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浪撇过头盯着白墙冷静了会儿,才转过脸,松了松领结:“就事论事,我没联系过大赛主办方,信不信随你。”说完转身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徐翘难以置信地呆在原地。
这时候什么黑幕不黑幕已经不是重点了。
重点是,这男人就把她撂这儿了?平安夜大过节的,程浪居然把她一个人撂在了冷冰冰的办公室里?
——
徐翘不知道自己赌的哪门子气,非要徒步回公寓,瘪着肚子行走在冬夜的冷风中,在大马路上隔几步就骂一句“狗男人”。
“没搞黑幕就没搞黑幕,直接解释清楚不就完了!”
“甩你那大如盘的脸子给谁看!”
“还怪我听风就是雨?”
“我怎么不误会人家雷锋做好事是别有用心,偏偏误会你?还不是你这人本来就坏!”
“平安夜找你那一海塘的好妹妹去过吧!”
“我独自美丽得很!”
徐翘哼哧哼哧踢着一颗小石子,一路走一路碎碎念,浑身上下滋滋冒着小火苗,方圆五米之内无人敢近身。
走到公寓楼下,巡逻的保安大叔远远认出了她,笑呵呵地问:“怎么今天一个人走回来啊?男朋友呢?”
“没有男朋友!”徐翘低哼一声,走上公寓楼台阶,“有也死了!”
话音刚落,一阵引擎轰鸣声急速趋近。
徐翘回过头,看见那辆许久不见的蓝黑色帕加尼,正要躲开,被保安大叔拦了一把:“哎哟,是不是男朋友啊,知道来追你说明还有救!小年轻有话好好说,这夫妻吵架是常事,床头吵完床尾就合了嘛!”
“谁跟他床头床尾啊!”徐翘转身走进公寓楼,可惜保安大叔给程浪争取到了时间,她刚到电梯前,就被追进来的程浪拽住了手腕。
她一把甩开他:“干吗学你弟动手动脚的?”
“走回来的?”程浪皱起眉头。
“我就算是飞回来的,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程浪张了张嘴,又闭上,像在难以启齿什么。
电梯门移开,见徐翘要走,他终于闭了闭眼:“对不起。”
徐翘脚下一绊,回过头揉了揉耳朵:“蛤?”
道歉这种话,开口过一次之后好像就容易了些,程浪低头看着她:“刚刚迁怒到你,是我不对。”
徐翘吸吸冻红的鼻子,停下脚步,眨巴眨巴着眼睛看他:“什么叫迁怒到我?”
程浪微微偏过头,深思熟虑着什么,默了默才转回眼说:“我家里情况比较复杂,早些年,我二叔跟我父亲不太对付,为拉我父亲下马使过一些不入流的手段,简单地说,就是无下限的恶意商业竞争,其中也有不少黑幕事件。受此影响,我个人很反感这种做法,所以……”
所以当这种莫须有的罪名降临到自己头上,他难得的情绪失控了。
按理他向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但碰上徐翘,很多理都变得说不通。
这样的例外让他自己也有些惊讶。
徐翘听得发懵,把这些话在脑袋里过滤了半天,愣愣点了点头:“哦,是这样……”
“我重新跟你解释这件事。”程浪沉沉叹出一口气,“这场比赛的启动时间早在你回国之前,我没有干涉任何前期工作,更不打算插手后期获奖结果。是,在这种小规格比赛设置黑幕对我来说很容易,但这件事没有意义。”
“如果你没有这个实力,在民间赛事里给你作弊,等你将来走上权威舞台一样会露馅。而如果你有这个实力,我何必花费财力去疏通关系?我说过,谁的钱都不是白捡来的。”
“那蓝宝石是怎么回事嘛?”徐翘闷闷地说。
“这就是我唯一动过的手脚。我没有联系大赛主办方,但我联系了汤森,让他把赞助品换成那块原石。你对上次拍卖会上的那条手链耿耿于怀,我觉得这块原石应该能给你参赛的动力。”
“汤森就是个财迷,这么值钱的宝石说拿就拿出来了?”
“聪明的财迷会放长线钓大鱼,跟我攀上关系,将来能得的利益,和眼下区区一块蓝宝石比,你觉得哪样更值得他动心?”
“……”嘚瑟,嘚瑟死他算了!
徐翘觑觑他:“那你干吗不跟我直说。”
“小姑娘,”程浪笑了,“如果我事先挑明这蓝宝石跟我的关系,你还愿意参赛吗?”
扪心自问,徐翘觉得她可能打从一开始就会怀疑这里面有鬼。
但“如果”这种事,除了老天爷,又没人有证据。
徐翘扬起下巴:“谁说不愿意?你自己林黛玉上身想太多!”
“……”程浪点点头,“我姑奶奶都没你这么横。”
徐翘刚要再打句嘴炮,胃先打了个响炮,咕噜噜叫出声来。
瞧这孙子给他姑奶奶气的,造孽不造孽呐!
她叹了口气,手刚摸上肚子,就听程浪也跟着叹息了一声:“跟我吃饭去。”
嚷嚷半天最后还是和这个男人过平安夜,徐翘也不知道这一出是闹来干什么的。吵架助消化吗?
她皱皱鼻子,瞅了眼外边的帕加尼:“你亲自开车?”
“是。”
“这回竖不竖栅栏?”
程浪现在的状况比以前好上一些,再看徐翘目前这态度,也不可能主动跟她肢体接触,不至于开车时发病,于是摇了摇头:“不竖。”
“那好吧。”徐翘勉强点了点头,刚跟程浪并肩走出公寓楼,眼前蓦地闪现两道黑影。
“Surprise——!”江放和沈荡忽然从天而降,当然,喊话的那个是江放,沈荡只是一脸生无可恋地被他拖了出来而已。
程浪、徐翘:“……”
徐翘立马拽着程浪的腰往他身后躲。
程浪刚把人掩起来,就见对面江放摆了摆手:“嗐,别躲了,刚在门外瞅得老清楚了!”
徐翘小脸皱巴巴,从人肉挡箭牌身后走出来,恨恨看了程浪一眼:“你怎么还叫人跟踪上了啦?”
程浪也有点头疼,看看两人:“问你们话呢,怎么还跟踪上我了?”
“哟哟哟这还妇唱夫随上了……”江放用一种“哪来的狗粮这么闪闪发光”的受伤眼神看了看程浪,“没跟踪你,我们是直接到这儿蹲点的,就想瞅瞅到底是哪个妹妹把我们浪总迷得兄弟都不要了。”
这平安夜本来是男人找女人过节的日子,无奈江放和沈荡恰好处在空窗期,一对单身狗二缺一,想约程浪打个牌消磨消磨长夜,结果被他一句“有安排”拒绝了。
江放上回在公寓楼下偶遇过程浪,能猜到这个地方来倒也合情合理。
沈荡举手投降:“我没想来的,他非拉着我。”
“你就没有自己的独立人格吗?”程浪瞥瞥他。
“就是!”徐翘附和。
沈荡点点头:“好,这事是我俩错,跟你们道歉,不过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法失忆,要不白纸黑字立个保密协议,保证对徐小姐的下落守口如瓶?”
“那么公事公办多伤感情啊!”江放腆着脸看程浪,“浪总,这么着吧,咱上个牌桌,你痛痛快快送点钱给我,我保证用502胶水把这嘴给你粘牢。”
这怎么还敲诈呢?徐翘惊诧。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一见这一个放一个荡,莫名觉得程浪还挺有人样。
程浪撇开眼笑了笑:“要上牌桌是吧?”
江放从这笑容里,回忆起了上次被程浪的手气支配的恐惧。
“上牌桌也可以,但送钱这事,不是我想就行得通的。”程浪提醒他。
“我就不信,我这回的牌还能烂到你钱都送不出手!”
程浪看了眼身边尚且一头雾水的徐翘,对江放点点头:“那你就来试试。”
第38章
一小时后,徐翘眼睁睁看着自己麻雀虽小,格调俱全的公寓变成了一个大型艳俗轰趴场。
因为她不愿意去熹福会那种地方招人眼,江放只好让人把棋牌桌、老爷椅,连带茶具、酒具、杯具、果盘全搬到了这里。
在他一再声称事后绝对把公寓恢复原样,清理得一尘不染的指天发誓下,徐翘点头表示了同意。
能怎么办,人家捏着她的命脉呢。要是他回头出去吼一嗓子,说大家快去杏林湾看看,徐翘现在过得好惨啊,穷得包包也买不起,首饰也买不起,破产前最后买的几身冬装翻来覆去地穿,成天躲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珠宝工作室打工还一事无成——她不得呕死。
程浪坐在客厅餐桌边,瞥瞥阳台上热情似火地布置着“战场”的江放和沈荡,又看看对面徐翘委屈巴巴耷拉着的小嘴:“一会儿让你高兴,先吃晚饭。”
迎接了两个不速之客,计划被打乱,他吩咐餐厅把晚餐送到了家里,这会儿餐桌上摆满了圣诞限定的煎物和烤物,还有各色蛋糕布丁西饼。
最嚣张的,是正中央那只烤得金黄酥嫩,串在钢管上搔首弄姿的火鸡。
见徐翘对这鸡无从下手,程浪戴起手套,左右手各执一柄餐刀,没几下就把一盘剔成薄片的鸡肉推到了她面前。
徐翘的注意力果真被转移。
这男人怎么能把“大卸八块”这种荤腥的事,做到优雅得像在弹钢琴?
而且,看这仿佛对火鸡每一根骨头位置都了如指掌的熟练手法,再看餐盘里片片肥瘦均匀,酱汁淋得一丝不苟的鸡肉……
一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太子爷,练家子到这种程度,总不能是为自己吧。难道他每年平安夜都这么伺候人?
一年换一个好妹妹分火鸡,这剔肉服务搞批发的是吧。
徐翘突然生出了一种饱腹感,胃里好像有气泡在咕噜噜地沸腾。
“怎么?”程浪拿餐巾轻轻擦拭着手,完全置身频道外。
徐翘努努下巴,意指餐盘里的鸡肉:“小程总经验很老道啊。”
“我十四岁起一直在国外,欧洲那边比较注重圣诞节。”程浪分析着她的弦外之音,不确定她是不是那个意思,所以停顿了一会儿才补充,“我母亲爱吃火鸡又不喜欢动手,家里培养的。”
徐翘带着一丝下不来台的恼羞成怒,一叉子叉起一片鸡肉:“解释这么多干吗,我问你了吗?吃饭就吃饭,闲聊什么?”
“……”
阳台那边传来一句江放的感慨:“从清甜雪花梨到呛口小辣椒,浪总的品位真是改革开放了。”
徐翘侧目望去,眼睛里的火星子蹭蹭冒起来。
程浪虚虚按了按桌面,打住她:“等会儿让他哭着回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成天把女性当附属品似的挂在嘴边调侃,这就是他们有钱男人的德性,徐翘觑他一眼,“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跟他一起哭着回去吧。”
交友不慎果然是人生大忌。
程浪摇摇头,避开她的锋芒:“吃饭不闲聊,那说点正事?”
“你嘴里还有正事呢?”
“比赛的事,刚刚还没说完,”程浪的语气带着点确认的意思,“没把设计稿撕了吧?”
“我是傻子吗?”徐翘挺起胸来,“生你气干吗糟践自己?”
程浪点点头:“零点截稿,一会儿吃完饭记得按时提交作品。”
“哦。”虽然刚刚一气之下确实想过弃赛,但她还是舍不得地,把拷贝着扫描件的U盘带回了家。
“这比赛赛制是网络投票评选,我不插手,或许会有别人插手,你做好心理准备。”
徐翘一愣:“你意思是,居然有其他参赛者打算黑幕?”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程浪笑起来,“这时候想让我给你作弊了?”
“才不!”徐翘义正辞严地摇了摇头,想了会儿又皱起眉来,“哎,一个民间比赛而已,何必这么大动干戈呢?那要是真有人搞小动作把我踩下去怎么办啊?”
“这我也太可怜了,还有那颗蓝宝石……”徐翘越想越觉得凄惨,嘴一滑滋溜一下,“不能肥水流到外人田吧?”
程浪手中刀叉一顿,靠近她一些,压低声问:“流到哪儿算内人田?”
徐翘被他问得一颤,手里咬了一半的小蛋糕差点落地,定了定神,挪着椅凳搬到远离他的斜对面:“哪儿都是外人田!”
程浪笑着低下头,继续慢条斯理地切牛排。
——
江放在阳台等到呵欠连天,才终于等来程浪:“哎不是我说,你们吃个饭前戏真的很长啊。”
程浪回头看了看正在书房操作笔电的徐翘,转过眼指指他:“你今晚嘴巴最好擦干净点。”
沈荡也推了推他:“听见没,别给浪总丢人。”
“你们排挤我。”江放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撂挑子似的在老爷椅上四仰八叉一躺,见程浪在对面坐下,拿起一摞牌,又打着了精神,“得嘞,开吧。”
“等等。”程浪又望一眼书房方向。
徐翘上传完设计稿,从书房出来时,看见程浪在阳台对她招了招手。
等她走近,他又拍拍自己身边那张椅凳:“来。”
她一愣:“你们三人斗地主,我来干吗?”
“浪嫂一起吧,你跟浪总一边。”沈荡瞧出了程浪的用意。
徐翘被这称呼震得心肝抖三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