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若栩坐起身,接过颜黎手中的药碗,憋着气一口喝下去,才笑着说道:“已经好多了,皇兄不必担心。”
说完她垂眸看着手中的空碗,心中已猜到颜黎接下来该问什么了
做为没有出阁的闺中女子,也做为大燕的长公主,竟然与男子在深山野林中一夜不归,还惊扰三家人马彻夜寻找,这事情传出去,旁人该怎么在背后指指点点,世人会作何猜测,她想都不敢想。
自己名声不好听也就罢了,更加牵扯到皇家的脸面,昨夜事情的发展,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料。
“既然好了,我也就放心了。”颜黎将空碗取走搁在案上,嘴角微微一勾,眼底一片宠溺,“我还有些事情,不能多陪你,晚些时候再抽空过来,你起来活动下身子,我已经叫坠儿去备膳了,待会多少吃一些。”
颜黎声音温柔,俯身帮颜若栩掖了掖被角,竟然没有提昨夜之事。
这样故意避而不谈,大概和颜黎还有坠儿的想法一样,以为这事情在颜若栩心中“讳莫如深”,所以故意不去刺激她。
颜若栩苦笑一下,不问也好,她正好没想出个拿得出手的理由。
“皇兄。”颜若栩扯住颜黎的袖子,“天都快黑了,留下来一起用晚膳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待会让小厨房给你熬碗参汤。”
一夜未眠脸色能好到哪去,颜喆摇摇头,“我还要去御书房见父皇,朝中出了些事要商议,忙完了我定来看你。”
颜若栩愣了愣,声音不由自主有些发颤,她注视着颜黎的眼睛,忐忑不安地问道:“何事这样要紧?”
今日是六月二十二日,距离七月初七还有一段时间,总不该为了边城冯将军的事情吧。
颜黎叹一口气,将双手背在身后,疲惫而带着遗憾说了句:“边城守将冯守易变节了,萧叙来报,边城西北的狄人要趁机起兵进犯。”
他停顿片刻,这些国家政事本不该说给颜若栩听,让她知道了不过徒增烦恼。
颜黎抬手揉了揉妹妹的秀发,广袖下另一只手掌紧紧攥成拳,宽慰道:“你不必担心,这些事情父皇和阿兄都会处理好,安心休息。”
颜若栩没有听清楚后半句安慰的话,脑中哄然一声,满脑子回荡的都是冯守易变节了这几个字,她声音里夹杂了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皇兄说的当真?那么冯将军现在身在何处?”
颜黎垂头,痛心疾首地摇头:“死了,被萧叙带人围在白堰湖,自刎而死。”
上一世冯将军也是如此,同样是由萧叙带人围住,冯将军遣散了身边最后几位亲兵,在白堰湖自刎而亡,故事发展脉络未变,时间点却提前了。
颜若栩颓然地将双手垂在身侧,心中余惊未消,是她过于自信了,盲目相信事情会按照从前的时间点发生,太过于大意!
眼下该怎么办!颜若栩的思绪乱成一锅浆糊,她捂着头,又是自责又是担忧,冯将军死了,边城无能人戍守,继任守将的萧彦臣根本就是个草包,狄人兵强马壮又早有密谋,萧彦臣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难道,大燕的这场浩劫注定无法阻止吗?就算她重活一世也无能为力,要眼睁睁再看大厦倾倒一回?
坠儿从屋外走进来,见颜若栩终于睡醒,赶忙上前取了件薄衣为她披上,想到她睡了这大半日,腹中一定饥饿,赶忙差人将早就备好的几样小菜端上来。
颜若栩想事情想的出神,半晌才回过魂,拽住坠儿的手,“去备马,我要出宫。”
“公主!”坠儿探手摸了摸颜若栩的前额,不禁怀疑颜若栩还没退烧,“您要去干什么?”
“找陆垣蛰。”颜若栩说得坚定,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去找陆垣蛰商议,冯将军已经死了,可是翻案的证据还在,那日在萧氏果园中所见的龌龊恶行也历历在目,她既错过弥补冯将军被冤的机会,那么萧氏的帐,是一定要算清楚的!
坠儿听见陆垣蛰这三个字心中就极不舒服,这个纨绔公子不知怎么和公主有了瓜葛,害得公主名誉扫地,坠儿护主心切,想想就来气,赶紧拦住颜若栩,话语间夹杂了哭腔。
“公主还去找他!都是他害了您,大家都说他不近女色,怎么主意却打到公主身上了呢,实在可恶!”
坠儿的一番话犹如给了颜若栩当头一击棒喝,她瞬间清醒下来,倒不是因为什么名誉,而是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恐怕陆府也是一地鸡毛吧。
她握紧坠儿的手腕,看着坠儿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心中一软,真心实意待她好的人其实不多,从小跟在身边的坠儿算是一个。
做那个憋屈的将军夫人那些年,也是坠儿一心一意侍奉在身侧,陪伴左右,悉心宽慰。她今日情绪如此激动,也都是为了她着想。
罢了,颜若栩起身下了床,坐到桌旁端起一碗小米粥,喝了慢慢一口,对坠儿抬抬眉毛,“你瞧,我吃还不行,看你急的。”
坠儿抹了一把眼泪,这才破涕为笑,走过去拿起银筷为颜若栩布菜。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不一会就到了掌灯的时候。
跳动的烛火下整个宫墙内一片静谧,就连今夜的风,似乎都少了平时的喧嚣。
颜若栩站在院中的芙蓉树下,仰头看着树杈上娇艳欲滴的花苞,思绪却飞得很远。
今夜父皇的御书房内,该是何等场景?此事极其机密,只有乾景帝最为信任的大臣才提前知晓,他们现在所论的,除了边城的局势,定还有冯家老小的性命。
如果她记得没错,冯守易的发妻钱氏将会在全家别贬后,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京城,临行前对着冯氏先祖起誓,他们冯氏儿郎从此不从军,亦不入仕,护卫大燕皇朝百年之久的忠良之后,当真再也没有踏入朝堂一步。
颜若栩仰望着朗月树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姐!”少年跑出了一脑门的汗珠子,颜喆一听说颜若栩找他,立刻就进了宫,进了朱雀门不能再骑马,他便一路跑过来,待见上颜若栩,已经是气喘吁吁。
颜若栩回过头,拿着手中的锦帕为他擦汗,“不必跑的这样急,你看你,也该学的稳重些了。”
少年一改常态,没有辩驳也未曾言语,冷着脸坐到树下的石凳上,自己倒了一杯满茶,饮下了大半杯。
看他这个样子,颜若栩知道他是在生气,气她这做姐姐的不愿把事情的缘由说与他听,恼她藏着掖着不肯坦白,可是这些个曲折她怎么好说出来。
颜喆那个急性子,恐怕话都没说完,就能提剑绑了萧彦臣去父皇面前对峙,萧氏根深叶茂,岂是空口白牙一通虚话可以撼动的。
“九弟。”颜若栩在他对面坐下,低头看着他故做冷漠的面庞,轻声细语地问道:“我让你去打探的事情,情况怎么样了?”
颜喆猛地把头抬起来,一拳捶在大理石桌面上,“查清楚了,陆垣蛰在他们陆府祠堂跪着呢!陆将军鞭子都抽断了好几根,哼,要我说这是有意偏袒,打得太轻了!”
颜若栩愣了愣,陆入卿看起来是个通情达理的儒将,怎么也兴这套棍棒教子的路数,陆垣蛰已到了弱冠之年,有些人家的男儿这个年纪都该娶亲了,怎么陆将军还像对小孩那般罚他。
也是,颜若栩忽而想起那个传言,或许正是陆垣蛰不愿娶妻生子,陆将军才如此气恼的吧。
颜若栩摇摇头,几乎能想出来以陆垣蛰的脾气,他就算被打个半死,也不会说一个错字,陆将军罚他,只能越罚越气。
“九弟,我问的不是这个。”颜若栩把飞扬的思绪拉回来,才想起正经事情,她让颜喆去陆府打探消息,是想和陆垣蛰取得联系。
颜喆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愤慨,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十分不情不愿地甩在桌上。
“给你,他写的。”颜喆言简意赅的交代清楚,不愿在陆垣蛰身上浪费哪怕多一个字眼。
看着那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字迹,颜若栩莫名觉得有几分心安。
信封上“长公主亲启”几个墨字清楚的告诉她,这条注定荆棘的道路上,她不是一个人孤身奋战,有人可以与她并肩为友,足矣。
颜若栩将信收好,看着仍旧气鼓鼓的颜喆,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九弟,好久不曾见你舞剑了,最近可有什么长进啊?”
颜喆僵硬的面庞上终于有几丝鲜活,他眉毛飞舞一下,双手环抱于胸前,“还行,又学了几招,耍给你瞧瞧?”
“好,拭目以待。”颜若栩笑着点头。
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影,朦胧的洒向大地。
今夜夜色袭人,暗香浮动,芙蓉树下的少年英气蓬勃,一身白衣如玉,墨发狂舞,手中银剑矫若游龙,一招一式中说不尽的潇洒俊秀,堪称少年英豪。
颜若栩看得出神,颜喆都还没有成年,他还有数不清的明媚光阴未曾开始,还有宏图大志没有施展,他该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像上一世般尸骨无存,身死灯灭,这不该是他的归宿。
“好,漂亮!”这一次颜若栩看的格外认真,她眉眼带着笑,不停地为颜喆鼓掌叫好。
作者有话要说:
陆垣蛰:娘子,我们感情又进一步了
颜若栩:唔……唉你说萧氏……
陆垣蛰:以后孩子一个和你姓一个和我姓
颜若栩:咳……啧我觉得萧彦臣
陆垣蛰:如果是女儿我希望和你一样美
颜若栩:……来人,帮我把这个神经病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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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拉开序幕
陆垣蛰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期间除了那脸色阴沉的小侯爷来过一次,再没有旁人来过。
面前的供桌上摆着一溜整齐的牌位,下面香烛果品摆满一堆,烟熏火燎之下,光线暗淡的祠堂更像座没有香客的庵堂。
陆垣蛰的眼是冷的,双腿虽然已经跪的麻木,脊背却没有弯了一丝一毫。
为了防止他逃跑,祠堂的门外挂上了一把青铜大锁,除了陆如卿发话,没人敢将他放出来。
“倾戈,倾戈!”门外忽而响起一连串拍门的声音,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出城收山货的沈然回来了。
沈然带着一身的风程仆仆,从门缝塞进来几个烧饼,脸上带着一抹揶揄,“你又犯什么事了,怎么都没个消停的时候?”
陆垣蛰接过还热着的烧饼,一张口吞下了小半个,抬眼瞪了沈然一眼,拳头将门框擂的砰砰作响,“光有吃的,没有酒啊?快给我弄壶酒来。”
“有,你看。”沈然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同样从门缝塞到陆垣蛰手中,四下看了一眼,凑近大门压低嗓门问道:“行啊你陆倾戈,艳福不浅,什么时候和公主有了交情,连我都不告诉?”
陆倾戈是陆垣蛰本来的名字,垣蛰二字是进京之后才改的,沈然固执不肯改口,仍旧称呼陆垣蛰的本名。
陆垣蛰透过门缝看着沈然那张白皙的过了头的脸,上面还带着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他冷清的笑了笑,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好你个沈然。
“嘶。”陆垣蛰喝了一口酒,把白瓷瓶抱在怀中,伸手指着他的脸,“最近吃了些什么,越来越肌肤胜雪,啧啧,比那些小娘子都漂亮。”
陆然最讨厌的便是被人夸漂亮,他男生女相,一张脸眉清目秀的好看,若真是个女子定是祸国殃民的好苗子,可他偏偏是个男人,还是个要面子又财迷的纯男人。
被戳到痛处的沈然仰头冷哼一声,白了陆垣蛰一眼,“你好生跪着吧,陆伯父英明,你就是欠收拾。”
沈然走了,陆垣蛰的眼底却暖了一些,他低头又啃了一大口烧饼,抱着酒瓶继续看不到尽头的罚跪之路。
他在祠堂中倒是落得清净,而颜若栩的日子便没那么消停好过了。
清晨,颜若栩的寝殿门口热闹起来。
她身上闹出这么大的乱子,颜语媗怎么肯放过这落井下石的好机会,背地里嚼舌根也就算了,还非要堵在宫门亲眼看看颜若栩的“惨状”。
坠儿没给她们主仆好脸色,脸面无私的给轰走了,过了一会素心苦着张脸,怯生生地回禀:“公主,太子妃来了,正等在宫门外头呢。”
颜若栩那时正坐在窗前,窗下木桌上放着太医开的固气养神的汤药,药汁喝在口中苦涩,她含了颗蜜饯在口中,明白该来的总归躲不掉,让素心迎萧嘉柔进了内室。
她这位皇嫂比她只长了六岁,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一生中既有少女的娇美,又有少妇风韵的最美年华。萧嘉柔一席淡紫色的襦裙,一只步摇斜坠,珠玉轻摆,身上香气袭人,施施然往前一站,已经有了端庄华贵的气度。
“若栩,身子可大好了,这几日我都记挂着你,女儿家身子娇弱,是最要悉心呵护的。”萧嘉柔人长的柔美,更有一把温柔入骨的嗓音,声音婉转清澈,还真是入耳。
颜若栩的心随着这一句温柔的问候提了起来,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迎面对上皇嫂关切的目光,心中已经了然,萧嘉柔今日所来的目的。
“已经好多了,嫂嫂不必挂记。”颜若栩柔声答道,手中捧着那碗喝了一半的汤药,一手拿着银制小勺,在碗中轻轻搅动。
萧嘉柔叹息一声,回眸往门外看一眼,随后凑近颜若栩的身边,似乎要趁此刻屋里没旁人,与颜若栩说些私房话。
“若栩,你可知道现在皇都里疯传的童谣吗?”
颜若栩摇头,注视着萧嘉柔秀美的脸庞,“什么童谣?”
“关于……你和陆公子的……”萧嘉柔蹙眉,“那童谣用词龌龊,我就不告诉你了,也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风声,那夜之事竟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走漏风声?颜若栩在心中冷笑,没有人推波助澜的话,这事情哪里能传播的这么快。
“哼,他们尽管传,叫大理寺好好查查歌谣的源头,查出一个抓一个,务必将背后捣乱的人全下大狱,嫂嫂,你说对吧?”
颜若栩神色镇定,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气恼,在背地里买弄是非,污蔑皇家的声誉,的确该叫大理寺严查。
萧嘉柔笑了笑,“你说的对,这些传播童谣者,的确可恨。”
说话间,她的声音停顿片刻,紧接着话锋一转,轻声哀叹一句:“若栩,我听闻这陆公子的名声不大好,你怎么就与他相识了?西郊那片地方又偏僻,你们去那作甚?”
颜若栩手中搅弄汤药的动作停顿了,她将碗放在一边,扭头对上萧嘉柔看似诚挚的脸。
这话一出口,颜若栩立刻就确认了一件事情,萧嘉柔与萧氏的确是一伙人,她今日来明为探望,实际上是来套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