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轻轻启唇,开口道:
“都过去了。”
“让我说原谅你了,我也很难说出口,也很难做到。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阿哲,现在,或者以后,你的路还很长,不要这样轻易就放弃了,好不好?”
那刀片掠过皮肉,鲜血洒落的场景,就像是刻在了她脑子里似的。
带来无尽的恐惧。
她是怕他真的想不开。
也是真的对这样的情况无计可施。
傅云哲靠在床头,闻言,不禁又轻声笑起来。
很轻很轻,声音听起来空空洞洞的,没一点内涵。
几乎笑得她汗毛倒竖。
恐惧尤甚。
良久,才听他终于又开口说道:
“不该让你看到血腥的场面,雅雅,你不该回来的。”
这样的话,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接。
只能直直看着他,欲言又止。
傅云哲吸了口气,像是周身气力都被抽走,瘫靠着。
显得万分颓靡。
他声音低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我有多难受,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你以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虽然我不能理解你的感受,可是……”
宋希雅听他说的这些话,别无他法,只能想到一些宽慰的话,想尽量让他好受一些。
不过话还未说完,便被男人冷冷打断。
“如果你是因为可怜我才坐在这里,你走吧。”
傅云哲的情绪突然急转直下。
他是骄傲如斯的人,绝不允许别人一点的可怜与施舍。
宋希雅一时哑口无言,伸出手,试图安抚他,只是手还没伸过去。
便被男人伸手拂开,正是他受了伤的手。
这么一个动作,转瞬,那包着的白色纱布,便隐隐渗出殷红的血色。
“阿哲,我不是……”
宋希雅连忙收回手,奋力摇摇头。
他现在太敏感了一些,误会了她的意思。
男人并没有要听她解释的意思,只是冷着声,一字一顿:“活着这样难,想死还不容易么?欠你的,我还不起了,就用我这条命还,够不够?”
说完这些话,他的神情却愈发黯然下去。
仍是那张英气逼人的面容,可是现如今看着,却已与从前那个意气风发,声势夺人的天之骄子相距甚远。
让人不禁生出一种悲凉之感。
男人干脆一扯被子,埋头进去,久久未动。
宋希雅怔在原地,好久好久,才敢缓缓上前,去轻掀盖在他头上的被子。
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拒绝。
被子里的男人,双目猩红,眉头紧紧皱着,面上,竟尽是泪痕。
又是四目相对。
几乎是视线相接的那一刻,宋希雅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泪。
“滴答”一声落下。
正正好好,落进他的眼睛里。
他突然喃喃着:
“雅雅,我真的好难受。”
“把刀给我好不好?”
“刀给我,给我啊!我就只求你这一件事。”
这个房间的所有利刃,都在前几天就被张扬收起来。
他是骗了徐意晗,说想刮掉胡子,才骗她买来了刮胡刀片。
只是那刀太薄太小,划在皮肤上刺痛着,要不了命。
男人一把拉住面前人的手腕,满脸写着难捱的痛苦,只说:“给我刀……”
“傅云哲!”
她倏然甩开他的手,捂着脸泣不成声,不怪她哑然无辞,是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怔忡良久,也只能呜咽着说: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不用还我什么,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他想让她看着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想让她成为那个递刀的刽子手,或许他觉得这样是在帮他。
可是她真的做不到,做不到。
就算他曾经做过那么多伤害她的事情,她仍然不可能看着他死。
不可能的。
可是面前的男人表情略显狰狞,俨然已难捱到了极致。
不住地同她重复着那几句话:
“我真的好难受。”
“让我去死好不好,让我去死。”
“刀呢,哪里有刀??”
这样的话语不断重复,近乎疯狂,甚至,趁着她不注意,重重地一头撞在墙上。
“砰”的一声闷响。
听得宋希雅的一颗心也跟着掉落万丈悬崖。
她的嗓子像是撕裂了一般,只剩尖声。
倏忽上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拉回来按着靠在床头。
素来柔弱的小女人竖眉瞪眼,一字一顿,凌厉道:“傅云哲,你敢死,我就让你看着我先死。”
男人皱着眉看她。
宋希雅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拿起旁边柜子上放着的水杯,径直往地上一摔。
杯子碎裂的声音清脆,她想也没想,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最大的玻璃片,拿起来便要往手上划。
碎裂的玻璃片十足锋利,只需轻轻一擦过,便能让人皮开肉绽,血悬欲滴。
宋希雅闭了闭眼,感受到手上的疼,不过只是一瞬间,想想中更甚的痛感并没有如期而至。
她是最最怕疼的人。
手上哪怕擦破了一点儿皮,都是要哭哭唧唧跟他撒娇的。
怎么可能下得去手伤害自己。
她就是在赌。
赌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有事。
赌他在这个世上最在意的,是她。
手被人紧紧钳住的那一刻,她知道,她是赌对了。
“你知道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死在面前有多残酷了吗?”
“所以,你还要再伤害我一次吗?”
……
宋希雅并没有因为傅云哲渐渐平静下来的样子而掉以轻心。
反而更加担心,是以,此后的几天里,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看着他。
除非万不得已,没办法的时候,才会和张扬换岗,让他来守着傅云哲。
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她时时在他身边守着。
到后来他这个伤员没怎么样,她这个陪护的人,倒是瘦了一圈,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就连他怎么劝她休息,也是不肯。
而且,这间病房并不小,加一张小床不在话下,或者他的床也足够她一起睡了。
可是她从来只肯自己坐在椅子上休息。
还是他看不过,干脆给她换了个单人沙发来。
不过她的担忧他何尝看不出来。只要是醒着,便一刻不眨眼地看着他。
还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醒着。
好几次明明已经睡着了,还突然惊醒,怔怔看着他。
直到确定他什么事也没有,才红着眼眶替他掖掖被角。
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就连傅云哲自己,竟也一时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如何了。
只不过有一个念头,在心里,一直反复动摇。
今天,他终于找到一个机会。
雅雅是太累了,好不容易入了梦。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他知道她熟睡的样子。
傅云哲小心翼翼,将人抱到他刚刚起身,还有温热的病床上。
轻轻盖上被子。
这才出了房门。
毫不意外地,他看到门口站着另外一个男人。
林嘉轶。
傅云哲顿了顿,终是抬手,随意做了个“请”的动作。
低声开口:
“雅雅睡着了,你进去吧。”
说完,定定看了一眼房间里正睡着的女人,终是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了。
傅云哲是要去梁医生的诊室。
梁医生是他躁郁症的主治医师,又是他父亲的多年好友。
他是有事情要摆脱梁医生。
一进门,傅云哲便颔首,礼貌地打了招呼:“梁叔。”
梁医生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忙道:
“云哲啊,来,快坐。”
傅云哲知道宋希雅随时有可能会醒过来,他没有时间可以耽误,是以,便直入主题:“梁叔,我过来是想请您帮我一个忙。可不可以和一直陪我那个女孩说,我现在的情况不适合一直有人在身边?”
自从宋希雅下了决定要一直陪在他的病房陪着他以后。
他的纠结便没有停止过。
很多时候,他想顺从着自己的贪念,自私一点,就这样将她留在身边。
可是大多数时候,他的大脑并不被“占有欲”支配。
他想,不可以再这样耽误她。
梁医生对于傅云哲会说出这些话并不感到惊讶,相反,他气定神闲,反而换了一个话题:“云哲啊,我是大夫,不好这样欺骗家属。”
“梁叔……”
梁医生抬手,制止住傅云哲接下来的话。
自顾自道:
“这个女孩对你的影响很大。”
他下了定论。
接着补充论据:
“她来了之后的这段时间,你的情况明显稳定了,云哲啊,你的情况在往好的方向走。最近已经很久没有想砸东西,想伤害自己的想法了,是不是?”
看着傅云哲有些发愣的面部表情,梁医生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便继续说:“不过我给你的建议是,不要把自己局限在医院里,或者说,不要局限在你现在生活的小圈圈里,也许视野更开阔,你的情况会更好。”
……
沉默良久。
才听傅云哲颇为郑重,开口道:
“梁叔,谢谢您。”
接下来的事情。
他应该可以下决定了。
傅云哲走到病房外的时候,病房的门并没有关严。
他正要抬手敲门,却不期然听到一句:“希雅,你跟我走吗?”
……
后面的话,他没有听。
三个人的故事,终有一个人要学会妥协,学会退出。
故事的上半场他一手好牌打到烂,那下半场,就让他在最狼狈的时候退场吧。
只是他没有听到的是,几秒钟后,略显疲惫的女人倏忽勾唇笑笑,冲着她面前的林嘉轶,满脸释然,轻轻道:“嘉轶,我不走了。”
“祝你在那边学有所成。”
“好。”
林嘉轶张了张口,终是也跟着她轻笑起来,只是眼中到底多了一抹苦涩。
他说:
“那再见了,宋希雅。”
再见了,全世界最好的林嘉轶。
***
一年后。
西藏,拉萨。
此时已是七月天,前几天在横店就已经感受到骄阳似火,夏日已至。
到了高原,日头自然更毒一些。
宋希雅连连擦了三层安耐晒,才觉得差不多。
她穿了一条长及脚踝的波西米亚风吊带长裙,又从行李箱中拿出一条一米长半米宽的正红色大披肩,从头到手臂,裹了个严严实实。
最后再带上一个大大的墨镜,防晒措施密不透风。
这样穿着起来,竟也有别样风情。
昨晚在拉萨的酒店休息一晚,今天,她要去布达拉宫转一转。
只有她一个人。
宋希雅轻装简行,只背了一个民族风的小布包,装上了钱包手机高反药物,还带了一瓶矿泉水。
从酒店出来没多久,便接到了胡洋的电话。
她笑意盈盈,将电话接起来,声音是难得的轻快:“喂,洋姐,怎么样,工作都搞定了吗?要不要一起过来玩啊?”
电话那头的胡洋也笑起来:
“你可是这一年全年无休在剧组,终于逮着玩的机会了。你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去哪提前给我发个消息,啊。”
“知道啦。”
宋希雅点点头,不禁打趣道,
“你是今年带了两个小鲜肉太操心了吧,现在比我妈还啰嗦。”
“嘁,去,”
一提到小鲜肉,胡洋颇为得意,
“你是不知道他们两个有多乖。哎不过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有个大事,他回来了。”
“他?谁呀?”
宋希雅慢悠悠走着,并不着急。
她的包包太小,装不下一瓶矿泉水,只能一手拿着。披肩裹在头上,本来是把墨镜没遮住的大半张脸遮住的,只是她这样打电话说起话来实在有些不大舒服。
宋希雅抬起拿着矿泉水的那只手,想往下扯一扯披肩。
谁知,一不小心没拿稳,竟将手中的矿泉水瓶掉到了地上。
刚刚她恰巧走在一个不太陡的下坡上,瓶子顺着下坡往下滚,宋希雅连忙加快脚上步子,低着头盯着瓶子的路径跟着往前跑。
电话那头又传来胡洋的声音:
“还能有谁,林嘉轶啊。他留学一年,终于要回来啦。”
“他啊。”
宋希雅边小跑着,便微微有些气喘地应下。
瓶子陡然停住。
宋希雅看过去,便见一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将瓶子拾了起来。
那显然,是一个男人的手。
她愣了愣,抬起头,刚开口吐出了一个“谢”字,便怔然止住了口。
他。
是他。
她的一只手还拿着手机,保持着手机贴在耳边接电话的动作。整个人怔在原地。
好久好久,才终于见到那张依旧英朗无双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