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南秦的将领速度极快的从背后抽出羽箭,张弓瞄准她的咽喉时,姚玉容心有余悸的庆幸自己的手牌里,屯着【岂敢毁伤】。
她避开了这原本她绝没法避开的一箭。
并且知道了其他人的心思——他们期待着看见她再施展出神迹,就如同行过之处,遍地冰霜一样,他们希冀着看见她挥一挥衣袖,便能令前方的敌人灰飞烟灭。
这才符合她的强大与尊贵。
姚玉容既然试图以神明的身份来压制他们的野心,此刻就很难责怪他们以神明的标准对待她——哪怕对于人类来说,这标准显得过于冷酷了一些。
毕竟如果是人类,这就叫做见死不救。
但她拥有了神力的身份,将她自己从人群之中孤立了出来。
这还真是……姚玉容扯了扯嘴角,因果报应?
好在她身后的士兵脑子还算灵活,见神眷之人只是闪避开了一只疾箭,而没有打算抬手将对面挫骨扬灰的样子,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正面战斗估计还得靠自己来护卫神眷者的威严。
两方的人马都不算多,却都是最为核心的精英之士。
他们拥挤在一起,相互厮杀,却发现在这密林之中,连结个在军中最普通最基础的三人军阵都施展不开。
无可奈何,人们很快被密集的树木植物所分离隔开,在这密林之中并非自愿的被迫散落了开来,形成了捉对厮杀的战斗模式。
蓝渊和姚玉容在这些人中算是武力值最低的存在了——他当然也会些武艺,但再骁勇善战的山野少年,没在军伍中接受过训练,凭着一腔热血闯入战场,跟找死也没有什么分别。
他这时头脑突然冷静了下来,想起了姚玉容之前曾经说过,她只是“得到了天山神女的帮助”。
她不是神明——
于是他最大的任务,不是参加战斗,而是保护好她。
蓝渊反应极快的扯着姚玉容闪到了一旁,他们躲进了灌木丛里,但对方的统领已经从她有别于一般士兵的衣着上猜出了她的身份不凡——他杀死了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士兵,迅速的追了上来。
真不走运啊……
姚玉容被蓝渊拽着左躲右闪时,忽然想到,难道说,之前的那场大雨,已经花光了所有佛寺为她积攒的好运?
根据人品守恒定律,她现在要开始倒霉了?
……
在差一点被一截露出地面的树根绊倒后,姚玉容拉住了蓝渊。
“单挑我有些自信。”她说。
蓝渊没回答——他来不及回答了,一转身,他便看见了他们身后的树木上,有人正弯弓搭箭。
他立马从腰间抽出了又长又亮的长刀。这种南疆特有的长刀刀身雪亮,还有一种微妙而让人心动的优美弧度。
是一种非常美丽,也非常凛冽的武器。
他在空气中挥出两道快速到出现了残影的轨迹,精确无误的斩落了那支飞来的羽箭。
——南疆的少年可以豪迈到刀术无双,也能细腻到将微小的蛊虫操纵的如臂使指。
姚玉容这时才抬头看向了树枝,感觉到了有些棘手。
被人占据了制高点,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这说明他完全能好整以暇的攻击他们,但他们却毫无还手之力。
哪怕这种好无还手之力的情况只是暂时的——他的箭筒里,羽箭数量毕竟还是有限。
要么他继续射箭,然后被蓝渊继续斩落,最后射完那一箭筒里的所有羽箭,不得不下来近身肉搏。
要么他专注的寻找漏洞与破绽,看能不能越过蓝渊的长刀防御,精准的将羽箭射入他想要射入的地方。
可奇怪的是,姚玉容觉得这个人似乎有些莫名的眼熟。
方才他们之间隔着好一段距离——那种箭能射到,但人却无法看清对方的距离。
但此刻,他跃上的树枝并不算太高,站在树下,姚玉容一下子就能在阳光下看清他的轮廓与五官。
那模样一下子就唤醒了她记忆中某些已经蒙上了灰尘的片段。
她曾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凤十六的长相,可再次看见他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清晰无误的将此刻这张冷峻的面容,与那张年幼稚嫩的面容,对合到了一起。
这个发现突然让姚玉容的心脏狂跳不已。她感觉自己的头脑被一阵惊喜给冲击的有些晕眩,甚至连血液都开始澎湃。
但他怎么会跟凤十二在一起?
他怎么会又跟月明楼的人搅合在了一起?
他被困住了吗?
他需要帮助吗?
想到这些,姚玉容连忙凑近了蓝渊的耳朵,低声而坚定的对他说:“回到队伍那里去——我们的人会赢的。但如果没有你的带领,他们没法抵达南秦的营地。”
蓝渊不敢回头,他盯着树枝上的凤十六,语气紧张而忧虑:“那你呢?”
“我会解决他的。”姚玉容保证道:“你看——现在我仍然能将脚下的土地凝霜冻结,天山神女依然保佑着我。”
但他似乎在犹豫,好像在迟疑,“可是如果你能杀死他,那么刚才为什么不出手杀死那些士兵?我以为……我以为天山神女只给予了你可以冻结土地,方便我们走路的能力。”
“那是因为,”姚玉容语塞了一瞬间,好在很快她就想起了一个民间流传甚广的扯淡说法——但起码现在能用上:“我大梁与南秦的佛道之争。天山神女赐予了我神力,但南秦的军队也自有神灵庇护。两相抵消就跟没有神灵帮助是一样的,否则天山神女和佛祖为什么不直接攻破南秦的首都呢?但如果是一对一的单挑,天山神女的力量会助我得到胜利的。”
蓝渊下意识的想去理解一下这段话的逻辑,但他现在没法分心。他与树上的那个家伙正在审慎而小心的对峙,对方久久没有射出下一枝羽箭,可不是好心的特地为他们留出交谈时间,而是在敏锐的观察着他是否会露出漏洞。
情况很不妙。
他并不经常使用刀法,作为南疆最大部落楠亚寨的前少族长,他长到现在,也没有进行过多少实战。
在寨子里对着木桩苦练锻炼出来的训练成果也许可以蒙住对手一时,但蓝渊的手腕已经渐渐发僵。
他的手心正在不停的出汗。他感觉的到刀柄在他的手中滑动到了一个他不是很舒服的位置。
蓝渊很想重新调整一下握法,但他知道,树上的家伙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他没有把握可以斩断下一枝箭。
好像察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恍惚,第二枝羽箭迅即而至。
姚玉容将蓝渊猛地向前推去,就让他脱离了羽箭射来的轨迹。
他惊惧的回身望去,害怕自己看见她被射中要害,血洒当场的情景,却见她安静的看着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不知道为什么,下一刻,她就忽然闪开了那枝羽箭。
蓝渊怔住了。但随即,他就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那无言的催促——走,快走。
她证明了自己的力量足以值得信赖。蓝渊的心情一下子便蓦然放松了下来。
他一下子又恢复了之前对“神灵”的恐惧心情——毕竟伴随着那股恐惧的,往往还有深信不疑的信任。
看着他终于毫无顾忌的转头跑走的背影,姚玉容松了口气,却又立刻紧张了起来。
她手里只有这么两张【岂敢毁伤】,如果不能立刻和凤十六相认的话,那就太危险了。
她希望自己这莫名闪避开来的奇怪之处,能让他忌惮的停滞多一些时间。想到这里,姚玉容立刻扬起头来,不肯浪费一秒的开口想要喊他,却睁大了眼睛,先看见了一点寒芒。
他没有一点犹豫。
完蛋。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忍不住的想笑。
很好。
对待自己的敌人,没有丝毫迟疑。
她以前还一直担心,十六离开了月明楼以后,也执意不肯伤害任何人——哪怕自己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那会让她怀疑他带着弟弟,两个孩子孤身上路,到底能活多久。
但现在……她放心了。
能平安长大……真好啊。
第一百四十章
那感觉有些像是打针。
在心里充满了知道即将疼痛的恐惧后, 努力的铺垫心理准备, 如果调整妥当, 真正刺入的那一瞬间,疼痛就会变得可以忍耐。
小时候姚玉容总是被大人们哄着说, 打针一点也不疼, 就跟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但真的被针头戳入皮肤时,大部分的小孩子都会深感被骗的嚎啕大哭起来。
不过,跟此刻羽箭贯穿的一瞬痛楚相比, 那纤细的针头刺入皮肤所造成的疼痛, 倒的确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了。
更要命的是, 这种伤势可不是一击毙命的决绝。姚玉容蜷缩在地上, 能够很明显的感受自己的生命力在慢慢流失——可是距离她失去意识,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但她除了疼痛之外, 并没有太多恐惧,这让她倒在地上, 却觉得自己相当平静,完全没有任何濒死的痛苦。
因为她相信她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敌人, 她相信他不会伤害她,折磨她——她从未把他当做敌人。
而她莫名的相信,他也不会真的把她当做敌人,如果他知道她是谁的话,他是绝不会伤害她的。
当他轻盈的从树上落下, 谨慎而小心的慢慢走近时, 姚玉容甚至觉得有些开心——因为他靠近之后, 她说的话,他就能听见了——毕竟她现在说话的声音没法太大。
不过,一支箭贯穿胸口的感觉还是挺难受的。姚玉容觉得自己得练习一下,免得一会儿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这感觉有点像是噎住了。
姚玉容从小到大,经常会在吃蛋糕、鸡蛋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时候,明明也不是被噎住了,或者卡住了喉咙,但总是会觉得胸口被狠狠的梗住一般,痛苦地几乎要背过气去。
至今为止她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为什么会出现,但现在她倒是久违的又感受到了这种心梗的痛楚。
她想深吸一口气,却先疼的在唇角边溢出了一丝鲜血。
这时,姚玉容感觉到了有人扳住她的肩膀,将她从侧缩着的姿势强硬而粗鲁的压在了泥泞的土地上。
她的视线就这样直直的望进了对方的眼眸深处,而她的面容,也这么迎面撞进了凤十六的眼眸里。
她头上戴着的头盔掉到了一边,原本束起的长发散落了开来。
当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肩膀,在从未见过谢安,也从未被“谢家双璧”的名声影响过的人眼里,“安公子”那本来就很柔美的面庞失去了某种令人迷惑的光环,终于露出了很明显就是女扮男装的真相。
刚才她戴着让人看不清面容的头盔,现在才让人看得明明白白——她有多么年轻,多么美丽,看起来又多么的不该涉足战场这样危险的地方。
当凤十六深色的瞳孔里清楚的倒映出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时,他提着剑准备将敌军首领枭首示众的长剑,突然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