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春分却笑了笑,道:“你推行的那个佛教——说人死之后,会入地府,好人轮回转世,坏人入地狱受苦赎罪。你说,芳菲是好人,还是坏人?那么我呢?我死之后,是会轮回转世,还是会入地狱受苦?”
姚玉容这次回答的很干脆:“我不知道。”
九春分有些讶异道:“你不知道?”
“我不信佛。”姚玉容平静道:“我不信这世界上有神佛。我只信人活一世,人死灯灭。”
“你这样说……”九春分却笑了一声,“倒是让我松了口气。那个佛教里头,说我这样的人,死后是要去拔舌地狱的呢。”
姚玉容却垂下了眼睑,过了片刻,才说:“所以我很不甘心。”
“不甘心?”
“嗯……正因为人活一世,人死灯灭。好人没有好报,我不甘心……无辜的人就此枉死,我也很不甘心……”
“好人没好报……”九春分低低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抬头看向了芳菲的墓碑,“芳菲是好人……吧?”
“……嗯。”
“我以前觉得,坏人若是坏的让人没法报复,那也是他的本事……”九春分苦笑道:“若是有人碍了我的事情,我不介意不择手段的把他除掉。你若是有本事,大可以来报复我,你若是没本事,那就怨不得成为我的垫脚石了。可是……知道芳菲出事的时候,我下定决心不管是谁,我都要杀了为她报仇。但……结果却是我的兄长。”
“……我也很不甘心啊。很不甘心,却又毫无办法——难道我能杀了我的兄长吗?”
九春分喃喃道:“于是我忍不住开始去想——一定要出手杀人吗?就没有其他别的办法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呢?人命……人命……因为弱小,就不值得重视,就会变得微贱吗?不够强大,没有力量,就是错误吗?但是,芳菲只是开开心心的,想要好好生活下去而已……这到底有什么错呢?无论如何,我都想不明白。”
“所以一个国家,并不是越强越好,越富越好,”姚玉容认真的说道:“一个真正成功的国家,是可以保护那些弱小的人民,让那些没有力量的人也可以好好生活下去。”
九春分喜欢她这样的模样,他道:“但一个国家要保证这一点,不强不富也是不行的吧。”
他看着姚玉容道:“如今你收服了南疆,东西南北,只剩下南秦一家独大了。你想好该怎么办了吗?”
姚玉容道:“我在南疆的时候,遇见了凤十六。”
时隔多年,才再次听见这个名字,九春分一时反应不及的愣了一下,“谁?凤十六?……凤十六!?他还活着?!”
“他在南秦。”姚玉容没说他现在的名字和身份,“……而且也并不打算跟我过来。”
听她这么一说,九春分就皱起了眉头:“你该不会,因为他就打算放弃南秦了吧?”
“我是放弃了。”姚玉容平静的说完,还不等九春分露出悚然一惊的样子,便继续道:“我放弃了直接使用武力的办法。人活一世,我既然讨厌无辜之人枉死,就不会亲自让他们陷入战火了。”
九春分顿时有些不悦——明明是因为凤十六,偏说什么讨厌无辜之人枉死?那么之前东戎之战之时,死去的那些人又算什么?
他忍不住冷哼道:“那东戎之战里死去的人还真是倒霉,没有遇见凤十六。”
“那是我走偏了的错。”姚玉容却叹了口气,并没有避讳的意思:“……差一点点,我就要觉得战争是理所当然之事了——为了将来的统一,眼下不得不付出必要的牺牲。在遇见十六之前,我没有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什么不对。虽然我清楚的知道这跟我以前的信念并不一样,但我告诉自己,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也跟我之前认识的世界不一样……国情不同,环境不同,这是必要的变通……但作为掌权者,一言一行都将影响无数人的命运,这警示着我将来必须更加谨慎。”
九春分却完全不能理解,凤十六为什么对姚玉容来说那么重要——他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就改变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和信念。
他冷冷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他在南疆学会了什么蛊术,给你下了降头?”
姚玉容顿时因为他的这个想法笑了出来,她白了他一眼道,“怎么可能?”
九春分忍着心里的焦躁道:“那么,你想怎么办?”
姚玉容回答道:“从货币下手。”
她上一世并不是金融专业的学生,数学也一直很烂,说要发起金融战争,但也不知道能怎么办。
好在她对历史比较感兴趣,俗话说,以史为鉴,她恰好知道宋朝曾经使用过的一些金融政策,对内三年内将富庶的蜀地财富搜刮一空,对外弄得党项,契丹苦不堪言。
虽然在大众印象里,宋朝始终有一个柔弱的刻板印象,弱宋弱宋,好像干啥啥不成,成天被邻国按在地上暴揍,但在商业方面,还真没吃过什么亏。
虽然真刀真枪的打不过契丹,但依靠货币战争,宋朝整整和辽国抗衡了一百五十四年。
而如今换成北梁和南秦,那就更好说了,宋朝打不过辽国,都能弄得辽国通货膨胀,无数契丹人跑去宋朝请求归附,北梁的国力却是强于南秦的。
若是南秦的民众纷纷跑来北梁归附,那她最大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没了人,卢湛再厉害,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守住那些地。一旦北梁进入这些无人之地,那就不是如入无人之境了——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那吞并南秦,不过举手之劳。
以前姚玉容对北梁金融方面的事情,因为不大了解,也就不大上心,只是维持原状。而现在第一步,就要开始着手准备取消那些世家大族私铸钱币的权利。
等到统一货币,将铸币权完全收归国有,建立官府的信用后,说不定还能建立纸币系统与银行。
第二步,便是展开与南秦的全面贸易。
原本南秦的制造业是优于北梁的,瓷器、茶叶、纸张、丝绸……贸易之时,处于优势地位。但这几年来,姚玉容大力发展北梁的制造业,创造出了不少更为先进的事物——虽说不能很有把握的说已经压过了南秦,但起码可以不落下风。
最重要的是,北梁有着南秦没有却不得不买的东西——战马。
有了西疆与东戎两处养马地,北梁的马一下子从稀缺资源,变成了平平无常的动物。
而针对南秦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控制铜铁钱的比例——大肆搜刮南秦的铜钱,令其只能制造铁钱,而与其交易的时候,却只收铜钱,南秦国内铜铁钱的兑换比例必然上涨。
原本南秦四枚铁钱可以换一枚铜钱,随着铜钱越少,慢慢的就会和宋朝时的蜀地一样,变成一百枚铁钱换一枚铜钱,四百枚铁钱换一枚铜钱,最后,北梁说不定就能用一枚铜钱,买下整个南秦。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只是打个比方。
听完了她的计划,九春分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想象起了那个场景——原本对于自家财产来说,九牛一毛的事物,慢慢的,要花半数身家才能买到,最后,可能全部身家都买不起了……
但人们不知道自己的钱都去了哪里,好像中了□□一样,什么都察觉不到,等到发现已经没法再过下去的时候,就如同药效毒发,早已回天乏术了。
而□□和见血封喉的剧毒相比,哪一种更加可怕?
或许一样可怕,只是不同的是,见血封喉的□□一旦出手,就再也无人可救,但□□的下毒者,若是不想被毒者死亡,却还有机会能将人救回来。
“……这让我想起了惜玉院的怜香水。”九春分喃喃道:“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之中。”
第一百五十章
说些什么好呢?
姚玉容盯着面前的宣纸,提着笔僵持了许久, 也没能写下一个字。
派往南秦洽谈和平条约, 且商量开放贸易的使臣团已经定好了人选,她想着, 也许能让人帮她给凤十六转交一封信——可是她能写些什么呢?
也许不是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而是清楚她不该给他写信。
这会暴露很多事情, 也会给凤十六带去很多麻烦。
想到这里, 姚玉容忍不住叹了口气, 终于放弃了的撂下了笔。
如今九春分已经从西疆调了回来, 授官礼部仪制司郎中一职,负责全国科举教育一事。
他年纪轻轻,尽管在西疆“支教多年”,筹措科举考试以及培养新时代人才的经验丰富, 资历深厚,但因为出身不够,反对者不少,不过,世人皆知此人为谢家家将出身,乃是谢安心腹,为谢安摇旗呐喊的“同党”也很多。再加上能够一锤定音的“谢籍”总是不动声色的拉偏架, 最终九春分还是顺利上任了。
但谁都知道,“谢安”既然安排了他进入礼部, 就不可能指望着他一辈子只当个礼部三把手——但凡有些野心的人, 谁的目标不是冲着礼部尚书这个位置来的?
而背后有这么大的一个靠山, 自身又足够有能力,只要不犯什么大错——比如脑子抽了去造反,那基本上熬死了现在的礼部尚书与礼部侍郎,礼部就是九春分的天下了。
若不是现在的礼部尚书与礼部侍郎年纪大了,又的确没犯什么大错,要是强行撸掉,会激起巨大的反对声浪,得不偿失,姚玉容很想一步到位,直接让九春分成为礼部尚书——当然,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像是前世姚玉容总是希望自己可以不劳而获,一夜暴富一样不可能。
——而狌初九依然没走。
他本来就不想去什么东戎喝风吃苦,更不想离开姚玉容,让她最后只得无奈的更改了对他的调令——从调去东戎,改为出任自己的贴身护卫。
毕竟自从麒初二前往军营以后,谢安的贴身侍卫里就再没有可以知根知底的心腹了。
……不过,初二知道了会生气吧……
姚玉容有些担忧的想了想,又觉得是因为自己别有用心,才会以己度人,觉得初二会心里不舒服——若是坦坦荡荡,光明正大的,她绝不会担心初二多想——他不在身边,调用一个可信的人代替护卫,又有什么不对?
是,是吧?
……
使臣团抵达南秦以后,依附于月明楼的那些家族,也同时收到了月明楼的黑笺——不过,如今的黑笺已经只是普通的信纸了。
在信中,姚玉容以月明楼的名义,要求这些家族尽最大的努力在南秦囤积铜钱,然后由林氏车马行运出南秦,输入南疆,经由南疆秘密运往北梁。
反正月明楼解散的消息又不像现代那些偶像组合,还要开个新闻发布会昭告天下。
这些家族最多只能觉得月明楼低调了很多,而且北梁在姚玉容的管理下,再也没出过暗杀事件,但在南秦,谢温和凤十二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月明楼在他们心里不仅是余威犹在,还依然是威名赫赫,杀人如麻的狠辣形象。
于是一接到任务,各大家族便纷纷马不停蹄的开始操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