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趁乱发财的乱贼都是些亡命之徒,在颜喆追他们到了一条断头巷弄中时,忽而调转方向反过来围攻他。
就算他再怎么神勇,双拳终究难敌四手,颜喆杀红了眼睛,闪着银光的匕首在脸旁带起一阵阴风,扑面而来的杀气令他想起来边疆的风沙,狂风裹挟着羽箭涌来之时,便是这般。
这群人才不管围住的是什么人,从颜喆的衣着上他们能够轻易的猜测出他的身份,年纪尚轻就能这般威风,定非富即贵,这一点恰好勾起了他们的杀心,竟然遇见个难缠的主儿,不如杀了省的麻烦!
颜喆的马被刺中几刀,惨烈的嘶鸣起来,高高抬起前蹄,踹翻了当面的一个贼人,同时也将颜喆摔落在地。
在他几乎绝望之际,一柄银枪破风而来,正中其中一人的胸膛。
喷洒的血雾落了颜喆一身,他从地上抬起头,在一片血色中见陆垣蛰杀开一条血路,手中的长剑泛起寒光,如同修罗降临人世,目光沉沉,急促道。
“上马!”
呆愣在地的颜喆恍然回神,没从惊讶中走出,陆垣蛰已经等不及了,从马背上俯身,一手拽起颜喆。
被打退的人再次围拢上前,其中一人握了把短刀,迎面劈过来,陆垣蛰急忙侧身去躲,刀刃擦着脸颊划过,触感冰凉。
惊魂甫定的颜喆急忙借力站起来,翻身上马。
可一柄匕首比他的动作还快了半步,对准小侯爷颜喆的后颈刺来,陆垣蛰错身相护,左肩正中这刀。
“阿姐,都怪我,若不是为了救我,陆垣蛰……姐夫断不会受此重伤,要打要罚我绝对不会有半点怨言!”
颜若栩早有所料,可听颜喆说完后还是气恼不止,她攥紧双拳注视着颜喆,见他已然十分自责,也不忍心责怪,只道:“你既然知错,明日便亲自向他道谢,今日天色已晚,先回你府邸歇息去吧。”
颜喆如获大赦,长吐出一口气,点点道好,临走前又回身道:“从前是我错怪姐夫了,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阿喆佩服,只是从前多有失礼之处,不知姐夫是否怪罪我。”
数月前还对人家兵戈相向,现在一口一个姐夫倒是叫的亲热,颜若栩不禁莞尔,对颜喆道:“快些回去歇着吧,他不会记恨你的。”
自然,陆垣蛰并不记恨这直脾气的小侯爷,受了伤卧床的陆长公子事情还多了去,例如时刻惦记颜若栩怎么还不回房,哪里还记得小侯爷这档子事情。
他受了伤不方便行动,更衣洗漱这些事情自然要颜若栩帮忙,陆家长公子不近女色的传闻确实是真的,嫁过来之后颜若栩便察觉,他的身侧莫说年轻貌美的侍女,就连个老嬷嬷都不曾留。
原先还有阿七伺候生活琐碎,现在阿七去了城外照顾冯将军,陆长公子身边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忙活半晌终于熄了灯,院门悬挂的宫灯在风中四下翻飞,静悄悄的屋子里渐渐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安宁不过片刻,陆家府邸的一角传出一声惨叫。
颜若栩急急忙忙起来点灯,才察觉陆垣蛰肩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渗出来的鲜血染红了纱布,她用手挡着烛火凑近查看,满脸都是懊恼和后悔。
“都怪我,你的伤口又出血了,我去找大夫过来看看吧。”
夜里睡得好好的,颜若栩踢被子乱动的毛病又犯了,手挥来时刚巧蹭到了陆垣蛰的伤口。
从前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睡像这般恶劣,又是羞怯又是自责。
陆垣蛰知道自己的伤只损了皮肉,就是伤口深了些,随便一碰就容易裂开,这伤于他而言不算险,待会血自己便会止住,他不恼,倒是将颜若栩又急又恼的样子很是有趣。
正色道:“无妨,只是公主夜里睡觉有些不安宁,我有个法子可解。”
“什么法子?”颜若栩只穿着贴身的锦衣,乌发披在肩后,眼里残留了些睡眼朦胧,哈欠着问道。
陆垣蛰有一刹失神,指了指她手里的烛火道:“熄了灯,上床来再告诉你。”
待颜若栩吹熄了烛火,小心翼翼从陆垣蛰身上爬过,躺好在床榻里侧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颜若栩身子一僵,又听身边的人沉声道:“另一只手也放过来。”
颜若栩不知道他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却还是乖乖将手伸了过来。
女子的小手柔弱无骨,方才下床折腾了一番,指尖微凉,陆垣蛰满意的将颜若栩的双手攥紧,拢在自己的被子中,安然道。
“睡吧,这样你夜里就不会乱动了。”
颜若栩原来还纠结男女授受不亲这类大道理,转念一想若不如此,夜里要是乱动加重陆垣蛰的伤情可如何是好,也不再多言,瞌睡涌入心头,喃喃道:“那便睡吧。”
着一厢颜若栩睡得香甜,可苦了陆垣蛰,他一会看看随风轻摆的帐幔,一会侧脸看向身侧安眠的少女,掌中紧握颜若栩的手格外安心。
他看着帐顶的帷幔,良久才沉沉睡去。
这是陆长公子
第二回睡到日上梢头,陆如卿与陆垣韩昨夜彻夜未归,听说陆垣蛰受伤了,陆如卿终究不安心,清晨归府后便来这边探视,谁知院门还紧闭着,听下人说伤势不重,也就安心离去。
陆垣韩斜瞄了那雕花木门一眼,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自从这大哥从许县来京后,他在京城中的存在感就弱了许多,他暗自发誓道,我定要比你强上百倍,你等着罢。
第二波来探视的是大忙人沈然,京中出了乱子,首当其中的就是他们这开门做生意的人,沈然要钱不要命,昨日乱哄哄的还是冒险出去了几回,将自己的店铺都顾及好,还去仓库加派了戍守。
他火急火燎地跑到院里,听素心禀报道陆垣蛰还没起身,焦虑地在原地来回踱步,拍了把脑门道:“待长公子醒了立即来告知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他!”
素心捂着嘴笑了笑,心中暗想沈公子除了赚银子恐怕没有什么事情,配的上他口中的十万火急。便娇笑道:“那沈公子要不要去叫驸马起来,既然事情这般紧急。”
沈然甩了把袖子,就算忙了整夜未眠,还是张绝艳倾国的脸,白皙的面庞上眉梢坠了粒黑痣,随着长眉蹙起,也缓缓一动,看向素心时眼中未曾多付情愫,偏偏目含秋水般。
“罢了,不扰他清梦了。”
素心看着沈然的背影不由失神,拍着胸脯许久才平复下心情,对一旁的郑昊道:“沈公子的姿容当真风华无双。”
郑昊挺直肩背,缓缓点头,不禁扭头看向房门,幸好沈公子乃男儿生,不然只怕能祸国殃民,转念一想,就算男儿郎,这不也连累了驸马的名声,要怪,就怪沈公子长了张比妖精还好看的脸,啧啧,实在苦了驸马,凭白被泼了污水。
陆垣蛰在床榻上幽幽转醒,刚睁开眼睛就打了个喷嚏,不禁粗声粗气道:“谁在念我?”
门外候着的素心急忙轻轻在房门上敲了几下,小声道:“驸马醒了?”
陆垣蛰坐起来,看向右侧已经空空一片,不知何时颜若栩已经起身,他掀开锦被朗声道:“公主呢?”
素心挑眉转身和郑昊对视一眼,捂着嘴笑了笑,压着声音说道:“公主去太子府邸了。”
“哦,知道了。”
方才还精神抖擞的陆长公子瞬间没精打采,有气无力的应声。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
第52章
他抓了抓头发, 忽而想起城中的乱局,急忙差了自己的亲兵去追颜若栩,护她的安危。
若不是伤了行动不便, 他定亲自前去。
如今开了春, 那波冻人的寒潮已过, 街面上一片和煦的阳光, 清晨天色微亮,刚绽放出嫩芽的柳枝在河水旁摆动, 清冽的空气被嗅入肺腑中,满心的清新。
四周安静异常,除了身着铠甲,手持兵刃的御林军和士兵外,看不到寻常的百姓, 沿途的商铺也未曾开店营业,偌大的京城, 一夜间除去了昨日的嘈杂。
只是不知道眼前的平静究竟是假象,还是风雨骤来的前奏。
颜若栩蹙眉,微微叹出一口气,自己掀开轿帘下了车。
太子府中同样是静悄悄一片, 颜若栩被迎入前厅等候了片刻, 她心中藏了万千思绪,也没闲情去品案上的名茶,将双手背于身后,看着右侧的一簇娇花出神。
皇兄似乎变得与从前有些不同, 说不上是何处有异, 就是令人不安,仿佛他变成了一个陌生人。颜若栩不禁想起上一回与皇兄说话时,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冷,如同一匹弑杀暴虐的兽,没有半点人情味。
“卑职参见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安康。”
颜若栩循声回头,见廊下站了位面容清隽的青衣男子,他是皇兄身边的贴身暗卫,姓徐单名一个洋字,从不轻易出现,这么多年了,颜若栩也不过见过他几回,今日见他出面,不免有些讶异,示意他免礼,问道:“殿下何在?”
徐洋微微颔首,拱手继续道:“殿下有些事情,公主请先回府,殿下道晚些时候会亲自去陆府探望。”
颜若栩勾唇轻笑了一声,扫了徐洋一眼,回身坐好,端起案上的西湖龙井抿了一口道:“无妨,吾便在此处等着,什么时候皇兄忙完了,你再通传。”
作为未来天子的近身之臣,徐洋虽不过刚及弱冠,早就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的本事,他再次拱手,沉声回了句:“是,卑职告退。”
颜若栩瞄着他的背影,将茶盏重重放回案上。
皇兄这是在躲着她?不该啊,对于政务上的事情,她从来不曾多言,凡事种种,也从未有过出格的动作,皇兄还不至于疑心她,况且,如今陆家之势还没有完全崛起,萧氏眼看要倒,徐家后继无人,皇兄还对陆氏还多依仗。
颜若栩百思不得其解,在前厅等候许久,终于听见下人传殿下来了。
待她见到一身玄色宽袍的皇兄披发踩着木屐匆匆而来之时,终于恍然大悟。
“若栩,久候了吧?我方才在禅室冥修,不便出来见你,皇兄向你认错。”
颜黎本就面白没有血色,现在黑发的衬托下更是苍白一片,唇色反而猩红一点,如此的形貌,令颜若栩暗暗心惊,她勉强地笑了笑,摇头道:“不妨事,是我执意要等,只是如今虽已经开春,风中凉意仍旧十足,皇兄先去更衣吧。”
闻言颜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扮,抚掌一笑,道:“若栩说的是,你再稍候片刻,我去去便来。”
言罢,皇兄转身回了内室,木屐撞击在石阶上,发出哒哒脆响,颜若栩满脸凝重,看着皇兄的背影一直消失在视野中,才松了气坐回椅上。
她曾听闻民间兴起了禅修的风气,燃香冥修,可强健筋骨,累计功德,在一些偏远的郡县之中,这类活动蔚然成风,甚至将带领众人冥修的禅师奉若神明,顶礼膜拜。
看皇兄的这一身装扮,莫非他也皈依了民间兴起的禅教?
天下之滨莫非王土,大燕只能有一个权威,按理民间这类禅修的举动,朝廷应当有所禁止,如果连皇兄都沉迷于此,岂不是为天下人树立了一个榜样,人人效仿供奉禅师,朝廷的威望何在?
片刻之后,换回寻常服饰的颜黎匆匆而来,兄妹二人因为近日事情繁杂,已经很久不曾坐在一处好好相谈了。
颜黎有愧,当初颜若栩还未曾出生,他就摸着母后的肚子道:“母后,今后妹妹出世,黎儿定要爱护她一生一世,不许任何欺负她。”
那时候谁都不知徐皇后肚子里的胎儿是男是女,徐皇后笑着揉揉颜黎的头好奇问道:“黎儿怎么就认定是妹妹呢?”
年方五岁,尚且不通人事的颜黎分外笃定,他仰头坚定地说道:“黎儿当然知道,妹妹在肚子里都告诉我了,还说以后要我带着她玩呢。”
乾景帝与徐皇后都以为这只是小儿的一番戏言,谁曾想孩子诞生后真是位公主,兄妹两个真是有缘分,颜若栩还不会说话时,看见皇兄就会咯咯直笑,他们二人相处格外亲密。
颜黎也将自己的诺言记在心中,他舍不得妹妹受一点委屈,今日叫她等候这么久已经十分过意不去,想起昨日混乱中,陆垣蛰为了保护颜喆负伤,心中更加是不安,抚摸着颜若栩的脸颊十分痛心道。
“你与驸马尚且还在新婚中,皇兄就令他护卫宫城,此番还受了重伤,是皇兄做事情不妥当,改日要亲自去探望驸马的伤情才是。”
颜若栩歪着头,不免想起陆垣蛰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谁都是血肉之躯,他定然是痛极了。
“为朝廷出力,本就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此事和皇兄无干系,要怪就怪那伙胆大包天的贼子。”
颜黎的眸光暗淡下来,他垂头并将手放下,盯着案上一片嵌金丝的纹饰定定道:“等将人捉住,定然杀无赦!”
方才还满身温和之气的皇兄,顷刻间笼上一层沁入骨髓的寒凉。
“殿下。”
说话间堂下又出现了那抹青衣男子的身影,徐洋一脸正色,上前俯身对太子耳语一番。
“若栩,皇兄待会要去见一个友人,你先回府去,我会去看你的。”
颜黎笑着起身,竟然是片刻都不再逗留,抬手在颜若栩的鼻尖轻轻一蹭,转身便要离去。
“皇兄留步!”
颜若栩急忙起身,踱步到颜黎的身边,圈住他的手臂在怀中左右摇晃,嗔怪着说道:“既然是皇兄的好友,若栩也想见一见嘛,好久不曾相见,才说几句话皇兄就赶我走,莫不是厌我了?”
一直拱手低头的徐清抬眼看了二人一眼,旋即飞快地垂眸,直视着脚下的土地,面色上波澜不惊。
颜黎思忖了半晌,他这妹妹就像是他命中的软肋,戳不得也碰不得,他拿她没有法子,柔声道。
“待会要见的是府上的宾客,虽没有官职,还是需要称呼人家一声大人,此人有倾世之才学,就是为人清高桀骜,不知你们脾气能不能和到一处。”
颜若栩将头靠在皇兄的肩头,朗声道:“若栩知道了,这人是府中贵客,待会我定有礼相待,皇兄请放宽心便是。”
徐洋在前引路,三人一起往府邸中一处僻静院子而去。
院门紧闭,徐洋上前扣门,稍后了片刻才听见里面有人声,一位模样周正的孩童开了门,见了人不卑不亢行了礼,小小年纪眉目之间已经是一股老成的滋味。
颜若栩环顾了院内的陈设,装饰不算奢侈,甚至有些简单朴素,廊下连花房培育的鲜花都不曾摆,只有零星几株桃树,枝头桃蕊荼蘼,粉瓣落了一地无人清扫,和树下油绿的杂草混淆,竟然有些乡野间的雅趣。
小童引着他们入了内室,徐洋的身影一闪,不知隐匿在了哪个角落。
“枫大人尚在沐浴更衣,请稍后片刻。”
言罢,那小童子上了一壶清茶后,人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