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个大工程。”殷祈插话，“金厦有次去那边做任务，跟我提了一嘴，说是鱼龙混杂，不是所有人都是良民。”
“那我问你，假设你住在贫民窟，一日三餐温饱不定，住房紧张，工作时有时无，上有老下有小，随时挣扎在活不下去的边缘。这个时候，有人提出免费帮你翻盖房屋，改善居住环境，极大几率解决工作问题——你是答应呢？还是反对？”
“正常人会答应。”殷祈回答，“贪心的会想要更多，如果不满足，或许会下拌子。”
夏小如“呵呵”两声：“我只想留正常人，剩下的交给你们处理，总不能什么活儿都让我干了是不是？”
殷伊同意夏小如的观点：“这点无需夏姑娘担心，自有我派人去办。”
一声夏姑娘让夏小如打了个寒颤，坚决地抵制了这个称呼：“叫我名字，或者小如，别喊夏姑娘，听着生分。”
殷伊从善如流，随后三人一边商谈拆迁补偿事宜，一边让人写了公告先贴到贫民窟去，跟那些人宣讲宣讲，省得夏小如下午过去的时候，相关的民众们对此还一无所知。
午饭是在大皇子府用的，三人都是那种有正事就先忙正事，并不贪图口腹之欲的人，简单用过之后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
等到细节敲定、初稿细则完成之后，时间也已经到了下午2点左右。夏小如和殷祈两人起身告别，按照计划前往那片被征用了的贫民窟。
殷伊把他们送到了院门口，并没有跟着去的打算，即便他才是那片土地上的真正主人。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限制了他的行动，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他不适宜出现在那种地方。
所以这次去办事的，只有殷祈和夏小如，当然仆从和侍卫是足够多的，一来是用排场来变相保证事情的真伪，二来则是为了他们的安全。
虽然殷伊不认为那些战斗等级始终无法超过Lv 20的人，会有能力伤害到他战斗等级已经Lv 41的弟弟，但毕竟鱼龙混杂，多小心都不为过。
……
在东炎帝国最初建城的时候，再没脑子的设计师，也不会在最开始就刻意规划处一片区域做贫民窟的。
所以在这片土地上，最开始的基本设施，其实和其他城区是一样的，同样都是石板路和乳白色的方形房子，只要能忽略掉年久失修和墙面污垢，只看建筑的本源，就知道整个王都的规划没什么区别。
然而虽然没有牌子，但所有来的人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知道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很贫穷。
同样的石板地，外面的街区都会打扫得很干净，不敢说一丝尘土都没有，但至少不会像这里一样，要分辨许久才能认出石板地原本的纹理和颜色。
道路上到处都是泥泞的脚印、厚厚的灰尘、油腻的污渍、以及几处非常可疑，有八成几率是早就黯淡了的血色。光是看，就觉得不安，别说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权臣们，就算是在平民街区生长了20多年的夏小如，也有一点不适应。
再怎么说，她家小区只是普通住宅，不是垃圾场，清洁阿姨还是很给力的，周围邻居也很自觉爱护卫生，眼前这种居住条件，白给她钱都不会搬进来的。
而且不仅仅是道路如此，那些曾经是乳白色的房屋也一样经受了岁月的摧残，原本的颜色因为久未翻新，在风吹日晒中渐渐成了焦黄。
房顶上即便有苗圃，也只是占据了很少的一块地方，大部分的空间都被五颜六色的布料或兽皮遮盖。在那些胡乱混搭的顶棚之下，有着用更为复杂材质拼装而成的隔断作为支撑物，隔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房间供人居住。
如果在房顶上还能再有一点点站脚的地方，也绝不会有人放套桌椅用来喝茶，而是会继续搭起架子，再扯根粗绳，用来晾晒那些早就洗得褪色，还打了许多补丁的衣裳。
夏小如注意观察过了，她所能看到的每一栋房屋外围，都没有任何绿色的藤蔓，足以证明生活在这里的人，全都是战斗等级未曾达到Lv 21的普通人。
上面的空间被占得乱七八糟，下面也没好到哪里去，每一栋房屋外面都有许多私搭乱盖的建筑，顶棚挨着顶棚，几乎连成了一片。
当然，这么一来自然就会侵占到原有的道路，令街道变得极为狭窄，就这样，还有许多人在自家房子周围堆放了许许多多的杂物，哪怕这些东西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用到一两次，也坚决不舍得扔。
所以现在留给人们走路的地方，其实也不多了，一左一右相对而行还可以，再多一个人都得用挤的。
更要命的是除了这些外，还有一些连违章建筑都住不起的，干脆就各自寻了角落，把破烂的兽皮铺在身下，把捡来的宝贝们都码放起来后，再搭上一块布，或者一块兽皮，制造出类似帐篷一样的简陋棚屋。
建筑是死的，人是活的，夏小如不可能只看建筑不看人，实际上她最先观察的，就是这里的居民情况，然而得到的结论却不太乐观。
这些人的身体状况还是可以的，并没有想象中的面黄肌瘦，其中长得高大健壮的也有不少，孩子们也都猴儿一样的在街上窜来窜去，呼朋引伴叫嚷着嬉闹。
但成人们的精气神就差了不少，眼神大部分是空洞麻木的，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有战斗等级这么一说，导致Lv 21就仿佛是一道天堑，深深拦在了他们和幸福生活的中间，丝毫看不到对生活的热情和渴望。
他们有手有脚，也愿意努力劳作，但在整体世情之下，就是无法得到那些待遇丰厚的工作。
最开始他们或许还会努力训练争取突破，或者抱怨天道不公，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麻木了，只想着今天要赚到一家老小的嚼用即可，至于明天，就让明天的自己再去烦恼就好了。
总而言之，这里是一个让人非常不舒服的地方所在，不仅仅是指表面现象上的脏乱差，而是那种精神层面上的不愉快，好像每个成年人都是一个负能量的集合体，在这个地方待久了都会沾染上绝望。
夏小如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拉着殷祈下了马车，带着身边的仆从和侍卫一起往里走。
事情是办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虽然在办之前肯定要说一说，但夏小如觉得，最好还是先看看之前派来宣读告示的人做得怎么样，再来规划她到底要怎么说。
令这些人吃顿饱饭，穿上新衣，不管对她还是对殷祈和殷伊，都不是什么难事。真正艰难的地方在于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让每人都看到希望，有了活得更好的动力，才能将他们从绝望的泥潭中拉出。
夏小如突然就觉得，只开一间旅馆和纪念品一条街大概不够了，她该建造的，是一个能提供更多职位和快乐的主题公园。
第五十二章 准备分店一
夏小如他们到的时候, 告示已经张贴了有一段时间，考虑到这片区域的识字率，派出的人里还有专门负责朗读宣讲的人, 只是因为聚集人员的效率并不高，他们到现在也刚刚讲完第三遍。
“所有搬迁的人，可以选择两种补偿方法，一种是拿到少额补偿款，但可以得到一间重新翻盖后的房子。对，还在这片区域，不会离开。第二种是拿到全部补偿款，但没有房子, 愿意去别的地方重新安家就去别的地方，愿意留下买别处的房子, 也可以。”
告示下的民众们一开始还懵懂的听着，他们中不少人所受到的教育过分低下, 甚至不足以让他们理解宣讲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而另一部分听懂了的，也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或者说他们根本不相信会有这种好事落到他们头上。
这个国家可没有什么拆迁补偿一说, 只有贵族老爷们巧取豪夺他们赖以生存的田地, 推倒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房屋, 甚至干脆用欺骗的手段哄着他们在契约上按下手印，明面上是雇佣, 实则是卖身为奴, 永世不得翻身。
一开始, 只是人们在自发议论，向着自己认识的“最有本事”的人咨询事情的真假，或者胆子大一点的，会直接向宣读告示的人进行咨询。
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永远不缺那些浑水摸鱼、只想把事情闹大却不管对自己是否真的有利的人。
在他们的有心撺掇下，事态渐渐走向了一个宣讲人并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又是骗局！！肯定是想赶我们走！”
“对啊，没听说贵族大老爷们会这么仁慈，还给钱和新房子，骗鬼呢吧？”
“别听他们的，兄弟们，他们要推平了这里是假，哄我们去给他们当苦力是真的。”
“就是就是，谁会那么好心，这个地方可是贫民窟，贵族大老爷们可不愿意走进来，会脏了他们的鞋底。”
“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这里再破也是家啊，没了家我们要住哪里去啊……”
“妈妈……呜呜……我怕……”
“我们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连活下去的希望都不给我们？”
“普通人就不该活着吗？？战斗等级不达标我们也不想的，要是资源够多，谁会达不到啊！”
“别跟他们多说了，搬家是不可能的！”
“对，不搬！”
“不搬！”
“不搬！”
……
“嘁，真令人失望。我以为自己看到勤劳肯干的未来员工，没想到，看到的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垃圾。”
眼看就连殷祈后续带来的人都不足以控制场面，事情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即将发酵为一场□□时，夏小如终于站了出来，同时出现的，还有上百枚悬在半空中的炙热火球。
她是投影实体没错，无法调动系统使用技能，做出真正有杀伤力的攻击。但如果只考虑到威慑力，幻化出毫无杀伤力的技能投影，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上百个犹如人头大小的火球，悬空在人群上方大约3米左右的地方，像极了火系法术Lv 50之上才能施展的“炎爆陨石术”。两者现下唯一的区别就是，“炎爆陨石术”会直接落地，造成巨大伤亡，而现在的情况，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往上托住了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火焰死神。
这里的人哪怕学识再浅，对于死亡威胁还是能够理解的，火球之下，所有人都学会了闭上嘴巴，没人敢动，没人敢走，只有眼眸中流露出了悲怆和绝望。
夏小如暗自叹了口气，她也不想这样的，面对面坐下谈多好啊，就算对补偿不满意，大家也可以你来我往的讨论，最终达成双赢局面。
然而她没办法，作为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下的普通人，她见过的人潮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脑子一热，选在长假时去了国家5A级景区。
但那时候也仅仅是人多，最多是拥挤了点，吵嚷了点，游客们或许会不礼貌，但也没谁会想着要她的命是吧？
现在就不一样了，刚才那一波呼喊，的的确确吓到了还坐在马车里的夏小如。不身处其中是无法感知到的，那种来自于人群的力量，那种呼喝着要把人都打一顿，或者直接杀死的可怕。
□□。
这是她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随后就立刻意识到，她必须快刀斩乱麻迅速平息这件事。否则即便没出什么危险，在有心人的传播之下，好好的“搬迁”，也会被歪曲成“强迁”。
如果这件事传播得再远一点，到了皇帝陛下耳朵里，就连殷祈和殷伊都会受牵连，而自己即便真的把旅店开起来了，怕是也永远不会得到青睐和认可。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输了。
四周没有什么可以踩踏的东西，夏小如叹了口气，也只得重新爬回了一直跟在身后的马车上，不过没进去，就那么站在了车辕上。
殷祈虽然知道她是投影实体，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但依旧跟了上来，就站在她的身侧，用自己的行动表示了支持。
挥挥手，示意那些想保护她的卫兵向后退，夏小如冷着脸，端足了气势，缓慢地扫视了全场。这对她而言不难，跟学校的演讲比赛没什么差别，大概唯一的区别就是那时候她的表情要柔和得多，不像是现在，必须让自己冷漠严肃。
站在高处看人和站在低处看人，心里状态其实是有微妙不同的，再加上夏小如的衣着打扮、气质神态、身后的殷祈以及身边的护卫，更加放大了这种状态。
人们看向她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敬畏，只要她不作死说出“我就是要弄弄死你们”之类的蠢话，其实这场尚未形成的“□□”，就已经消弭于无形了。
夏小如当然没那么蠢，她是来寻求合作的，疯了才跟脑子里都是肌肉的蠢货一样自寻死路。当然考虑到目前的形势，话茬必须强硬一点，这不表示她铁石心肠，不过就是谈判的手段而已。
“首先，我要声明一点，我不会令任何遵纪守法的公民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其次，这片土地必将被征用，我将辅助大皇子将这里打造成一个明亮而有趣的地方。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不会因为你们的反对而改变。”
赶在议论重新兴起之前，夏小如往前小迈了一步，居高临下，目光睥睨：“说实话，我不明白你们在吵嚷什么。或者比起宽敞明亮的房屋，你们更愿意与虫鼠为伴，住在这种阴暗、逼仄、潮湿、终年都见不到阳光和希望的贫民窟里？”
夏小如的话引起了一阵骚动，有胆子大、脾气暴躁的，自然就直接喊了出来。
“当然不愿意，但我们有什么法子！”
“就是，说的好听，谁不愿意住大房子里，可谁让我们命苦，战斗等级始终无法突破呢？”
“女士，我要是像你那样好命，这个时候这些话就该换我来说给你听了。”
“是啊是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
夏小如没打断那些人的牢骚和抱怨，对尖刻的评论听而不闻，她就那么挺直腰板站在那里，双手负在身后，略微低头，宛若女王审视着她的子民，将军审视着她的士兵。
在这种情况下，说话的人从7、8个，变为了3、5个，渐渐的声音都消失了，提出质疑和发出嘲弄声音的人都住了嘴，仿佛这时候才又记起悬挂于头顶的那些火球的存在。
“我知道，你们不信任我。这没关系，我也不需要你们的信任。”
夏小如站在车上，借助要大声说话所以深呼吸的动作，慢慢平复着自己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她的两只手都背在后面，是因为她不想让人看出手指的颤抖，或者被观察到湿漉掌心而引发其他猜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