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瑞点点头,心想也是。沈荡跟程浪在伦敦一起念的大学,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隐疾,江放却不了解情况。
程浪一则好面子,二则看江放嘴边没门把,一直没愿意说,到了那种满眼衣香鬓影的地方,还得作戏煎熬,实在能省则省了。
程浪看了眼腕表:“一刻钟后出发去奥德莱登,备车吧。”
高瑞点头应好,临走心念一动——那奥德莱登不也有女人吗?
可要是把这话问出口,一定会得到程浪“一个女人的威胁力跟一群女人能比吗”,又或者“这不是李年达犯的事没彻底解决不得不去吗”的答案,所以他决定不惊动当事人,默默磕下这颗甜滋滋的糖。
——
奥德莱登2108号房,徐翘正在化妆镜前拿毛刷打腮红。
说实话,那臭男人真不值得她大费周章化个美美的妆,她也非常不愿意再被误会对他有肢体上的非分之想。
可实在是最近过得太惨淡,素颜状态几乎面如菜色。毕竟四舍五入一下,程浪也算她半个……哦,半个可能不到,三分之一个“前男友”吧。
女人怎么能在前男友面前丢份呢?三分之一个也不行!
她得让他亲眼看看,自己拒绝了一个多么美若天仙美不胜收美绝人寰的绝世小可爱!
徐翘怨念地搁下腮红刷,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掐指一算,起身换上高跟鞋出门——宅在酒店还化妆,那动机也太明显了,她得假装刚从外边回来。
徐翘风风火火下楼,在酒店附近晃荡了一圈,掐着时间绕到正门。
大概是商业精英都有守时的习惯,齐柏林刚好在“一个小时后”这个准点远远驶来,停在门廊下。
徐翘故意视而不见,悠哉游哉拎着手包往大堂走,直到被高瑞一声“徐小姐”叫住。
她停下脚步,以一种云淡风轻的“哦,你们来了啊”的神色看着他和程浪。
程浪扣上西装纽扣,走上前来,半道里余光瞥见高瑞迟迟不动,回头扫他一眼。
高瑞握拳轻咳一声:“小程总,要没什么事我就不上去了吧,昨晚一分钟没睡,您让我在车里补个觉行吗?”
程浪眼色一沉:你倒是敢。
高瑞眉毛耷拉下来:用不着我给您保驾护航吧,徐小姐又不会吃了您,上次抱您完全是个意外嘛!
程浪面色转冷:那也给我过来当门神。
高瑞老实跟上。
徐翘一头雾水地看俩大男人眉来眼去半天,原本计划好的台词忘了个精光,等程浪走到她面前,问她从哪回来的时候,她愣了愣才脱口而出一个不合逻辑的答案:“啊,逛街。”
程浪果真看了眼她空空如也的双手,眼神中透露出些微不信任。
“当季的衣服都太丑了,逛了半天没一件中意的!”她心里虚,面上佯装生气摆足架势,扭头朝电梯走去。
结果经过前台时,一位前台小姐注意到她,笑着问:“徐小姐这么快回来是落东西了吗?以后您……”
前台小姐还没表达完“以后您可以打个电话让酒店给您送来”的好意,就被徐翘一眼瞪了回去。
程浪脚步一顿,垂眼看她:“逛了半天?”
徐翘恨恨咬了咬后槽牙:“对啊,你没学过虚数,度日如年不懂?”
程浪的目光在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流连片刻,点点头,保持着风度没往下揭。
徐翘带着出师不利的怨愤领他上楼,总觉得这男人又在疑神疑鬼地给她扣勾引的罪名,于是进门后,不必程浪惺惺作态,主动指指房门:“把门开好了。”
高瑞立刻照办,肩负起NPC的职责站在门口。
徐翘把手机随手扔在玄关,踢掉高跟鞋,走到客厅沙发主位坐下,见程浪站着没动,瞥瞥他:“干吗,一回生二回熟的,还要我请你坐?”
话说完记起他是个守礼的绅士——至少表面是,大概不得到“请”字真不会坐,嫌弃地抬抬下巴:“小程总请坐。”
程浪在她左手边沙发坐下,开门见山道:“虽然事故已经圆满解决,但我认为该有的赔偿不能少你,我来是想问问,你希望怎样处理……”
他说到这里一顿,记起她不喜欢听到“李年达”的名字,改而道:“让你不高兴的人。”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这么一改,原本公事公办的话立刻变得暧昧起来。而程浪今天不知是不是在公司说多了话,嗓子有些哑,尾音落下的时候居然还有那么点“霸道总裁爱上你,杀人放火都随你”的味道。
和着这话,连他浅褐色的瞳仁恍惚间也像盛了几分真切的情意。
徐翘一愣之下,原本恣意的坐姿微微收敛,一双脚往后缩了缩,嘴上沉吟道:“我知道你本事大,能让他下半辈子都过得不好,可这样对我也没好处啊。”
李年达跟赵宝星不一样。
看赵宝星自食恶果,会让她得到精神慰藉。可李年达跟她非亲非故,与其说她在气这醉汉本身,不如说更气被误认成程浪的女朋友。
拎得清的女人,总是让人欣赏的。
程浪的表情松动了些,点点头:“那就做对你有好处的事。”
“比如让他多给我点……”徐翘眨眨眼抛出个相当灵性的“wink”,搓搓拇指和食指,作了个比心的手势。
“……”
见他窒住,徐翘一板一眼地讲起道理:“听过破财消灾吧?你看,假如他不给我钱,你就会让他痛不欲生,给了钱,他就不用受罪啦,多划算呀。”
程浪第一次听人把“敲竹杠”解释得这么清新脱俗。
当然,如果钱就能让她开心,那么实在再好办不过。
他说:“可以,你需要多少?”
徐翘指指头皮:“我这伤按法律规定能判赔多少?”
程浪不太忍心地含糊道:“可能不多。”——不知道够不够一个乡下土包子吃上一顿饱饭。
“那我坐地起价会不会有点过分啊?”
“不会,你开价就是。”
徐翘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钱,可又不好狮子大开口,显得徐家穷酸破落,为难地瞅着天花板算数。
还好程浪善解人意地适时道:“或者我看着索赔,到时候如果你觉得不够再另加。”
按程浪对钱的概念,拿来的恐怕只会多不会少,徐翘脸上“随便吧”,心里已经笑嘻嘻:“行,就这么定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徐翘在他起身时喊住他,试探道,“我听人说……你今天开罪了赵家?”
他点点头:“是。”
这个坚定的“是”字,似乎充满了“没错,我就是为了你”的气势。
一想到他活雷锋似的没主动跟她邀功,徐翘花三秒钟说服了自己娇贵的手,决定给他一点人道主义的关怀:“你这嗓子哑的,是为这事跟人打了多久嘴炮啊,我给你倒杯水吧。”
程浪刚要说这事用不着他打嘴炮,却见她已经碎步跑去厨房,只好坐了回去。
徐翘给水壶装水插电,回头按亮玄关上的手机看时间。
结果一眼看到朱黎半小时前发来的微信消息:「难怪你一点不激动,原来他真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徐翘一愣,拿起手机回消息:「什么意思?」
朱黎:「圈子里都传遍了,说程浪拿赵家开刀,在今天下午的项目研讨会上借题发挥,揭了他堂哥的老底,简直炸了天了!唉,想想也是,这种搞事业的男人哪能恋爱脑呢?」
“……”
徐翘看着眼前烧开的水壶,开始思考,这水还倒不倒。
第20章
手机又是一震,传来朱黎的新消息:「不过反正对你来说没差啦,这事你也喜闻乐见,又不亏!」
哪里没差?哪里不亏?
这安慰的话到徐翘这里变味成了“反向上分”,她站在厨柜前一边倒开水,一边越想越觉得自己亏大发了。
要不是误会程浪收拾赵家的动机,她今天根本不会好声好气跟他通电话,也不至于答应和他见面,更不可能为他化妆,给他煮水……
搞了半天,原来是她自导自演了一出祸水红颜的独角戏,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委屈的女孩子吗?
她耷拉着嘴角,透过厨房的玻璃墙往客厅方向望去,见程浪正背倚沙发,低头在手机上打着字,不知碰上什么称心遂意的事,连坐姿都比刚才惬意不少,大爷似的等她为他倾情服务。
那今天就好好为他服务一下吧!
徐翘咬咬腮帮子,抄起厨房的盐罐子就往开水里一顿狂撒,完了还不忘从冰箱取出几块冰块兑进去,确保他能够第一时间品尝这杯巴拉拉能量之水。
这边撒盐的动静并没有惊动附近两个沉浸在微信热聊中的男人。
程浪:「给她叫个晚餐。」
高瑞:「好的,不过不知道徐小姐喜欢吃什么?」
程浪:「蟹黄汤包、鲜虾肠粉、梅菜酥饼、美式。」
高瑞一看这台词怎么有些眼熟呢,恍然记起是那天医院里徐翘说过的话,正要照办,忽然见程浪改口:「只要梅菜酥饼和粥,宋医生让她忌口。」
徐翘端水过来时,程浪恰好发出这条消息,自然地给手机锁了屏,接过她手里的杯子,食指习惯性地触了触杯壁,大概觉得水温挺适中,也没细看杯中微微泛着浑浊的水,说了声“谢谢”就搁到唇边。
下一刹世界静止。
程浪的脸扭曲在裂变崩坏的边缘,缓缓抬起眼来。
“怎么啦?”徐翘眨眨眼,无辜地与他对视。
从小受到的教养,让程浪做不出把喝进嘴里的水吐出来的邋遢行为,所以几秒过后,他紧蹙着眉头,艰难地把这口浓盐水咽了下去,摁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冷静片刻后,问:“这什么水?”
可以听出他的声线在微微颤抖,嗓音也更嘶哑了些。
“盐水呀!”徐翘理直气壮,“不是说盐水可以消炎吗?你嗓子哑了,我给你治治。”
程浪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像在分辨她是装傻还是真傻,转而再看手里这杯水时,心中了然。
不透明的咖啡杯,调得恰到好处的水温,浑浊到这种浓度的盐水……这些讯息无不指向——她分明是“蓄意谋杀”。
绅士的面具仿佛被撕裂,程浪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难道你想喝酒的时候,会直接喝酒精吗?”
徐翘心里冷笑着“狗男人终于露出丑恶的嘴脸了吧”,面上可怜巴巴地瞅着他:“我也是为你好呀,就是不小心放多了盐,干吗这么凶啊。”
程浪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闭了闭眼压下火,一脸“ok,fine”地点点头:“那麻烦你重新帮我倒杯白开水,谢谢。”
“啊……”徐翘为难,“可是我就煮了这一杯,要不你再等等……”
程浪彻底失去耐心,起身告辞:“不用,走了。”
徐翘快意地挥挥手:“小程总慢走不送啊!”
门口高瑞从程浪一口盐水下去后就窒息到一动不敢动,心说金庸老先生笔下那句“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果真是至理名言。
他滞了半天才匆匆跟上程浪:“您没事吧?”
程浪松了松领结,一言不发走进电梯,等到大堂才开口:“我昨天是不是跟你说过,今天这趟让你来跟她交涉?”
“是,但您今天也没坚持……”
程浪一路走一路飞他眼刀子:“同样的话需要我说第二遍?”
“不用,下次我一定主动揽这些活!”
“没有下次了。”
高瑞一凛。
“该补偿的都已经到位,你做好剩下的收尾工作,不用再跟我汇报。”
“那给徐小姐的晚餐还叫吗……”
程浪脚步一顿:“‘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没念过论语?”
高瑞苦着脸取消了叫餐订单。
——
徐翘转头把这大快人心的事讲给了朱黎听。
朱黎瞠目,问她,你不怕把他惹火了,拿不到赔偿金啊?
她有恃无恐地说才不呢,这男人小事上小气,大事上大气,就算她今天拿开水给他洗把脸,该她的,他也不可能少了她。
果真接下来一礼拜,高瑞代程浪前前后后联系了她三次。
第一次问她账户,第二次给她打了笔六位数的钱,第三次到了她该复查的时间,问需不需要替她请宋医生上门。
徐翘的头皮恢复得挺好,潇潇洒洒回了句不用。
只是身体好了,偷闲结束,又要面临悲惨的打工生活。
一礼拜后工作日,一个初冬艳阳天,她垂头丧气地打车去了杏林湾。
早七点,还没到交班时间,徐翘慢吞吞走进收费站休息区准备换制服,结果看到一群同事围拢在一起叽叽喳喳唠着什么八卦,一看见她,集体噤声。
那么显而易见,话题人物就是她了。
徐翘也无所谓她们在议论什么,径直朝更衣室走去,半道上被施婳拉住:“你爸来了!”
徐翘一愣,左右看看:“哪儿呢?你怎么知道是我爸?”
“大家全知道啦!徐叔叔给全站人都送了礼物,说来接你回家,这会儿在站长办公室呢!”
徐翘丈二摸不着头脑地去了站长办公室,到门口时,透过虚掩的门缝,隐隐听见里面的对话声。
“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