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个事儿他还特意在信里劝过老师,他这个学生收了跟没收一样,没办法继承老师的衣钵,老师如果能发现好的苗子,最好是能再收一个徒弟。
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知道那么多治水的经验和知识,不收几个徒弟传承下去,那真的是太遗憾了。
老师给他的回信一如既往的简洁,让他不要想太多,有好苗子会收徒的,而且要传承治水的经验并非一定要收徒,老人家已经打算致仕以后写书了,这才是能够传承下去的东西,只要书籍不曾遗失,那就能传到千秋万代去,让子子孙孙都能够吸取过往的经验。
好吧,这确实是个好法子,魏时还挺支持老师这么做的,比起收徒,写书应该是更能够惠泽后代的事情了。
他如今亲自参与到这些水利工程当中去,也算是弥补他们师徒二人的一个遗憾。
平江府依旧如火如荼的发展着,时常亲自跟工程的魏时,在这一年里又被晒成了刚刚出海回来时的模样,那叫一个黑啊。
不过正是因为被晒黑了,魏时干脆把胡子给剃了,用不着再用胡子装老成,而且留着胡子确实是不太方便,洗脸的时候不方便,吃饭的时候不方便,脸上流汗水的时候也不太方便擦干净。
总之,被晒黑了的魏时剃光了胡子,一开始还挺明显的,其他部位的肤色都比较黑,只有嘴角和下巴白得显眼,不过没过多久的功夫,整张脸就已经浑然天成的一般黑了。
每次抱着小女儿的时候,魏时都不需要对着铜镜看脸,两个人的手放到一块,那妥妥的就是两个颜色,一个极黑极糙,一个极白极嫩,简直就像是两个阶层的人。
这情况一直到冬日也没有好转,虽然冬日的太阳没有夏天那么毒,尤其是在平江府,寒风萧瑟的情况下,能沐浴到太阳光,真是件让人向往的事情。
可这样只略略的带了一点温度的太阳光,对皮肤照样是‘狠辣无情’的,每天都要在外奔劳的魏时,冬日里虽然没有比夏天变得更黑,可照样也没有白回来。
肤色虽然能够影响颜值,但决定颜值的到底还是五官,哪怕黑的不轻,在魏府里边,也算得上是俊美的了,谁让魏远去江佑府考试去了呢。
魏鹏跟自家堂叔是没得比,他的相貌多是随了父亲,跟丑没什么关系,在普通人里那也是居于上中流的,但是跟真正相貌英俊之人比起来,就要落于下乘了,面容偏寡淡了些。
人的相貌是天生父母给的,这一点是真没办法强求。
魏达在整个魏氏家族都是垫底的,父亲长得好,长兄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唯独到了他这里,相貌大部分是随了母亲,小部分随了父亲,可也没随到父亲长得好的地方。
集父母的缺点与自个儿脸上,这样的运气,魏达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听说,自打他懂事起,就从未再见过一面的长姐,长相也是随了母亲的,还真有人说过他长得随了阿姐。
这张脸长在男子身上,在普通人里就已经数不着了,若是长在女子身上,真的是……辛苦姐夫了。
长大以后,他才觉得父母感情不好才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母亲脾气大,长得又不好,若他娶一个这样的夫人,可能也受不了。
父亲就更不用说了,是一个没什么担当、甚至有些懦弱的人,还颇为自私。
这样的两个人,过不到一块儿去那才实属应当呢。
也就是来了平江府之后,他才头一次见到白姨娘,也不能说头一次,小时候也应该是见到过的,只不过那会儿他还不记事儿,压根就没有什么印象。
所以在平江府的见面,应该也能算得上是初见。
年近五十岁的人,几乎已经不能够再用他的那套审美去判别美丑了,白姨娘的身形是极为瘦弱的,跟母亲的说法不一样,白姨娘几乎不穿白色的衣服,甚至连素色的衣服也很少穿。
倒有点像是普通人家里的老太太,喜欢穿颜色重的衣服,喜欢带颜色重的首饰,即便是一大家子人围在一块相聚的时候,也很少会见白姨娘说话。
是一个有点沉默寡言的老太太。
这人是曾经被母亲恨之入骨的,他曾经数度听母亲用‘贱人’、‘狐媚子’来形容白姨娘,在没见面之前,不难想象肯定是一位容貌极佳之人,这点从长兄脸上就能够看得出来,能生得出来这般样貌的儿子,人又能丑到哪里去。
但是见了面之后,他才恍然发觉白姨娘其实也并不年轻了,这个母亲嘴里的‘狐媚子’,已经成了一位与世无争的老太太。
在府里头真的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不管事儿,也不怎么说话,甚至都不太会主动出面。
他在来平江府之前,母亲最担心的事情是怕这位姨娘借机会期辱于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白姨娘母子在母亲手底下讨生活,如今风水轮流转,改到他到人家的地盘上来了。
不怪母亲担心白姨娘会借机欺负人,他之前也有这个顾虑。
长兄是读书人,如今又已经是正一品的一等伯了,很是没必要再计较过往,更何况母亲即便是后来对长兄不好,可是在头十年,长兄也是养在母亲膝下的。
白姨娘就不同了,依着母亲的性子,肯定是没少折腾了父亲的妾室,尤其是这位好像还是较为得宠之人。
他对姨娘确实也没什么好感,想象中的白姨娘虽然容貌极佳,可也肯定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一肚子算计,又会装可怜,又会使手段。
他又怎么会是这种女人的对手。
不知道是这些年日子过得快活,还是修身养性了,他想象当中的责难并没有,在平江府的这一年里,他跟白姨娘见面的机会都很少,见了面也几乎是不说话的。
也不知这人是不是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在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里,白姨娘不光是不太开口说话,甚至都不太看他,一群人里头总会刻意的把他忽略过去。
要说为难吧,这也不像为难的样子,可要说不为难,这位确确实实是在避着他。
实在是琢磨不透这位姨娘是怎么想的,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彼此都不太想有过多的接触,能不见面就不见面,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也免得尴尬。
魏达母亲眼里的狐媚子,虽然很有手段,但是却弱到不堪一击,任人宰割。
孩子刚刚生下来就可以被人抱去,不要的时候,又可以随意扔回来,甚至是平日里的吃穿住行,都需要仰人鼻息,不夸张的说,如果早些年李氏就已经跟魏仁撕破了脸皮,那白姨娘这个魏仁昔日的红颜知己,可能早就已经被发卖出去了。
所以母子俩谁也不知道,当年那个一岁左右的小孩子,不是因为下人不精心,不是因为身子骨弱,所以才会得风寒的。
而是因为有人使了坏,偷偷的给那窗户开了条缝。
这大概是白姨娘这一生对于夫人最大的反抗,只不过是直接反抗在了一个小孩子身上,而不是直接对大人下的手。
正是因为有这么一件事儿,她固然得到了报复夫人的快感,可也因为这个心结,一直跟儿子亲近不起来,内心晦暗的人,又怎么敢暴露在太阳光下。
在面对嫡出的小少爷的时候,比起尴尬,她心里头更多的是愧疚,可能是这些年日子过得好了,跟之前的生活比起来,简直是太过顺风顺水了。
因此当年动手的时候,她没有觉得愧疚,却在很多年后,再一次见到那个昔日躺在床上的小婴儿,心里头反倒是有了愧疚。
第133章
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两个年轻人熟悉平江府,也熟悉魏府了。
魏达闲暇的时候喜欢四处闲逛,府城周边基本上都已经逛过来了,魏鹏则是更喜欢陪着小堂妹玩耍。
颜控的属性,在魏定和魏鹏父子俩身上那是一脉相承,当然也不排除老一辈儿也有这个属性,只是在这俩人身上尤为明显。
魏鹏和魏达相识的时间可够久的了,平日里相处的时间更长,可交情也没好到哪儿去,普通的友人自然比不上堂叔侄俩,可也只是如此。
闲暇的时候不会一块儿约着做事情,平日里在学府读书,那也是各有各的玩伴。
魏鹏也不知道是自己太注重长相了,还是因为太过讨厌早些时候的小堂叔,又或者是两者兼有,所以两个人的交情才一直没能好起来,他也不太乐意跟魏达处的很好。
在江佑府初次见这个小堂叔的时候,那会儿是回去办曾祖母的丧事,第一次见堂叔也是在那个时候,温润如玉,翩翩君子,仿佛是在书画里走出来的一般,远比现在要俊美的多。
小堂叔就不行了,那模样,那性子,他在心里头甚至用‘丑人多作怪’来腹诽过小堂叔。
可能从那时候起,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成为特别要好的亲人,哪怕之后小堂叔的性子已经被掰过来了。
魏时头半年还不算特别忙,后半年的时候,又忙的跟以前差不多了,有时候一日三餐都是在外边用。
对于小弟和侄子的功课,他这一年来,管的真不是太多,两人的功课靠的主要还是学府里的先生。
就像大伯还在柳州城做知州的时候,差事过于繁忙,能够指点堂兄和他的时间实在是不多,有心无力说的就是这情况。
不过差事上下了功夫,到了年底也就能看到收获了。
这是平江府,乃至是整个大靖朝,第一次在民间试种红果,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哪怕有来自京城的数据,可等到统计亩产量的时候,也照样让人吃惊。
这份数据不光上报了朝廷,而且很快就在民间流传开来,相信明年的时候,会有不少百姓愿意尝试新粮种。
而新一年被收上来的红果,只有极少的一部分运往了京城,剩下的全都在平江府这儿自产自销了。
几乎是一入冬,府城的街头小巷就出现了一种新的吃食——烤红果,这些东西算不得甜,但是在冬日里吃起来,确实是别有一番风趣。
更何况这东西多便宜,一文钱能拿两,而且还特别能够饱腹,正常饭量的人,两三文就能吃饱了,买个包子还得两文钱呢。
刚开始的时候没人敢买,魏时干脆是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买了之后,直接在大街上扒皮吃的,还好是把胡子剃了,不然的话,这胡子上粘上红果渣,那画面实在是不敢想。
平江府的第一批红果,成了可以用来饱腹的小零食,倒还真没有发现粮店有卖的。
官府这边已经在年前拟定好了计划,明年要扩大红果的种植,同时也会出价从百姓手中收购红果。
这还真不是做慈善,更不是赔本赚吆喝,对于红果有了更好的处理方式。
今年官府的人,年礼都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粉条。
这玩意儿看起来跟面条差不多,但是要更细一些,颜色趋于透明,基本上没什么味的,这完全可以成为取代面条的存在。
更何况,根据上司科普的做法,大家都试过在煮肉的时候,中间也把这粉条放里头,那汤汁的味道全都吸进粉条里了,比肉都好吃。
既能够当主食,又能够用来做菜,这东西不愁卖不出去。
这几年官府早就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模式,提供技术,提供支持,自有大户来投,连带的销路也一并解决了,里边雇佣的人那也是五花八门儿,既有一些大户家的奴才,也有平民百姓,还有连户籍都没有的黑户。
可以说是把形形色色的人都联系到了一块儿,也慢慢的把平江府这盘棋给盘活了。
明年关于这红果的收购和加工,不过是循着旧例办而已,并不算麻烦,甚至跟修路造堤坝的事情比起来,简直都不能算事儿,毕竟这也是大家都吃肉喝汤的好事情,几方都拥护。
在对今年的满意和对明年的期待当中,魏时收到了来自于儿子的信。
这既能算得上是一封报喜的信,但也可以说是一封求安慰的信。
九月份的府试,魏远榜上有名,但却不是头名,连前三都喂入,也不知道是没发挥好,还是文风没对上主考官的喜好,又或者是这一届的府试人才辈出,赶上‘神仙打架’了。
在县试拔得头名的魏远,到了府试仅仅才考了一个第七名。
当事人或许会很在意每一个名次之间的差距,但是作为过来人,在魏时眼里头,第七名跟第二名没什么区别,甚至跟最后一名也没什么区别。
只要不是头名,那像府试、院试这样的考试,上榜的人都一样,若干年后,不会有人特意把名次拿出来说。
当然了,倘若此后都碌碌无为,倒是可以把昔年比较靠前的名次拿出来显摆。
魏远在给父亲的信里头还是比较沮丧的,走之前可是意气风发要拿下小三元的人,如今才不过是到了第二道坎儿上,就已经与小三元无缘了。
这信里头并没有刨析未能进入前三的原因,只是满满的沮丧之意,为此还赋了一首诗,诗里头满是惆怅之感,郁郁不得志,看什么都是愁。
魏时都快被儿子给整笑了,这才哪儿到哪儿,不明真相的人看了这诗,可能还以为作者是落榜了呢。
到底还是年轻,之前没经历过什么挫折,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感想。
魏时提笔给儿子写了一封长达五页的书信,其中不乏勉励之语,但也有告诫。
人慢慢长大,就意味着要接受自己是一个‘普通人’的现实,不能够把小时候的梦想全都实现。
及时调整心态还是必要的。
老父亲在这方面颇有经验,而且在儿子身上也特别的有耐心,如果他没有做官,只是一个清闲的读书人,可能这会儿应该陪在儿子身边,陪着儿子一块来调整心态。
很快需要调整心态的就是他了。
新的一年,连正月都未出呢,儿子的信和大伯的信是同时被送过来的,除了给他的,还有给魏达和魏鹏的。
大伯母走了,一入秋,人就病了,一开始没怎么当回事儿,也请了大夫,开了药,等到入冬之后,人就起不了床了,再后来……人就去了。
大伯母的年纪已经不清了,连曾孙子都有了,能看到四世同堂的人,在这个年代都算得上是活够本儿了的。
可即便是这样,亲人们也是舍不得的。
魏时从茫然到震惊再到悲痛,依着大伯母的年纪,这算不上是什么意外,可在此前的来信当中,无论是儿子的信,还是大伯的信,谁都没有提及过大伯母的病。
是以,他压根就不知道大伯母病了,故去的消息更是来得猝不及防。
在没有人的书房,魏时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滴在信上,之后又很快用手抹去。
这事儿一出,魏鹏肯定是要回去奔丧的,不能在平江府接着往下待了,得赶紧安排人把孩子护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