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浪换了拖鞋。
这下倒是挺机敏。
徐翘左看看,右看看,指指沙发:“自己一个人在那儿坐会儿,别瞎晃荡,我要先去卸妆,忙完给你煮碗醒酒汤,算是尽一下前女友之谊,好吧?”
听见“前女友”三个字时,程浪的神色明显黯淡了下来。
“本来就是前女友,还不许人提了吗?喝醉就能卖惨啦,委屈巴巴给谁看!”徐翘觑觑他,转头走进浴室,卸了妆,简单护肤过后,出来看到程浪板正地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视线朝地,好像在思索人生大事。
她趿拉着拖鞋经过沙发,忽然听见他低低说了一句:“我聘请宋冕有其他原因。”
“啊?”惊讶于他思考这么久人生,还九头牛拉不回地执着在宋冕的事上,徐翘倒退两步,歪着脑袋看他,“你说什么?”
“他父亲给我爷爷做过一次急救,所以我才聘请他。”
程浪的话比平常清醒时缺少一些逻辑条理,不过徐翘大致明白了。他是在说,聘请宋冕有一些人情关系在,是因为宋家对程家有恩,而宋冕如今境况不好,他才有意帮他一把。
“跟我说这个干吗?”徐翘摸摸鼻子。
“你因为我才遇见宋冕。”
哦,意思是他觉得自己大发善心帮助宋冕却好心没好报,所以他很难过?
徐翘简直要给他气笑。
他都不听她刚刚的解释吗?这根本就是性转版“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琼瑶剧嘛!
“我最后再解释一遍,你还不听我就生气了!”徐翘站在他正前方,把他脑袋捧起来,一字一顿道,“我没有特意给宋冕过生日,是吃饭吃到一半,看见餐厅送来蛋糕,才知道今天是他生日,听懂了吗?”
程浪眼睛朝斜下瞟,看了眼她捧着他脸的手。
徐翘立刻松开了手:“哦,忘了你有病。”又瞅了瞅他如常的神色,仔细判断道,“咦,好像这种接触没关系。”
“是你就没关系。”他抓着她一双手,让她捧回自己的脸。
徐翘被他这像在要亲亲要抱抱的眼神看得一颤,迅速远离他:“你没关系我有关系!我去煮醒酒汤了……”
正常版程浪什么时候回来,她快顶不住了,好后悔动了恻隐之心引浪入室!
徐翘薅薅头发走进厨房,拿手机搜索起醒酒汤的煮法,从眼花缭乱的配方里选择了食材和做法相对比较简单的一种——取生鸡蛋清和鲜牛奶适量煎汤。
可惜这配方也就是瞧着简单,光分离蛋黄和蛋清,就让徐翘浪费了三个鸡蛋,等她在厨房七手八脚地捣腾出一碗醒酒汤来,自己都犯了困。
但徐翘还是觉得自己挺了不起,十几年没下厨,上一次动这些锅碗瓢盆,还是小时候在南城老家的事呢,简直太便宜前男友了。
她把醒酒汤端到程浪面前的茶几上:“喝吧,喝完就走!”
程浪看了看她,拿起瓷碗,用调羹舀了一勺到嘴里。
徐翘正暗暗感叹这男人真是好福气,忽然看到他吞咽的动作微微一顿。
“怎么了?”她眨眨眼。
程浪从嘴里轻轻抿出了一小片碎蛋壳。
徐翘轻咳一声:“加了鸡蛋,有蛋壳不正常吗?”
程浪点点头表示正常。
她还真觉得正常上了,嘀咕道:“一个鸡蛋那么多壳呢,我落一片在里面怎么了?”
程浪默不作声地继续喝,过了会儿又是一顿,将第二片蛋壳抿了出来。
徐翘理不直气也壮:“我打了三个鸡蛋呢,有三片都是很正常的!”
当程浪吃到第四片蛋壳,并且皱着眉头捏了捏喉咙时,她的底气终于消耗殆尽,指指他手里的碗:“……要不别喝了?”
程浪摇摇头。
徐翘去夺醒酒汤:“得了,把你卡着了我还得赔呢!”
“不用赔。”程浪躲开,直接就着碗沿把剩下的半碗喝了下去。
徐翘愣愣看着他:“有那么好喝吗?”
“一般。”
“……”醉酒版程浪一点都不甜了!
“那你喝什么喝!”徐翘低叱道。
“因为你以后不会再煮给我喝了。”
“……”原来是欲甜先抑,对不起她收回刚才那句鲁莽的定义。
徐翘默了默,在他旁边坐下来,盘起腿面对他:“有这么想我以后都煮给你喝吗?”
“嗯,想你。”
“……”
徐翘恨恨道:“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我以后……”她说到一半顿住,算了,不问也知道。
她挪上前去凑近他,重新捧起他脸:“听说酒后吐真言,我现在问你一些问题,你要开动你装了酒的脑袋瓜,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明白吗?”
程浪保持着不太舒适的扭头姿势,点点头。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
“是。”
“喜欢我哪里?”
“脸,身体……”
“?”徐翘捧着他的手差点一巴掌呼下去。
“……性格,脾气,学识,什么都可爱,什么都喜欢。”还好他接得快。
“脾气你都喜欢?我脾气很差啊!”徐翘不相信地觑觑他。
“这样我可以哄你,把你从不高兴哄到高兴,我就高兴。”
“哦。”瞧瞧,女人果然得稍微作点才惹人爱,徐翘抬头瞅瞅天花板,把翘起来的嘴角收敛回去,再次严肃正视他,“那要是我这次原谅了你,你以后打算怎么喜欢我?”
“不会再骗你,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程浪慢慢眨了眨眼,“只要你想要,只要我有,什么都给你。”
“兰臣集团都给我?”
程浪似乎思索了一下:“这个给你,会破产的。”
“……”看来是酒后吐真言了。
“那你还说只要我想要呢!”
程浪想了想道:“你想要我破产吗?”
“……”她居然说不过一个醉汉。
程浪抬起手,摩挲着她的手背:“集团不是我一个人的,所以不能给你,但我是你的。”
徐翘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滋滋直冒火花,好像又初恋了一次一样。
她低低哼一声:“本来也不要你的集团,随便说说而已,我有那么不讲理吗?”
“那原谅我也是随便说说吗?”
徐翘在心里叹出一口气。
今天后来分别时,宋冕还跟她说了一些话。
他说,在他这个局外人看来,或许她和程浪都因为当局者迷而钻进了牛角尖。
程浪的治病需求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由来已久,却偏偏在遇到她后,将脱敏尝试付诸于行动,这其中是有主观因素在的。
恐女症自主脱敏的原理,是对一个人的渴望,战胜了对疾病和阴影的恐惧。因为程浪过去处在一个心态极其复杂的时期,他的一切行动都跟心理疾病掺杂在一起,所以其实,也许他自己都没分辨清楚——这整个过程中,到底是他先听从了医生的建议,想寻找某个人治病,还是因为渴望某个人,才决定听从医生的建议,治好自己的病。
但不论如何,他的喜欢是真实的,而且比起健康的普通人常挂在嘴边的“喜欢”,可能更真实。
毕竟心病还须心药医,照他当初的病情,真的没法在“仅仅为了治病”这样的条件驱使下,克服内心的障碍,忍耐巨大的痛苦,反复与她接触。
然后徐翘回忆了这一路以来,程浪和她的一次次肢体触碰,好像渐渐有些释然了。
他在她脑袋磕到墙壁的时候,忍受着煎熬给她揉,在她睡着以后,坚持亲手把她抱上楼——在这些本不必要的瞬间,他在努力当一个正常人,一个称职的男朋友,为了她。
包括今晚,他在她面前这场意外的反常,也让她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喜欢的确是真实的。
那么过去的错误,她应该可以放下了。
四下寂寂无声,有人沮丧着等答案,有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徐翘在漫长的沉默过后,拿乔似的扬起下巴,用他当初问过她的话还回去:“你喝醉以后记不记事?”
程浪也跟她上次那样,稍稍愣了愣。
“我是说,你第二天还能记得我们现在的对话吗?”
“能。”他点点头。
“好,那你现在喝醉了,我不跟你谈正事,今天二月十三日,再半个小时就是情人节,我看你明天表现,决定原不原谅你。你要是不记得我现在这些话了呢,就活该当单身狗吧!”
程浪郑重地点点头,抬手去捧她的脸:“我会记得的,会记得的。”
第69章
翌日清早,杏林湾丽山公馆,程浪在闹铃声里慢慢睁开了眼。
卧室光线昏暗,如同人宿醉过后混沌的思路,他伸手探向床头柜,摁下墙上按钮,遮光帘缓缓移开,刺目的晨曦透过纱帘照了进来。
程浪闭了闭眼,适应光亮,揉着眉心回想昨晚做了什么荒唐事,荒唐到自己也叹息发笑时,似是从记忆里检索到某个重要信息,揉眉心的动作蓦地一停。
高瑞准点敲门走进衣帽间的时候,见他正在穿衣镜前整理袖扣,乍一眼看神情平平淡淡,仔细一瞧,眉梢间却分明带着难得一见的春风得意,让人不免怀疑,是不是昨晚那酒劲还没彻底过去——
昨晚后来,高瑞接到了徐翘的第二通电话,说让司机接程浪回家。
司机接到人后,战战兢兢跟他汇报,说程浪回家路上全程面带和煦如春风,温暖如阳光的微笑,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还不是该死的爱情。
高瑞丝毫不慌,甚至有点心如止水。
跟老板问了声早后,他拿起平板,准备汇报今天的行程安排,却见程浪打了个下按的手势:“跟各部门再强调一遍,下午的汇报会,除了确切可执行的方案结果,我不想听到任何想一出是一出,鸡同鸭讲废话连篇的讨论过程。”
高瑞心底一凛,瞟见平板右上角显示的日期,迅速意会,道了声“明白”,提议道:“六点之前保证散会,您看好吗?”
程浪轻轻扣实腕表表带:“五点半。”
——
徐翘在刷牙时收到了程浪一如往常的早安问候。
她一手抓着电动牙刷,一手举着手机,望着无波无澜的屏幕,试图从这十二笔的两个字和一个句号里瞧出朵花来——这到底是记得呢,还是不记得?
在不确定情况前,她没有盲目回复,等洗漱完化妆时,终于收到对面按捺不住,发来的下一条消息:「醒酒汤很好喝。」
徐翘的眉梢微微挑了起来。
程浪又跟了一条:「下班我来接你。」
徐翘的眉梢吊得更高了些。
很快,对面补充了求生欲极强的一句:「好吗?」
徐翘这才搁下眼影盘,动了动自己娇贵的手指,发送消息:「看心情。」
程浪:「好。」
唉,这么正经,突然有点怀念昨晚的醉酒版程浪了呢。
徐翘想了想,搜了个自己都嫌肉麻不用的表情包,一只啃着胡萝卜的小兔子,发送过去:「嗯嗯.jpg」
然后在程浪因为她的乖巧内心狂喜之前,补充上文字说明:「如果用上面这个表情包表达“好”,会给徐小公主的心情加分。」
对面沉默了。
等了三分钟,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徐翘摇摇头,觉得好没意思,没想到刚失望地搁下手机,就收到了消息。
程浪:「嗯嗯.jpg」
程浪:「搜索了一会儿添加和发送表情包的教程,久等。」
“……”
——
徐小公主的心情确实被加到了分,这一点,伯格珠宝工作室全体员工一致深有同感。
自从春假结束,徐翘在工作室一直“高贵冷艳”地忙于工作,不见她黏黏糊糊地抱着手机,也不见程浪上下班接送,大家虽然不敢问,心里却都暗暗下了结论,觉得两人应该是闹了什么矛盾。
但今天的徐翘一脸神清气爽,意气风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被宠爱的荷尔蒙,再结合二月十四日这个日期,众人齐齐松了口气,估摸着老板放大招,把人哄好了。
接连低气压好一阵子的工作室恢复晴朗,大家围坐在大厅沙发区喝下午茶时,终于敢议论起老板。
见徐翘还没下楼来,苏杉悄声问:“哎,你们看到两分钟前的新闻推送了吗?老板他们集团好厉害呀,居然并购了隆岸!隆岸也算是挺老牌的百货了吧!”
程浪的身份背景原本没对工作室这些人公开,但在伦敦高级珠宝展上和徐翘同框露面之后,经由媒体一报道,这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早在春假期间,几个妹子已经头碰头地痛哭流涕过,说自己何德何能,居然曾经跟资产近万亿级集团的总裁同桌吃饭。
“兰臣自己不也在做百货这块吗,为什么还并购另一家百货?”皮诞不解地问。
“这我就不懂了,新闻内容太长,我刚刚也没仔细看完。”苏杉说。
“大概就是大鱼吃小鱼的道理吧,”罗莎稍微懂行一些,“现在百货业不景气,各家都在谋出路,抱团取暖只会最后一起冻死,不如大的吞掉小的,活一个。”
“对,报道里是有这么说,说兰臣计划试点打造全新百货商场模式什么的。”
“这次并购商业价值好像很高,是我们老板的功劳吗?”罗莎压低声问,“我听说老板是去年空降到兰臣的,这么一来,是不是直接一步顶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