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舒便凑了过去,语气中有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哥哥,我是江舒,我和干爹是来接你回家的。”
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望了一眼她,又望了一眼绪淳,将头靠在手臂上,仿佛充耳不闻。
“希孟,”绪淳推了推眼镜,“我想你不用住在这里了,跟我回家吧。”
谭希孟掏了掏耳朵,似乎旁边站着得不是两个大活人,而是扰人的苍蝇。
江舒顺着他的视线,有意讨好他,“哥哥,你在看什么?是云吗,还是花、树叶、小鸟?”
谭希孟终于分了点注意给她,他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好吵。”
她轻轻拉住了他的手,用双手包住了,“哥哥,这样你手就不会冷了。”
绪淳看他们两个“有说有笑”,便一个人先行去办出院手续。
谭希孟被江舒缠着,冷淡如他,也不得不因为她微微困扰。
他的“爸爸”很久才来看他一次,这个“弟弟”这么热情,是“爸爸”的私生子吗?
那为什么还要接他回家?
直到他听到江舒叫绪淳“干爹”,他的视线有一瞬冰冷。
他盯着绪淳,有些不明白。
你已经忽略了我这么多年,为什么还要接我回来,看你们父慈子孝?
余玄同看着这个被领回的孩子,有些怀疑的看了眼好友。
绪淳从没承认过自己有过儿子,这孩子的来路恐怕大有文章。
只是多年朋友,两人已有默契,绪淳既然不想解释,他便也不过问。
“他多大了?”
“七岁。”
“既然来了,不如和小舒一起去上私塾吧。”
江舒则在院子里,她头一次有了差不多年龄的玩伴,兴奋的跟着希孟打转,“哥哥,这个酥糖好吃,你尝尝;哥哥,你会放风筝吗,我们一起放啊?哥哥……”
谭希孟看着这跟在后面的小不点,倍觉无聊的撑臂看云。
第6章 5(12.18改字)
江舒自顾自和谭希孟玩了一会,便被狄生催着,不甘不愿的回了家。
许茂琴早就等在门口张望,见她来了,赶紧牵住她的手,“冷不冷?”一边眼神往内室瞟了眼,小声道,“你妈妈生气了。”
江舒垂头丧气,期期艾艾的推开门,却见许乔坐在椅子上,眼睛不闲不淡的扫到她身上,“你想到回来了?”
江舒闻言,一下子惊惶失措,踉跄跑着去抱许乔的腿,“妈妈,我错了……”
许乔轻淡一笑,“哦?”她抱起江舒,问道,“你哪里错了?”
江舒想了想,先捡轻的交代,“我不该弄脏衣服!”
许乔不语,只是看着她,她只好拧了拧眉,又回想自己犯下的错误,“我在外面留宿,让妈妈和外婆担心!”
“嗯?”
咦,还有啊?江舒沮丧的坦白从宽,“我不该在外面打架!”
许乔的手指微微用力,面不改色的又“哦?”了一声,江舒心尖一紧,也不是这个吗?她眼珠滴遛一转,“我,我也不该今天没去上学,和干爹出门!”
许乔气得柳眉倒竖,“江舒!你这才出去两天,怎么出这么多事!”当下掀起她的裤子,江舒尖叫一声,待要跳下逃跑,被许乔一手抓了过来。
江舒忙不迭踢蹬翻滚,许乔见快按不住,极迅猛的啪啪两记,也是有心要教训,重力打得江舒眼泪汪汪,立时委屈的大哭起来。
许茂琴听得心疼,连忙走进来哄,“我们小舒是怎么了,哎呀,都红了,外婆给你揉揉。”
许乔见江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也有些后悔,但江舒从小没有爸爸,虽认了两个干爹,也是疼也来不及,哪个会打骂她?无奈之下,只能让许乔来扮红脸,要是家里个个都宠着她,只怕她天天上房揭瓦。
江舒被哄的哭声渐歇,见到案上摆放的蜜饯,立时又开心起来,挣扎着跳下外婆的怀抱,伸长手去尝。
许乔见她泪痕未干,脸上已换了一副表情,不禁叹了一声,到底是个孩子,不知道厉害。
却说陶自如研究了不少捉弄的点子,一大早就催着要去上私塾,让陶熙静一阵欢喜,只道儿子是个好学的人,陶自如在学堂里无聊的左等右等,偏生不见江舒的人影,顿时气闷。
晚上陶熙静看到闷不吭声只顾吃饭的样子,好奇的问起学堂的事,陶自如一脸不耐。
陶熙静觉出不对劲来,“你明天还乖乖去上学吧?”
陶自如一摔碗筷,饭都不吃了,直接回了房,陶熙静望了望妻子和其余几个孩子,一时觉得被驳了面子,连忙搁了筷子骂几声,“哼,做儿子的倒在老子面前摆脸色!饿死他!”
陶熙静共生了八个孩子,摆行二、三、五的是女儿,早就年满七岁,送到了统一的女子学堂。
他虽生了几个儿子,但长子混迹声色场所,尤恋男色;四儿子出生便身有残疾,走路不便;七子又被教唆的沉迷鸦片,在他眼中自然都是废人。
六子自清挑了挑眉,吩咐身边的小厮,“给八弟送点饭菜去。”
陶熙静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说了让他饿着!”
这?
小厮看着这一父一子,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陶自清淡淡的挟了一筷子菜,“爸,孩子可不禁饿,到时候心疼的还是你。”
陶熙静顿时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小厮立即会意。
其余几个儿子早在心中有了计较,这心偏得,也是没谁了。
陶熙静未必不知道捧杀,然他中年得子,又是正经妻子生育,自如还天生一副好相貌,每每想要管教吧,硬起来的心不过片刻就立时软下去了。
瞧瞧,这哪是儿子,分明比老子还老子!
罢,罢,罢,他是管教不了了,不如寄望学堂能帮着管教。
小厮送来饭菜,陶自如挑起眉拿筷子翻了翻,“是谁送来的?”
“是,是六少爷。”
自如面无表情的掀翻,“拿回去!”
众兄弟中,他最厌烦六哥,四哥同他交好,七哥是个脑袋空空的傻缺,大哥虽看不惯他,尚会表现出来,唯独六哥的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他不耐的躺到床上,暗自期望明日早点到来,那小矮子明天总来了吧。
江舒自己洗了脸,此时已经完全忘记了疼痛,开心的捧碗吃起饭来了。
“她倒是不记仇。”许茂琴笑着给她挟菜,“小舒,明天可要上学去了,你也要乖乖的啊。”
江舒笑眯眯的点头,自吹自擂道,“小舒一向很乖。”
许乔闻言“哼”了一下,江舒立刻噤声,垂头扒饭,惹得大人们宛尔。
第二天一早,江舒被狄生牵着,送到了学堂门口。
谭绪淳和希孟比她早些,见到她便招呼一起去拜见先生。
于是希孟和她便一道去见了教学先生,向先生见了礼,另在孔老夫子像前作了揖,才算入学。
绪淳有公务,狄生是家中另有事分派于他,便先告辞走了,江舒见学堂陌生,便紧跟着希孟走。
希孟依旧眼神淡淡的,从面上全看不出他的喜怒。
私塾里还有零散几个人,差不多都和她一样的稚龄,因先生还未到,便在一起嬉戏玩耍,待说起来历,倒都是差不多的“官方背景”。
陶熙静之所以这么想让陶自如一起上课,实是巨贾到一定体量,总是怕自己被当做一头金猪猡,稍一行差踏错,就被上头的拿来开刀放血。
亲儿上了学堂,他便也搭上一层关系。
他倒没想过自己的亲儿那样的脾性,到了学堂会怎么样。
陶自如今天晚了点到,一进学堂就见到了小矮子江舒,顿觉神清气爽,他大摇大摆的走到江舒近前,“小矮子,你昨天怎么没来?”
江舒并不理他,她揪着希孟的衣角,正执着的和希孟说话。
陶自如哪里受过这样不把他当回事的闲气,当下脸一沉,啪的就把书扔到了江舒脸上。
江舒“啊”的一声,书本磕到桌上,她捂着额怒目瞪向陶自如,“是你!”
自如正要说话,先生就带着一本书,一把长戒尺走了进来,他是见过戒尺威力的,便不再作声,坐到了江舒旁边。
倒不是故意,昨天他就被排到这座位上,哪晓得她就坐在旁边。
江舒尚不知道学堂的规矩,见自如坐在旁边,便一脚踩了过去,踩还不够,她还碾了碾。
自如眼儿瞪起,见她得意,便伸手去掐她的腿,两方都沉默的憋着用力,看似表面平静无波,底下暗潮汹涌。
讲课的先生看得一清二楚,他抬了抬眼镜,“陶自如,我刚才讲到哪了?”
“……”
“江舒,你来?”
“……”
“你们两个!都给我上前来领罚!”
先生让他们都伸出手,一人挨了一板,江舒只觉自己的手瞬间如同发面馒头般肿了起来。
“认真听课!”先生挥了挥手,让两人都下去。
江舒垂下肩膀,一边朝自如低语,“都是你!”
自如撇了撇嘴,“明明是你!”
两人回到座位前互相扯皮了一阵,落座后当即不敢造次,规矩的听课。
课上无事,下课后自如又和江舒又一言不和吵了起来,□□却是自如喊了一声“小矮子”,江舒回敬了一句“胆小鬼”。
两人的性子都不是好相于的,也不知是谁先出的生,瞬间便滚作一团,你一拳来我一脚,旁边的孩子看着热闹,谁会来劝架,叫好还差不多。
希孟只觉吵得厉害,敲了声桌子,“先生来了!”
这一声让偌大的学堂噤如寒蝉,两人飞速分开,也是运气不好,还未收拾好,便真被先生逮个正着。
“又是你们!”
狄生傍晚来接的时候,见其他人都走了,自家少爷却一直不见,询问之下,才知道少爷惹了祸,被关了禁闭。
夫子让他们反省,以后不再犯错,他们皆都想着回家,因此只是口头上逞点英雄,动手却是不敢了。
江舒和自如被关到同一间屋子里,简直要冤枉死了,天知道她是多么乖巧的一个人,哪晓得会碰上陶自如这样的一个浑人,见天的找她麻烦。
陶自如冷哼一声,“你要是向我求饶,爷爷我以后就不找你麻烦。”
江舒啐了一口,“你做梦去吧!”
这一来一回的,说的口也干了,两人竟也不觉疲倦。
等禁闭结束,江舒回了家,又是一阵赌咒发誓,“我绝对不会再打架闯祸了!”
然而,陶自如可不这么想,“我绝对要江舒叫我爷爷!”
人际关系从来你进我退,一方有意忍耐,另一方着意挑衅,江舒耐性尚不到家,和陶自如一起关禁闭便成了日常。
直到学堂的人都习惯了两人的互撕,有一天,陶自如忽然没来学堂。
江舒开心了一天,第二天他仍是没来,倒隐隐有些忧心了,不管怎么说,她同他也没有大仇。
因此谭绪淳说要去探望陶熙静的时候,她揪了揪绪淳的衣角,“干爹,你带我一起去吗?”
第7章 6
其实这次绪淳去拜访陶熙静,是余玄同的意思。
他们当初和陶熙静私下密议,他们给陶熙静大开方便之门,陶熙静则替他们做一些事。
随着余玄同地位的稳固,他们和陶熙静的关系也逐渐明朗。余玄同认为,此时当要和陶熙静绑在一条船上,商人重利,随时都可能为了利益转向另一派。
这一天正是绪淳休息日,学堂也未安排进学,见江舒实在想去,便作主应了。
谭希孟虽对此不感兴趣,但柳汀在旁边凉凉说了句,“自己名义上的儿子不带,带个干儿过去,你好意思啊?”
这并不是柳汀有多在乎希孟,实是柳汀见到希孟便不自在,只觉得不要出现在她面前讨嫌好。
绪淳闻言,看了看希孟,发觉这孩子还真是内敛,到现在都像是一个剔透冰人,没半点生气。
一时涌起不知是亏欠还是怜悯的情绪,最后还是带上了希孟。
江舒有些高兴,她对希孟像是有使不出的热情,一个人对着希孟都可以喁喁良久。
绪淳带两个孩子去见了熙静,大人寒暄一阵,绪淳笑道,“自如和他们是同窗,我听小舒说他这两天没去上学?”
熙静眯起眼睛,“也怪我娇惯,他发着热,一直不肯喝药,现在还躺在床上呢,你们既然是同窗,便帮我劝劝他吧。”
江舒跳下椅子正要走,待看到希孟,便亲热的拉上他一道。
陶自如正在房间里发脾气,他把呈上来的碗盘都摔了个粉碎,吃力的喊,“我不要吃,都拿走!”
他母亲在一旁温言的劝,“自如,你好歹吃一点吧,不吃病怎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