
  郭尉将椅子往前挪:“我小学三年级时,也因为和妈妈短暂分开而哭鼻子。”
  好一会儿,顾念哽咽着抬头:“......三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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