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谢过殿下。”
待颜若栩亲眼见曾经荣华无双的萧氏府邸血尸遍地,连不会说话的孩童都未曾幸免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身侧的萧嘉柔缓缓跪下去,双手捂着肚子,慢慢的,将脸颊贴在布满污血的地上,肩膀在颤抖,想哭,眼中却流不出一滴泪。
“皇嫂……”颜若栩急忙弯腰去扶太子妃,不料被萧嘉柔一把推开。
萧嘉柔呕出一口血,眼中还是不见泪,却狰狞着露出笑意,伸手指着满院的尸骨,一字一句道:“若栩,你可见了,我罪臣萧氏满门,死有余辜!”
颜若栩的脚步顿住了,周身发凉。
“而我,乃是当朝太子妃,为这样的母家而羞愧,从今日起,我与萧氏,再无干系。”
萧嘉柔用袖子轻轻擦干净了唇边的血渍,笑意柔和,好似还是从前那窈窕淑女。
从今日亲自将毒酒端去死牢,递给父亲之时,萧嘉柔心中已知,太子在逼她与家族划清界限。
昔日芙蓉帐中许下的承诺,终究只是年少无知的戏言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和枫大人真的不是BL线哈,太子不好男色
第58章
从萧氏府邸出来, 回程的马车中,颜若栩与萧嘉柔皆缄默不语。
太子妃的脸色苍白骇人,双目失神, 怔怔发愣。
方才她声嘶力竭说出与萧氏再无干系的话语后, 颜若栩心中除了痛心她骤然失去亲人外, 更多了一层惊惧。
萧嘉柔毕竟是萧氏的女儿, 比番事情发生的突然,是皇兄做的过火。明明是派人斩杀了府中众人, 却偏偏要说是畏罪自戕。
如此将黑白颠倒,如此一意孤行。
她却不哭不闹,当着满院未寒的尸骨说道。
“从今往后,我与萧氏再无干系!”
究竟是明哲保身,亦或是, 她有别的打算?皇兄如此,她就没有一点恨意?
马车驶过宽阔的长安大道, 车夫将马驭得飞快。
临近午间,坊间酒肆茶楼正是热闹的时候,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本该嚊见酒香四溢, 馥郁芬芳, 可颜若栩除了腥臭扑鼻的污血之气,闻不见其他的味道。
车夫将车在太子府邸前停下,萧嘉柔缓缓下车,隔着帘子对颜若栩颔首。
刹那间, 颜若栩脑中闪现出萧嘉柔温柔的双目。
她方才的眼神, 与前世皇兄避人不见后,颜若栩入宫求见时, 萧嘉柔出面回绝时的目光,竟是那般相似!
好似恬静和善,背后全都是冷酷与敷衍。
她本不是像表面那般柔弱的女子,她不会甘心情愿皇兄如此待她。
颜若栩长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对车夫道:“回府。”
这次事情发生的突然,萧昌呈虽羁押多时,朝廷百官也纷纷开始巴结陆氏或者徐氏。
可萧昌呈并没有被革职,他仍是大燕的一品大员,朝廷命官,如今不明不白死在牢中,还搭上全家老小的性命,总会令他人有唇亡齿寒之感。
颜若栩刚回到府邸,就得知皇兄已经下令,将此事告知百官,连京外各县郡都派了使者去通传。
皇兄在尽力将此事闹大,他想干什么?
陆垣蛰低头,看着一脸疲倦而魂不守舍的颜若栩,他和她此刻思考的是同一件事情。
“殿下要逼萧彦臣反。”
颜若栩攥紧双拳,脑中呈现出刹那的空白,她好像回到了前世的最后一夜,心脏在胸腔狠狠跳动,几乎将全身的血液汇集一处,旋即“哄”一声炸开,几乎叫她无法站稳。
“是啊,皇兄要逼萧彦臣反。”
陆垣蛰侧身牵住颜若栩的手,掌心滚烫,一步步领着她入了内室,顺手为她斟一杯茶,袅袅水汽萦绕之下,眉眼一片温润,他看着怔然失神的颜若栩,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杯壁上的纹饰,思忖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般的道。
“若栩,你愿意信我吗?”
当时在漆黑寂静的长安大道上,刚从乔家诗会出来,陆垣蛰拦在颜若栩车前,也曾有过一问,不过那时说的是:“为何信我?”
信任某个人,有时是在心中盘算过千万次而选择的最优解,而这一回,颜若栩信他,只是因为,他乃是陆家的长子,那个桀骜却温柔的男儿,可是她的郎君呀。
颜若栩捧起白瓷杯,低头轻啜饮甘甜的茶水,味蕾上甜蜜的滋味泛滥开来,直漫到了嘴角,她在烛火下看着陆垣蛰半明半暗的脸庞,格外郑重的道:“你我已是一体,我不信你,还去信谁呢?”
那双本就琉璃似好看的眼眸,闻言更为璀璨,灼灼发烫,似乎要从眸光深处蹿出一抹火焰。
陆垣蛰展臂将颜若栩揽入怀,怀中人好似困倦了般,猫儿似的往他怀中钻了钻。他将手臂收紧,好让怀中那人更加稳妥的歇息在他怀中。
坠儿刚差人烧好浴汤,迈步走入房内,正开口要请颜若栩去沐浴。
话到了喉间,唇一抿,咽回了肚子里。
从前左右看不顺眼的驸马爷揽着公主坐在窗下,眼低是温柔一片,听见坠儿的脚步声后,微微侧脸,竖起食指轻按在唇间,示意坠儿不要打搅颜若栩安眠。
坠儿会意,低着头走出院子。
路过院门口的郑昊时,后者疑惑的蹙眉,踱步上前道:“坠儿姑娘,路上拾到金粒子啦,嘴角都咧到耳根了。”
坠儿停下瞪他一眼,道:“你懂什么,是比一百颗金子还要好的事情!”
说着,坠儿的眼角湿润润的,从公主嫁人开始,她便一直担心他们不和,怕他们同床异梦,冷若冰霜,她虽年岁不大,却在宫里听过许多闲话,都说夫妻最怕貌合神离,如今看见公主有了好的归宿,如何不欢喜。
这夜显得格外漫长。
荷塘中蛙声阵阵,凉风送来窗外香椿芽的清香,合上眼,好似岁月静好。
颜若栩的肌肤在热水的氤氲中微微发红,她将身子埋在水下,粉色的花瓣荡漾在水面上,小小的浴间内,人影一片灰暗。
她睁眼,用余光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再垂眸时,却像醉了般的失了神,身子微微往后仰。
乌黑的湿发披散在她光洁如玉的脊背上,尤衬得肌肤雪白,触感温热。
陆垣蛰下意识的托住颜若栩后仰的身子,肌肤相帖之处,着了火般灼热。
“若栩……可,可是累了?”
他压低嗓音掩饰着话中的颤抖,从他的视野望去,能看见窗外婆娑树影,屋内娇俏佳人,那个人,便这般坦诚相对,倚靠着他的手臂。
颜若栩一觉睡醒已经到了深夜,坠儿早已经睡下,她不愿吵醒坠儿,可今日一身血腥气息,不得不沐浴。可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浴间沐浴又实在害怕。
“我陪你去吧。”
陆垣蛰站起来道,他话出了口方觉得唐突,故作镇定的清了清嗓子,补救道:“你宽衣时,我背过身去便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好不好?”
颜若栩望了他一眼,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十分有趣,推开门边走边道:“我信你。”
想到半个时辰前发生的这一幕后,颜若栩不禁有些委屈,宽衣时陆垣蛰确实按照说好的背过身,等她进了浴桶后,却兀自转回身来。
颜若栩不敢回头,只好小心翼翼将身子埋在水下,不住的懊恼自己大意了。
她原是想靠着桶壁歇息会,不曾料到陆垣蛰站得这般近,直接靠到了人家身上。
颜若栩脸色骤然涨红,好像她背后的不是骨血做的手掌,而是把骇人的钢刀。
她双手扶着桶壁,瞧着水面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粉嫩的樱唇微张,轻轻吐出几个字。
“骗子。”
陆垣蛰没听清楚,头往下凑,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骗子,大骗子,臭骗子。”
颜若栩将如玉的双臂缩回桶内,身子往下沉,直到下巴都没入水中,才回身看向陆垣蛰。
“我……”陆垣蛰喉头滚动,另一只空余的右手攥紧拳,他从没有像今天这一刻紧张过,哪怕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如今日这般忐忑。
“若栩。”
陆垣蛰望着眼前人雾蒙蒙的眼睛,漆黑的眸席卷出一抹缱绻,他背着烛光,望着颜若栩,郑重道。
“我永远都不会骗你,今后不论风雨,都会陪在你身后。”
颜若栩方才说他是骗子,不过是打趣罢了,现下陆垣蛰郑重一言,倒叫她吃了一惊。在她还在思索该如何回应之时,陆垣蛰靠得更近了。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颜若栩的发,指尖勾起墨发,一圈一圈缠绕。
急促的鼻息打在颜若栩的脸颊,陆垣蛰头愈发低,几乎将前额抵在颜若栩的眉心。
他一眨一眨的眼睫刮擦着颜若栩肌肤,酥酥麻麻,勾得她心脏碰碰跳个不停。
“那日随阿姐去乔家诗会,是我一生最幸运之事。”
陆垣蛰的手越来越下,指腹揉捏着颜若栩软软的耳垂,轻轻擦过脸颊,最后落在樱红的唇瓣上,细细描绘着唇的轮廓。
那狭长的眸中,闪现出颜若栩不曾见过的情愫,凶极,一晃而过,恨不得将她吃干抹净般,那是陆垣蛰作为男人,骨血中埋藏的本能。
陆垣蛰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眼神又柔和下来,手上的力度却不减,留恋的,贪心的,索取眼前人肌肤上细腻的触感。
接着,他掠过雪白的脖颈,沿着锁骨的线条往下,手穿过水面层层堆砌的花瓣,没入水中。
颜若栩急促的吸了口气,一声嘤咛。
她飞快捉住了陆垣蛰放肆的手,浴桶里激起一阵水花,她低头,在陆垣蛰的指尖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嘶。”陆垣蛰吃痛地蹙眉。
“哈哈哈。”颜若栩笑起来,眉眼弯弯,她撩着水花,头往前凑,轻声道:“那日诗会相遇,也是我一生之幸。”
听了这话,陆垣蛰忐忑一夜的心渐渐安定,他浅笑,点头。
浴桶中的花瓣香极,日后回想,颜若栩都能记起那满室的花香,就连唇齿之间,都弥漫甘甜之气。
柔软的舌品尝着清新的花香,沙场上凶悍,外人眼中桀骜不驯的少年,却有那样温柔的一面,轻柔的吻,羽毛般落下。
颜若栩双手环住陆垣蛰的脖子,觉得自己置身一片雾霭中,她看不清楚前路,风热呼呼划过,神思混沌,只能看清眼前的人。
“嗯,走不动了。”
颜若栩瘫软在陆垣蛰的怀中,脸颊上烧起绯红,她也不知为何,那温和的吻落下后,她怎么就腿软到如此。
陆垣蛰勾起嘴角,弯腰将颜若栩抱起,直抱回了房中。
纵然局势波谲云诡,今夜的陆氏府邸却一派祥和。
临睡前颜若栩扭头望着枕边人,白且软的手指轻轻戳着陆垣蛰的脸颊,后者睁开一只眼睛,将颜若栩捣乱的那只手牵住,塞进被窝,又将人揽在怀,嘟囔着,带着睡意道。
“夜深了,乖,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的感觉真好!
第59章
盛夏的夜空中繁星点点, 明亮的星辰格外璀璨。
颜若栩站在廊下,探身往院门外看。
不知名的夏虫在角落幽幽鸣叫,扰得人心烦闷。
陆府中灯火通明, 仆人侍从举着火把来去匆匆。
郑昊小步跑来, 气喘吁吁地对颜若栩拱手, 鬓角淌下的汗珠顺着下颚滚落。
他欣喜道:“禀公主, 驸马随军回城了,听说先去太子府邸, 晚些时候回府。”
颜若栩松了口气,微笑着对郑昊点点头,又回身对坠儿吩咐道。
“去把房内新做的艾叶荷包拿过来,驸马近日军务繁杂,许不能多待, 你先取来,我在此等他。”
自萧昌呈不明不白死去后, 朝廷及地方官员中,不断有人上书,为其说话求情,要求大理寺重新审理萧氏一案。
皇兄不肯, 杀了好几个大臣以儆效尤。
渐渐的, 朝中有了废太子的呼声。几位老臣相约要去皇家别苑面圣,预备与皇帝免谈此事,被枫大人带人半路拦截。
据说,那日大雨倾盆, 几位年过古稀的老臣跪在路旁, 面朝皇家别苑的方向,涕泪交加, 悲愤的数落太子的罪状。
枫大人一袭白衣出尘,颜如玉,色若妖,拿着玉玺嗤笑一声。
他睥睨着痛心疾首的老臣们,轻佻道:“陛下有疾,太子监国,尔等强闯陛下寝室,想去弑君么?”
王尚书指着枫大人,厉声道:“胡说胡说!你是什么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得?我堂堂大燕的玉玺,饱含多少先烈的血,你怎么配拿在手中!”
自古见玉玺如同见天子,这几位鞠躬尽瘁一生的老臣万万想不到,有一日会在太子男宠的手中得见。
枫大人细微的蹙眉,侧脸对身后的侍卫道:“听见没有?他们藐视君威,依律,杀无赦。”
漫天的雨水冲刷干净路旁的殷红血迹,连同朝中最后一抹反对皇兄的声音,都被这场雨带走。
明眼人都明白,如今的朝堂是太子的朝堂,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
京中局势稍安,地方却不太平,临近京城的几位郡守都在私自屯兵,陆家自然被派遣领兵驻于城外,以防不测。
陆氏父子均入军营,数月以来,除非回城向太子禀报军情,他们不曾归府。
颜若栩轻轻叹息,这一世重生,事情有变,可大致的动向似乎依旧,家国,皇兄,都朝着前世的结局而去,她个人的力量那般的渺小,如蚍蜉撼树。
颜若栩出来时披了件薄纱衣,是宫中绣娘的手艺,轻薄极了,她想事情出神,衣襟顺着风飘落在地。
未等她弯腰拾起,一双手先于她,拣起落地的纱衣,向她递过来。
那双手的主人,是前世颜若栩永远无法忘却的回忆。颜若栩呼吸一滞,攥拳,微微颤抖,指尖用力到失了血色,指甲青白一片。
陆垣韩正站在她身后,眉眼依旧,是颜若栩记忆中的少年模样。颜若栩脑中闪过一问,她竟然如飞蛾扑火般,爱过眼前人一场?
“公主,大哥去了太子府邸,还不知何时回来,不如回房去等吧。”
言罢,陆垣韩双手往前凑,捧着纱衣递到颜若栩身前。见颜若栩一动不动,他愣了神,试探着笑道。
“公主?”
颜若栩静静看着陆垣韩,就是这样平常一笑,她曾守望一生,置死,都没得到过,如今想来,真是少女心思,每一寸都错付了,好不值得。
她错开目光,心中暗道,从此刻起,上一世的爱意也好,愤恨也罢,她统统都会忘了。
“多谢。”颜若栩淡淡道,接过那件纱衣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