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惟腾腾燃烧的怒气瞬间熄火了,他一言不发,冰冷阴鸷地看向蒋为辰。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噼里啪啦的溅出来交锋的火花。
蒋为辰这几句话,话里有话,神医是假,消息是真,摆明了是拿异香女子的情报来要挟他们,林小千一下子犹豫起来。
如果蒋为辰真有异香女子的重要情报,他们拿到手,说不定就能尽早查出幕后黑手。但是从老奸巨猾的蒋为辰手里拿情报,他肯定狮子大开口,且不说得让他们偿还造舆论的旧债,恐怕还得从别处下嘴。再撕咬下一块血肉来。
苏惟和蒋为辰互不相让,目光对阵了许久,苏惟终于先挪开视线,凉凉地说:“表兄家中有丧事,我们就不添乱了,神医我带回去就好。”
蒋为辰又是一声冷笑:“神医出山一趟实属难得,何况老人家路远山遥赶到京城,感谢的银钱是不能少的。”
苏惟一脸嘲讽地说:“怎么?延请神医的银钱,表兄还要代收?”
蒋为辰还在装模作样:“神医久居深山之中,不通人情世故,愚兄我少不得替他老人家谋算谋算。”
他们不干不脆的一通打哑谜,林小千听得腻烦,直截了当地说:“不妨先请神医出来,大家当面谈谈病症之事。”
话音刚落,蒋为辰刀子一样的眼神,直戳戳瞪了过来。苏惟又挪了半个步子,完全把林小千挡在了身后。
他高声说:“银钱多少表兄先开个价,只要那位神医不漫天乱要钱,本王自然是都答应的。”
听见苏惟这句话,蒋为辰终于不再阴阳怪气,看了看左右,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王爷王妃不如随我进内宅,直接去见神医。”
见苏惟点了点头,林小千抬步就要走,被苏惟一把拉住:“我家王妃旧疾未愈,受不得累,去见神医太耗心神,她不去为好,我也不客气了,找表兄借个地方,给她歇歇。”
林小千刚想争辩几句,转头对上苏惟关切的神情。她转念一想,这两个人肯定是要好好谈判一番,做场大交易,说不定还涉及朝政大事和官员任免,苏惟自然是不希望自己听见。于是她点点头,无声地向苏惟说了个好字。
蒋为辰先是疑惑地看着两个人,随后明白过来,也不再纠结,直接回说:“我家中西苑已经专门辟出来招待各位女眷。我这就吩咐下人,单独空出来偏厅给王妃歇息……”
苏惟扬扬手,说:“皇姐人在哪里?我也送她过去,有人帮我看着她才好。”
蒋为辰被他一句话噎得顿了一下,但很快接话说:“那也好。长公主歇息的地方应该在西苑花厅,我喊两个丫鬟送王妃过去……”说着就要出去叫人。
“不必了。”苏惟又打断他的话,说:“我亲自送她过去,把人直接交到皇姐手上,我才放心。”边说边拉着林小千向外走,完全不顾蒋为辰越来越黑的脸色。
他也不问蒋为辰路该怎么走,直到看见一个路过的下人才揪过来,让他带路。蒋为辰一言不发,黑着脸跟在两人后面。
第七十一章
过了一进院子, 拐进西苑, 长公主在门口立着,周围围着的几名蒋家亲眷, 正纷纷陪着笑脸和她说话。
见苏惟拉着林小千进来, 后头还不远不近地跟着蒋为辰,长公主立刻又喊渴又喊饿, 蒋家亲眷个个都是会看眼色的,马上说着去倒茶端点心, 散了个干干净净。
苏惟直接把林小千推到长公主面前, 一本正经地编了几句瞎话:“皇姐,小千她蒋家的亲戚见得少,大场面也见得少,劳烦皇姐费点心思带一带她。我一会儿再过来接人。”
长公主怎么能听不出来苏惟的言外之意, 蒋府里危机四伏, 人就送到自己面前,让自己看着, 最后得毫发无伤地还回去。再看看后面脸色黑如锅底的蒋为辰, 她心里更是明镜一样, 苏惟和蒋为辰显然是要谈判合作了。
她柳眉一竖, 口气不善地说:“看你这话说的, 不是总怪我这做姐姐的泼辣不讲理吗,现在人给我教,不怕我带坏你的小娇妻?”
林小千赶紧上来打圆场:“是我央求他来找皇姐的,我原先和许多亲戚不亲近, 来往也少,实在是我的错。如今我知道这样不对,才想着跟皇姐好好学学人情世故。”
长公主心里虽然不痛快,但一肚子邪火却不好冲林小千发。一则她成功和离是林小误打误撞帮了忙,二则皇室宗亲里能让她高看一眼的人不多,不再犯糊涂的林小千就是里头难得的一个。
再说蒋为辰首辅之位岌岌可危,也是她主动出手,理亏在先,刚才自己还振振有词地放话说,等着蒋为辰还击,现在也不好明面上就横插一杠子。
想定了主意,她上前牵住林小千的手,笑着说:“你真心想跟着我,我哪里还敢嫌弃?这里满院子的人,个个人精似的,和她们说话实在费神,也只有你能陪我说几句可心的话。”
林小千点点头:“那我就厚着脸皮跟着皇姐了。”说完回头给了苏惟一个眼神,让他安心。
不远处的蒋为辰也插话说:“外边人多事杂,长公主和王妃在此处安心坐坐,有管家娘子在门外候着,缺了什么直接吩咐就是。”
苏惟拍拍林小千的肩膀,盯着长公主甩下一句:“人交给你,有劳皇姐了。”嘴上客气,眼中却满是威胁。说完向蒋为辰一扬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
长公主一口气差点噎得上不来:“这……这个……”
林小千赶紧劝她:“他的性子皇姐还不清楚吗?脾气一上来,说话不管不顾的,正好他走了,我们也别去理他好了。”
正说着,先前散了的蒋府亲眷,此刻见苏惟和蒋为辰走了,陆续端着茶盏吃食又现身了。林小千拉着长公主在树下石凳坐好,客客气气从几人手上接过来沏好的茶水和点心。
她笑容满面,一个个问清蒋家人的身份,婶子表姐的叫了起来。蒋家人也极有默契,王妃平易近人,王妃容貌端丽,你一句我一句夸赞的话不停地向外蹦。
长公主坐在正中间,随意除了应了两声就不再说话,只面色阴沉地坐着,就着茶盏喝了一口茶便丢回石桌上,点心更是看了看就摆手不要。
蒋家有人特地把话题往长公主身上引,长公主越发地不耐烦,一句话茬也不接,脸色还越来越黑。几个女眷见情势不对,站着说笑了两句,就一个接一个找理由退了下去。
剩下林小千强撑着笑容,绞尽脑汁地哄长公主说话,一会儿问她素白裙子这样光亮,是什么料子,一会儿问她头上凤钗坠子用的是哪里的珍珠。
对着林小千,长公主不好再甩脸色,一句两句地开始答话,林小千脑筋一动,先起头闲谈起家常话来,尤其说到太后近来越发像个孩子,总是闹些小脾气来催她们入宫陪伴,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到这个时候,长公主终于平息了怒气,和林小千嬉笑起来。
两个人正说得热闹,忽然一个中年仆妇走了过来,躬身行礼后禀报说:“长公主,您家人在门外,说有东西要给您过来。”
长公主眼皮也不抬地说:“让他直接进来,还啰啰嗦嗦报什么信。”说完又冲林小千抱怨:“蒋府出殡办得实在繁琐,叫人动不动白等半日。”
中年仆妇被说得脸上一红,扭身走了,不多会儿,领着一个人又走了回来。林小千抬头一看,来的不是别人,竟然又是那位美少年。
长公主一见他,立刻乐开了花,起身迎上去说:“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跟着崔大人认认各家的来客吗?”
美少年嗓音清脆地答话说:“愉姐姐,你每日要服的玉容丸放在我这里,入口的东西叫别人转送,我总是不放心,所以才自己送过来了。”
长公主向不远处站着的几个小丫鬟啐骂道:“肯定是她们几个只顾着贪玩,随身要带的东西都没清点明白。”骂完冲着美少年又是温柔一笑:“只有你时刻把我放心上。”
美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水晶瓶,送到长公主面前,委委屈屈地说:“愉姐姐不嫌我多事乱走动就好。”
一句话肉麻得让林小千直掉鸡皮疙瘩,但长公主却好像爱极了他这模样,接过水晶瓶,捏了捏他的脸颊,柔声说:“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哪里会怪你。”
美少年说话还是撒娇一样:“愉姐姐要是心疼我,就及时吃玉容丸,免得断了顿,失了药效。”
林小千实在忍受不了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肉麻场景,正想找个理由避上一避,美少年转而冲她说了一句:“王妃也在,不如尝尝我为愉姐姐配的玉容丸。”
长公主眉开眼笑地打开水晶瓶,倒出一颗吞了下去,也顺着美少年的话头说:“说的正是,他这玉容丸实在管用,我不过吃了几日,就觉得肌肤白皙不少,人也容光焕发。你也试一试?”
林小千心里吐槽:见效这么快,不是放了什么违禁成分吧?嘴上客气地推辞说:“这是公子对皇姐的心意,我这外人怎么好……”
她话还没说完,长公主又倒出一颗,径直塞进她手中:“分你几颗算什么,你且好好试试。”
眼前情势下,长公主和美少年两双眼睛齐齐盯着她,林小千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拿起茶盏,当着两人的面吞服了下去。
又略坐了坐,长公主便说自己身子乏了,要歇一歇,便拥着美少年去了偏厅。等两个人身影一消失,林小千立刻把压在舌头下面的药丸吐了出来,又拿茶水漱了漱口才作罢。
鬼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她才不会随随便便吃进肚子里,林小千愤愤地想。
此时正值午间,院子里静悄悄的,丫鬟仆妇们不知道躲去了哪里,也没人说要摆饭,林小千饿得肚子咕咕叫,只好塞了几口桌上的点心暂时充饥。
坐在石凳上,看着阳光透过树叶射下来的斑斑光影,林小千忽然觉得一阵眩晕,眼皮突然睁不开了。
林小千心中惊骇不已:不好!有人给她下了药。她赶紧死命掐了掐自己胳膊,勉强维持几分清醒,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去。
还没走到大门口,她终于支撑不住软绵绵的身体,整个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昏迷前那一刻,林小千还在拼命睁大双眼,试图抵抗药力,然而眼前逐渐模糊起来,朦朦胧胧间,她只看见一双官靴快步朝自己走来。没等她看清来人的模样,整个人就昏死了过去。
第七十二章
朦朦胧胧间, 林小千觉得自己摇来晃去颠簸了许久, 又听见一阵吵闹的人声,最后四周才慢慢安静下来。她心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 可眼睛嘴巴双手双脚却不听使唤, 任凭她拼命挣扎,自己也醒不过来。
不知道躺了多久, 她的眼皮终于动了一动,林小千心里一个激灵, 赶紧用力睁开了双眼。她扫视一圈, 周围空空如也,只有四面墙壁,显然她被关进了一处密室。
支着耳朵听了半天,外面什么动静也没有。林小千有些疑惑:是连看守的人也没有吗?她动了动手和脚, 可惜四肢仍然绵软无力, 连站都站不起来。
深深叹了口气,暂时放弃逃跑的林小千脑筋转得飞快, 一个又一个人名从脑海里飘过。究竟是谁抓了自己?她有点摸不着头绪。
蒋为辰?他是想拿自己做要挟, 争取和苏惟谈判的筹码?不对, 现在是蒋为辰有求于苏惟, 依苏惟的脾气, 蒋为辰如果真的对自己下手,他十有八九会直接翻脸发狂,别说和苏惟谈判了,怕是直接会掀翻整个蒋家。蒋为辰不是这样没眼色的人。
长公主?她更没有理由绑架自己了, 最近长公主对自己越来越亲近,以后少不了要找《广闻杂报》来煽风点火,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得罪自己和苏惟。
蒋雁辰?不,她虽然不断找自己麻烦,但来来去去不过是些小姑娘的刻薄花招,不可能突然迷了心智,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情来。
还有谁?林小千绞尽脑汁地想来想去,还是找不出蛛丝马迹来。突然,她打了个寒颤,想起蒋为辰说的情报来,难道是搜寻异香女子的幕后黑手对自己下手了?
她一颗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在寂静的密室里仿佛响得震耳欲聋。这时吱嘎一声,门开了一道缝。
林小千剧烈的心跳好像一下子停了下来,她屏住呼吸,看着门缝越开越大,等看见一双官靴时,她几乎要窒息过去了。
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林小千抬头一看,进来的竟然是她从没有想到的人,新科状元李仲则。
想到原书里,齐王夫妇被城府深沉的李仲则设局围困,最后万箭穿心,死得要多惨烈有多惨烈,林小千不禁微微哆嗦起来。难道穿书过来的她,寻找一切机会,避开和罗楚凝李仲则发生矛盾,但还是逃不掉惨死的命运吗?
她正胡思乱想,李仲则微微一笑:“王妃受苦了。”
一句话叫他说得寒意彻骨,林小千心里更加害怕,她勉强控制住发抖的双手,假作镇定地说:“李状元,你这是要做什么?”
李仲则走近了两步,自上而下冷冷地注视着地上的林小千:“王妃不该心知肚明吗?罗楚凝到底哪里碍了你的眼,你千方百计要害她性命!”
林小千脑子嗡的一声,乱了一团麻。之前她毁了两个人相知相恋的机会,他还是爱上了罗楚凝,但害罗楚凝是怎么回事?明明她和苏惟忙着应付一波又一波的国事家事,完全没时间理会罗楚凝,这罪名为什么落到了她的头上?
“李状元,这话是从何说起?我和罗小姐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性命?”林小千很气愤。
李仲则笑得有些狰狞:“为什么?我也想问王妃。楚凝柔顺谦和,人见人爱,你却无端对她深怀敌意。最近一段日子,她落水、生怪病,甚至差点被不明身份的人绑走,不是你暗中下手还会是谁?”
林小千愤怒地吼出了声:“我从没做过!”她一使劲,竟然半坐了起来,:“我从没害过罗小姐,你为什么含血喷人!”
李仲则脸上笑容慢慢消失,冷冷地说:“你之前几次三番针对她和蒋家小姐,除你之外,还会有谁想要掳走她?”
掳走她?林小千忽然想通了。她镇定下来,冷静地说:“李状元,我以性命向你担保,害罗小姐的不是我也不是齐王。”
李仲则轻笑了一声,满脸的不相信。
林小千继续晓之以理:“你错认我们为凶手,不是放纵真凶,让罗小姐继续暴露在险境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