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的胡闹——蟹总
时间:2019-12-21 09:39:25

  苏颖说:“挺顺利的,明早出殡。”
  “具体是什么病?”
  “冠状动脉堵塞导致的心肌梗死。”
  郭尉看着屏幕:“该有的礼数做到位,尽量多安慰一下舅舅吧。”
  苏颖低声:“知道了。”
  那边没接话,空气忽然之间安静下来,苏颖无意间瞄了眼屏幕,郭尉正看她,她条件反射地问了句:“还有事儿么?没事挂了。”说完瞬间后悔。
  郭尉看了下别处,问:“那条咖啡色斜纹的领带看见没有?”
  “找找卧室衣柜最下面的抽屉。”
  郭尉:“好。”他似乎看到她的状态,停顿片刻,终是叮嘱:“多注意休息,回来再聊。”
  他要挂断。
  苏颖:“你……”
  晃动的画面再次对准他的脸,郭尉:“什么?”
  苏颖抿了下嘴:“把晨晨送去奶奶家吧,有人照顾。我今天打过电话了。”
  郭尉:“好。”
  “……那我挂了。”
  郭尉嗯了声。
  苏颖先收线,一时懊恼,回忆刚才是否语气太过生硬,恨不得把话收回重新说,又研究他那句“回头再聊”的含义,再聊什么呢?聊离婚?
  她一时心烦意乱,恍然发现,自己的情绪已经很久没随一个人反复起伏了。
  而另一边,暗掉的手机在郭尉手中反复转着,他看向窗外,出了会儿神。
  天色几乎黑透,保姆放假,家中只有他和晨晨,怎么都觉得周围过分冷清了。
  开车出去吃饭,晨晨坐在后排低头玩郭尉的手机。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从内视镜中瞧了眼:“儿子。”
  晨晨抬头:“怎么了,爸爸?”
  “想吃什么?”
  “披萨和炸鸡。”
  他说:“换一样。”
  晨晨抿了抿嘴儿,虽不情愿还是听话地说:“那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马路上很清净,两侧的行人也步履匆匆,建筑和树木用节日灯精心装扮过,只可惜无人欣赏。
  郭尉眼睛看着前方,隔好一会儿:“那就披萨吧。”
  晨晨有点高兴,小胖腿不禁晃荡起来。
  郭尉换个手握方向盘,缓缓说:“你妈妈今天打电话问过你,她六月回来。”顿片刻:“想不想她?”
  晨晨垂着眼,不太在意地点点头。
  他又问:“这两天家里只有你和我,适应么?”
  晨晨这次抬了下头,有些抱怨:“本来和顾念一起拼拼图,还差一半呢,他就走了。”
  “想他?”
  晨晨用手比划着:“一点点吧。”
  “那苏阿姨呢?”
  这话问完,晨晨没吭声。他不经意朝郭尉背影偷偷瞄了一眼,挠两下额头,半天才答:“也想。”
  郭尉捕捉到他的神情,便知这答案言不由衷,还想说些什么,心中却蓦地涌起一股无力感。
  他深深叹了口气,终究沉默。
  ***
  出殡这天,天空飘着雪粒。
  东边没出太阳,乌沉的天空令气氛更加压抑。
  苏颖跟在送葬队伍的尾端,抬起头时,看见前面高高立起的纸幡儿。他们穿着孝服披着孝帽,抬眼望去,尽是白色。
  瞻仰遗容时表姐哭得撕心裂肺,几次去扒棺木,被人拖着拉回,又拼命往前冲,嘶哑的声音响彻整个礼堂,痛苦又绝望。
  苏颖心被揪紧了,有些待不下去,与躺在棺木里的老人道过别,然后转身默默离开。
 
 
第29章 
  苏颖隐约记得镇子北面有个广福寺,想随便走走,便拦了辆车过去。
  以前觉得这寺很大,院墙也高,院子里种着大片大片的山楂树,秋天时,树梢上挤满红彤彤的果实,每次去都忍不住偷着摘一个,咬进嘴里,酸的想哭。
  苏颖沿着台阶走上去,寺里很清净,地上的雪洁白无尘,没有被人踩踏的痕迹。她深深吸一口冷冽的寒气,呼吸瞬间通畅了,心也不由跟着变平静。
  远处走来一位僧人。
  苏颖迎上去:“请问——”
  僧人停下。
  苏颖问:“能做超度么?”
  僧人捻着佛珠:“施主为何人?”
  苏颖想了一会儿:“想忘记的人。”她抬起头,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只不过,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僧人说:“我佛怜悯众生,即使过去百年,也可帮他消除业报,减轻罪孽。”
  知客僧为苏颖安排好。
  没多久,进入某间偏僻内殿。
  苏颖依照吩咐在黄纸上写下一个名字,牌位前供奉香宝蜡烛、鲜花供果、米饭馒头、三茶四酒。
  佛前燃香,她长跪合掌,耳边响起几位高僧咏诵经文的声音,木鱼声声,像敲击在她心上,仿佛瞬间,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
  苏颖闭着眼,脑中空白什么也没想,不知跪了多久,僧人示意她起身,坐到旁侧桌前,翻开《地藏菩萨本愿经》,跟随几位高僧一起诵读。
  殿内十分阴暗,没有照明,唯独佛前几点烛火摇曳。房柱及横梁上积攒许多灰烬,顶部绘满富有神秘色彩的佛家壁画,只是年代久远,颜色不再鲜艳,而所有墙壁到顶的龛格里摆满别人供奉的长生牌位,一眼望去,规矩而密集。
  苏颖回头,看见身后牌位上的那些陌生黑白照片,走了会儿神,不禁去想这些亡灵都是因何离世,亲人们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灵位供奉在此。
  她从小佛缘浅薄,未曾想过有天会把心结交托于神明,而许多年过去,如今心中竟住进另外的男人,这场超度也只不过是寻求自我心安,给放弃找个借口罢了。
  苏颖垂下眼,目光落回面前的经书上,早已跟不上高僧们的节奏,不知念到了哪里。她静静看着那些文字,放任自己去回忆前尘往事。
  她把二十岁给了炽烈的爱情,原本以为那人拉她出泥潭是上天恩赐,未曾料到是此生最大劫数。
  诵读经文的两个多小时,也就是她与顾维的所有了。
  她双手合十,跟在僧人后面,绕着殿内缓慢走一圈,跨出门槛,明亮的光线刺得眼生疼。苏颖微眯了眯,再抬头去看天,雪片更加大,如鹅毛般落在房檐,落在树梢,落在她肩头上。一样的悄无声息。
  木鱼声犹在耳,无意间瞥到了黄色僧袍衣角,竟成为亮白世界里最鲜明的颜色。雪中落的脚印规整清晰,一步一步,形成一条向前的轨迹。
  某个霎那,苏颖忽然红了眼眶。
  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她长跪于主殿前,佛祖法相金身,用一双慈爱怜悯的眼俯瞰众生,也看着她。
  她与佛说:求您渡他也渡我。
  她抬头相望,渐渐的,周围没有丁点声音。
  直到身体快要冻僵,苏颖站起身来。
  初初遇见的那位僧人耐心等待,尚未离开,将她向前引了几步,问:“施主可有忘记故人。”
  苏颖微顿,没有正面回答:“内心坚定了,我会走下去。”
  僧人满意地点点头,指着一个方向,问道:“你看那片地上是否一尘不染?”
  台阶下面,几个小僧用竹枝扫帚扫着便道上的雪。
  苏颖看了看天:“还在下雪,只要被人踩踏,怎么可能一尘不染。”
  “扫干净呢?”
  苏颖困惑:“扫完也会再下。”
  “那就一直扫下去。”
  苏颖说:“徒劳罢了,除非雪停。”
  僧人望着远处,半天才笑了笑:“阿弥陀佛,愿你摒弃心中的执念,众生皆苦,放下自在吧。”
  苏颖被点醒般,狠狠怔住。
  很久很久以后,僧人已离去,苏颖仍然站在台阶上,天空放晴,而她泪流满面。
  这一回,真正要与那个说过“一半生命属于你”的男人再见了。
  苏颖抹掉眼泪,双手放入大衣口袋里,迈下台阶——
  “本来要给你白头偕老的承诺,我要给别人了。剩下的路我会好好走完,想必,也如你所愿吧。”
  ***
  新年这天,仇女士大早晨精力十足,一会儿工夫打了几次电话,自己儿子不敢催促,就叫郑冉和王越彬早早过来。
  一楼客厅被她装扮一新,气球、拉花、福字,所有喜庆元素都没浪费,通往二楼的扶手也被缠上五颜六色的节日灯。
  仇女士和保姆在厨房忙碌,准备好年夜饭的食材,又拉着郑冉出去做头发,折腾到下午,进门时,刚好郭尉带着晨晨也刚到。
  见门口有动静,小晨晨眼睛发亮地冲过去,声音脆亮:“奶奶新年好!”大姑新年好!”
  不出意料,两个丰厚的红包到手了。
  郭尉在书房陪着郑朗轩喝茶,手机搁在旁边,不住地振动,都是些祝福短信,每年如此。
  直到仇女士站下面喊人,他们才下去。
  年夜饭中规中矩,没什么新意,总归是郑冉和郭尉同时出现不容易,二老兴致也高了几分。
  吃完饭所有人挪到客厅喝茶看晚会,仇女士的电话响,是苏颖打来的。
  郭尉一顿,目光转向这边。
  仇女士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下,接起来,换上笑脸。那边拜完年,仇女士说:“妈妈也祝你新年快乐,刚才还念叨你和念念呢,什么时候回来?念念的红包我都准备好啦。”
  苏颖说了什么。
  老太太笑道:“一家人,就别客气了。”又说:“你舅舅那边一切还好吧,也别光顾着别人,多照顾一下自己。”
  苏颖应是。
  又聊了几句,快结束时,仇女士问:“郭尉在旁边,同不同他聊几句?”
  突然间听到那个名字,苏颖心跳猛地加速,竟有些紧张胆怯,下意识说:“不了妈妈。”
  仇女士:“……哦。”
  郭尉攥了攥拳,起身去接电话。
  老太太说:“她挂了。”
  郭尉:“.…..”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郑冉默默瞧着,觉得这位冷面神的表情太滑稽,与以往形象严重不符,实在难见,不由想到自己和苏颖通话时,她最后那句话。
  仇女士小气地嘀咕:“就她事情多,我看和那舅舅也不见得多亲厚,大老远跑过去,第一个新年也不在家里过。”
  郭尉微绷着唇,瞧了仇女士一眼。
  郑冉犹豫片刻,还是说:“事情赶在一起了,没有办法吧。”
  老太太撇撇嘴。
  郑冉:“本来过年也没什么特别的。”
  保姆从厨房端来水果和甜点,晨晨欢呼着第一个扑上去。
  有人转了话题,聊起别的。
  郭尉叠着腿坐在沙发一角,垂眼看手机,打了行字,删去,重新编辑,又删去。他合上眼捏了捏眉心,不记得自己何时这样优柔寡断过,思考片刻,最后发了句不疼不痒的话过去。
  周围都是欢乐笑声,他却过分安静。
  仇女士凑近些,关切道:“怎么了儿子,不高兴?”
  郭尉稍微坐直了身,略一思索:“苏颖有哪里做的不周,我跟您道个歉,舅舅那边是她唯一亲人了,生老病死比不得别的事,您多体谅下。”
  老太太听着不大高兴,她其实心里一直有怨言:“瞧瞧我也没说什么,就帮着她数落起亲妈来,说两句怎么了,她又听不到。好歹当初问问我意见,从小到大你什么事让我插过手?学习工作是这样,婚姻也是这样,以后怕是说话也要受限制了。”
  “您说哪儿的话,不是怕您插手,是不想您多费心。”郭尉放软语气:“我娶苏颖,必定是喜欢的,她现在是我老婆,只是希望您别对她有偏见。”
  仇女士索性把话敞开说:“我就不明白,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你不选,偏偏选个未婚带孩子的,搞不懂她究竟哪里好。”
  郭尉手指蹭蹭眉心:“细数有点多。”
  老太太翻个白眼:“……”
  郭尉想了想,缓慢道:“她有情有义,为人豪爽、率性、豁达乐观,生活和工作上独立、有主见、积极进取,做事果敢。不依附却也有柔软的一面,长得漂亮,身材不错,很会撒娇,是个好母亲……”他顿了顿:“在我来看,她的人格魅力更加出色。”
  老太太听得直脸红,心说这些话哪像从儿子口中说出的,即使是杨晨,也未见他如此夸奖过。她圈着手臂:“你又没说过。”
  “凡事都非得说出来么。”
  老太太板着脸:“仙女吧,反正我没觉得多出色。这样的年轻姑娘外面一抓一大把。”
  郭尉笑笑:“当你儿子有多大魅力呢,人家只图我人不图钱?娶回来宝贝着,等到某天公司破产时,想方设法搜刮财产?再揣上一脚,翻脸不认人?”
  老太太气得直打他:“呸呸呸,什么破产不破产的,大过年竟说些浑话。”
  郭尉接着道:“我不是过分看中钱财,就想找个相对纯粹的人。”他顿了顿,轻叹口气:“我们只是缺少时间……她绝对是能与我共渡难关的那个人。”
  想了半天,老太太又挑刺:“你说她是个好母亲,却只对自己儿子好。”
  “您和晨晨又从心里真正接受过她么?”
  仇女士手指绕着披肩的穗子,半晌才傲傲地哼了声:“别把我说得像个恶毒老太太……那,她就没有缺点?”
  郭尉心中不禁苦笑,可能唯一缺点是没把心全放他这儿。
  沉默一瞬,他反问:“郑叔的缺点,您能不能包容?”这几天他反复想过,最后妥协,如果心中认定那个人,便不想多计较了。与死去的人本就没有可比性,在时间上,他已经是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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