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人一向挺准的,赵东林那种五官端正眼神坚定的人从面相上看就非常可靠。
陈桂香又忍不住撇嘴了,这八字的撇还没撇下来,闺女就已经满口说赵书记咋好咋好,这傻姑娘哦,可怎么让人放心呐,心眼这么实诚可得遇到个好男人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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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东林傍晚吃饭的时候跟家里人说了这事,全家惊的筷子都掉桌上了,谁能想到赵东林不声不响的自己找了个媳妇啊,他之前对找媳妇这事可是一点都不着急呢。
“大宇村董家?董长福家的小闺女?”
虽然不是一个村,但一个公社大家七拐八绕的沾亲带故,多多少少认识,赵东林说到大宇村董家闺女,张巧儿最先反应过来的就是董长福家的小闺女董小娟。
董长福跟董长贵是亲兄弟,这董小娟就是董佳慧的亲堂妹,今年二十,比董佳慧小一岁,因为父母宠着,从十七八岁说人家开始一直左挑右捡没说到合适的,因此二十了还没对象。
张巧儿没见过董小娟,心想儿子看上了应该不差,赶明儿自个找个由头去大宇村瞧瞧那姑娘长啥样,能让一直不肯松口的榆木儿子张口主动提结婚的事儿。
谁知道张巧儿心里刚做好打算,那头赵东林就否定了她的猜测。
“不是,是长贵叔家的闺女。”
“啥?”
这下不是掉筷子,张巧儿直接把筷子拍在了餐桌上。
“长贵家的?我告诉你,我不同意!长贵家就一个闺女,半年前离婚的那个,在公社里闹的沸沸扬扬,你要是真娶了她我跟你说,我们全家都得跟着受别人议论,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张巧儿话说出来赵家其他人都看向赵东林,以为是张巧儿自己弄错了,自己儿子(哥哥)怎么会找个离婚的女人呢,谁知道赵东林不仅不反驳,还点头承认了。
郑月芬跟丈夫赵东河对了一眼,他们是夫妻,彼此的想法对方大概都能猜到,总归都是震惊的,只是震惊的点不大一样。
“你说说你,那么多黄花闺女不要你要个离了婚的二手货,你脑子是进水了还是被门板给夹了?”
赵东林早就知道他妈的反应不会小,这也是他没有提前跟他妈通气的原因,要是早说出来,压根就不会有自己跟佳慧相亲的事,他妈一定会从中搞破坏。
“妈,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按理说我也是个离婚的,找个离过婚的媳妇不是挺好吗,大家半斤八两谁也不嫌弃谁,怎么到你这我离婚没事,人家女方离婚就成二手货了呢?”
张巧儿梗着脖子哼了一声,“怎么着,你还为了别人教训起我来了?男人跟女人能一样吗,要是早几十年,男人还能三妻四妾的娶呢,再说了,她为什么离婚你不知道?咱家娶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回来干什么,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她离婚半年了到现在都没找着对象,因为别人都比你脑子清楚,不会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你上赶着愿意去做好人好事,还是个党员,是个村支书,说出去得笑掉别人的大门牙。”
张巧儿越说越生气,赵东林也放下手里的筷子,一脸正色的看着他妈,拿出了在部队里跟指导员促膝长谈的劲头。
对他而言,只要自己决定了的事就必须做到,没有翻不过去的高山,没有战胜不了的对手。
“妈,你这种想法不对,首先咱们伟大的领袖M主席说了,男女平等,因此不存在男人跟女人不一样的问题,其次,我娶她不是为了生孩子,我已经有了黑蛋跟英宝,往后把他们两照顾好了就行,我不需要更多的孩子。”
这个时代还没有计划生育,家家户户人口多,生的多的十来个也有,尽管生活条件艰苦,很多家庭还挣扎在温饱线上,但大家普遍的认知就是“人多力量大”。
孩子生了,有饭吃有衣穿就行,家长们没时间带就变成大的拉巴小的,在村里经常能看到半大的孩子抱着或背着一个更小的孩子,这就是所谓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从内心里来说,赵东林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他十多岁进部队当兵,因为他的勤奋好学,有幸成为部队领导重点培养的对象,在部队接受过高等教育。
他读过军事著作,也看过不上国内外名著,十多年的军旅生涯,将他造铸成一位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力及完善思维逻辑的男人,他认为,人性的弱点不可避免,这个世界上很难碰到对继子继女视如己出的后妈,特别是当这个后妈有了自己的孩子后。
人都会选择性的对别人好,自己的孩子跟别人的孩子,毫无疑问内心深处肯定会选择亲近自己的孩子,一碗水端平只是说的容易。
他看上董佳慧,不在意她是不是离过婚,他看中就是这个人,相信她会对黑蛋英宝好就足够了,至于她不能生育这点,在他这里根本算不上什么缺点。
“妈,您就听我一次,我找佳慧是为了咱家好,之前我听您的,找了汪梅,结果呢?”
结果汪梅离婚了,想尽办法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城里,两个孩子她说不管就不管的扔下,这些他有说什么吗?他什么也没说,也不想再提。
张巧儿本来气焰嚣张,一听儿子这话就泄了气,这件事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是她一直过意不去觉得对不起儿子的地方,当初那汪梅确实是她拉拢了跟儿子东林在一块的。
第二十章
当年其实是汪梅先看上了赵东林。
农村日子苦, 那些从城里下放到上河村的知青们, 跟村里的农民一样下地劳动挣工分挣口粮。
男知青还好, 哪怕不会干农活还有把子力气, 只要肯干,一天九个十个工分跑不了,女知青就有些麻烦了,首先她们做不了力气活, 又干不了那些技巧的精细活, 村里的记工员也不能昧着良心给她们评,这样对其他社员不公平,因此累死累活干一整天, 不过五六个工分, 换成口粮算,填饱肚子都是个问题。
农村的艰苦条件,加上部分知青的成分问题,他们中的部分人选择了在农村安家落户, 这样他们就成了本村人, 能够理直气壮的享受村里社员的待遇。
至于汪梅,她的目的就是回城,农村的日子她根本一天都活不下去,没有商场, 没有商店,连她最爱吃的鸡仔饼蝴蝶酥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她在学校交过一个男朋友, 虽然没有过明路,但她心里是认定他的。当初她因为家庭关系下放到农村,下乡前,男友指天发誓一定会等她回城跟她结婚。
因此汪梅一直有个回城梦,直到下乡一年半后,她收到了一封城里的来信,写信的是她一位要好的女同学,同学告诉她,她的男友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
汪梅的心突突跳着,她不肯相信他会违背自己的诺言,转身就找队长请了十天假回城,直奔男友家找人,却刚好看到他骑着自行车进胡同,车后还坐着另一位姑娘。
这个场景深深刺激了汪梅,她冲上去质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背叛自己?
“对不起汪梅,可你也不能怪我,你下乡了,什么时候能回来也没个确切的时间,我不能耗着时间干等你一辈子。”
汪梅甩了他一巴掌,流下来痛苦的眼泪。
“我真是看错了你,我这么相信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下乡前她把什么都给了他,忍受着农村的艰苦条件,盼着能早些回来做她的新娘,结果呢,他跟别的女人好上了!
回村后,汪梅的心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加之回去后家里的事情,让她做出了跟其他人一样的决定,就是在村里找个合适的人结婚,恰好这个时候,赵东林出现了。
他是军人,这个时代的军人多吃香啊,跟农民工人相比,军人津贴高,福利好,他人还长的一表人才,打听了一下,他还没结婚。
汪梅打定主意后就跟张巧儿套近乎,张巧儿一看,这城里的小知青看到自己总是一脸笑意,一口一个“大娘”叫的亲热,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所以后来跟汪梅说亲,赵东林不想找个知青媳妇,也是张巧儿一直坚持,赵东林不想忤逆母亲的意思这才同意了。
回想起以前这些,张巧儿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沉默了半晌,拿袖口掖了掖眼角,开口道,“那你可想好了,你要是找了董家的闺女,往后被人说道的时候多着呢,你们都是离过一次婚的人,以后不管好赖都得自己受着,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张巧儿心里也委屈,在儿子的婚事上,她哪怕有点私心为的也不是自己,她都已经这把年纪,说不定哪天人就不在了,想给儿子找个好点的媳妇,还不是为了儿子东林,为了他们赵家的面子吗?
现在东林为了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拿汪梅的事来戳自己的心窝子,说实话,张巧儿心里不大得劲。
“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过日子就像选鞋子,只有自己知道哪双鞋合脚哪双鞋不合脚,面子差点没啥,只要穿在脚上舒服就行,如果只冲着面子,选了个不合脚的,那不是更加糟心吗?”
他也不是故意让他妈不高兴,可这种事来一次就行了,非让他找个自己不喜欢也不合适自己的女人,那自己下辈子还怎么过?
“成,你说的有理,反正说话我是说不过你,既然这次是你自己看上的,那找媒人说亲什么的你自己来,我是懒得再管,可别管多了以后还得受人埋怨。”
她这是故意说气话呢,意思就是,行,我不反对,但我也不支持,你自己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反正人是你选的,是你自己合适的。
本想着儿子听了会说几句好话,只知道赵东林直接来了句,“妈您同意了就好,这些都是小事,我自己处理也行,免得劳烦您,让您跟着受累。”
一句话把张巧儿噎的上不上下不下,虎着脸喝了半碗粥就撂下筷子离桌了。
张巧儿离桌后,桌上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不少,赵满柱用他那布满皱纹的眼看着赵东林问,“儿啊,你真的决定了,娶董家那闺女?”
“是的,爸,我已经决定了。”
赵满柱点点头,伸手摸了摸挂在腰间的旱烟杆子,想起这是饭桌上,还有三个孩子在又忍住了。
“那行,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了就好,你妈那我去说,一定把这事给你办好了。”
赵东林笑了笑,“没事的爸,妈也就是说说,不会真的不管的。”
赵满柱也笑了,“是,你妈就是这样的人,刀子嘴豆腐心。”
吃过饭赵美香收拾锅碗,郑月芬跟赵东河带着儿子石头回屋。
“你哥真要娶个离了婚的女人回来啊?”
郑月芬亮着眼睛一脸八卦的看着丈夫,赵东河一脸茫然的摇头,“我不知道啊,这事咱们不是一块儿听的吗?”
郑月芬抱着儿子白了丈夫一眼,转眼又一脸兴味的说,“我看你妈之前那个劲头,还以为要给你哥找个什么样的天仙媳妇儿呢,没想到最后就找了个离过婚的女人,你说你哥是怎么想的啊,真是为了黑蛋跟英宝?”
“那不然呢,我哥从小就聪明,他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就别瞎捉摸了,赶紧给石头洗澡睡吧,他白天皮了一天等会儿该困了。”
郑月芬不满的踢了他一脚,“凭什么我去,石头也是你儿子,你就不能给他洗个澡?”
说完,她把儿子塞进了赵东河的手里。
第二天一早,张巧儿把早饭做完放在锅里就拎着菜篮子出了门,就跟赵东林说的那样,她嘴上说不管,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毕竟结婚娶媳妇是件大事,她得亲自去看看才行。
顺着乡间小路往大宇村走去,她记得董长贵家是一大队的,她在一大队有个相熟的老姐妹,今天就是去找老姐妹打听董家闺女的情况。
进了大宇村的村口,村里三三两两的人都是吃了早饭准备下地干活的,这时候地里也没多少活,也就是锄锄地里的草,施施肥什么的。
张巧儿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发现自己走茬路了,这几年队里新建了不少房子,早就大变样了。
张巧儿挎着菜篮子东张西望,刚好身后一户人家的大门打开了,一个戴着阔檐草帽的姑娘从院子里出来,手里还抱着个小女娃。
“哎,闺女,我想问问李金枝家住哪儿,我好几年不来这个村,一下子找不着她家的屋子了。”
张巧儿遇到的正是董佳慧,她怀里抱的是小侄女甜妞。
“李金枝?”
董佳慧听到这个脑袋就大了,她本就是个西贝货,村里很多人不大认识,平时三婶四婶大娘的叫着,哪里知道李金枝是谁啊,但她看这位大娘一脑门汗,问的又急,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回不认识。
“大娘,你要找的人多大,她家里还有什么其他人,你说这个名字我一下子也想不起来是谁,不如说说她家旁人的名字,或许我能想的起来。”
张巧儿一听,只当自己问的不是大宇村土生土长的,恐怕是从别村嫁过来的姑娘,认不全人也正常。
“她五十多了,嫁的男人叫曹从喜,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叫曹红军,二儿子叫曹红旗,三儿子叫什么来着,我一下子也给忘了。”
这下董佳慧是听明白了,她笑着点头说,“那我知道了,你说的是曹家五婶子,她家住在东面的路口,我刚好要去那找人,要不我带你一块儿去吧。”
张巧儿顿时感激的跟什么一样,她看这姑娘面皮细白,眼睛带笑,长得亲切又讨喜,人虽然瘦了些,也不是风吹就倒的那种,何况她手里还抱着个小闺女,脸不红气不喘的,说明身子骨不差。
“这闺女长的真好,随你,你看她抱在手里不哭不闹的,眼睛滴溜溜的看人,又机灵又乖巧。”
甜妞十七个月,身上穿的是董佳慧给她做的小碎花褂子,头上戴了顶小太阳帽,肩上还挎了个小花包,包里装的是一些花生、菱角、饴糖之类的吃的。
甜妞性子好,模样也好,董佳慧对可爱的孩子天生没有抵抗力,现在天气热,一个小姑娘跟着下地晒黑了不好看,董佳慧就跟大嫂周银娣说,不如把甜妞丢给她带着,反正带甜妞听话,带起来也不用费什么力气。
周银娣自然高兴的应下,跟着董佳慧这些日子,甜妞粘董佳慧的紧,小孩子最能分辨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这个姑姑不光给她做好看的衣服,买好吃的糖果给她,还给她讲好玩的故事,教她背唐诗数数儿,现在除了亲妈外,甜妞最喜欢的就是董佳慧了。
今天董佳慧要去一户人家送她刚做好的衣服,不放心把甜妞一人放家里,这才带着孩子一起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