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突然接到一封信,她的情郎战死沙场,再也不可能归来后。
这个红衣女子就这样突然跪地不起,抱着那封信垂下头收回四肢蜷缩着身体,这时音乐停了,全场的声音也听了,硕大的草原仿佛只能听见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声音。
不知道谁抹了下眼泪,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都感动流涕,贺岩却站在场边露出颇有深意的浅笑。
而台下坐着的那个男人,目光紧紧盯着那抹红色身影,眼里映着不停跳跃的篝火,越燃越旺,越来越旺。
就在他猛然站起身时,四周再次响起了嘹亮的音乐,当那首嘹亮的民族乐曲响起时,台上肝肠寸断的红衣女子缓慢地舒展了自己的四肢,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望着天空,她的脸挡着半个面纱,可那双明亮的大眼里却诉说着无尽绵长的相思,她松开了手指,那封信被风吹走,她不舍地伸长指尖,眼神追随而去,再缓缓收回。
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着身姿,柔美却也动人心魄,舞台下的村民竟然陶醉得全部都开始跟着音乐齐声唱着这首耳熟能详的民歌。
那嘹亮的声音响彻天际,回荡在山川间,而台上的红衣女子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随着一系列的舞蹈动作,终于如再次重生而怒放的玫瑰,几个高难度的跨越后直接稳稳落在舞台中央,紧接着便是一连串高低起伏的转圈,这是新疆舞中特有的一种转圈技巧。
每转一圈眼神永远交给观众,然而就在她转到第二圈的时候,她看见了那个男人,那个站在人群中也牢牢盯着她看的男人。
楚楚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会来到西北边陲,在雪山下舞蹈,更不会想到在这样的地方能见到他,山涧烟雾飘渺似真似幻,山下冒着炊烟的小木屋宁静安逸,高山,森林环绕,河流、湖泊静淌,他们重逢在这依然充满生机的初秋,在所有村民的歌声中,在山秀水甜,世间少有的天堂。
楚楚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就在和他的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她听见了自己久违的心跳,似曾相识,从很远的地方归来,或者一直深埋在她心里,某个无人问津的地方,在这一瞬猝不及防地跃了出来。
他眼眸很亮,穿着黑色的防风衣,颀长挺拔,鹤立鸡群,对着她牵起嘴角露出笑意;
她双眼盈盈,一身红裙随风舞动,身姿柔软,明艳动人,对着他弯起眼角掩着笑意。
所有姑娘全部上了舞台,整个舞剧被推入**,一个女子在失去挚爱后重新燃起希望,最终找到生活的目标,用自己的双手,加入到这一代年轻人的拼搏之中,亲眼看着落后的村落日益发展,村民渐渐过上了好日子,最后她退出舞台完成了一生的使命,生活在喀纳斯湖边的小姑娘小伙子延续了那份真挚浓烈的情感。
故事落幕,所有村民的歌声却越来越大,大家一起拥到篝火旁,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仿佛不愿从这场盛大的舞剧中抽离。
贺岩的表情却十分严肃,她走到杨哥身边问他:“刚才的舞剧都录下来了吧?”
杨哥指了指摄像机:“整场都在里面,怎么了?”
贺岩回答:“很珍贵,我需要这段影像留存,有些图瓦族的人认为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你看他们家里都会挂成吉思汗的图像,唐老师设计的这场舞剧,情景结合了当地的人文背景和附近村落的发展历史,最后还用舞蹈艺术的手段呈现出村落目前紧缺的方面,和有可能实现的生活形态,你看那些村民为什么这么兴奋,因为她舞到了他们的心里,不出意外,图巴村长这笔资金应该能稳了。”
杨哥惊诧道:“靠,我就顾着欣赏唐老师的舞姿了,这都能看出来啊?你怎么确定的?”
贺岩抬了抬下巴:“没看到市里的领导也跟着跳起来了?”
杨哥往前面看去,随后朗声大笑。
贺岩说:“舞蹈本身就是一种表演艺术,通过肢体传达思想和情感的途径。”
说到这她想起了什么,渐渐陷入沉思。
楚楚下了台后,心绪还在不停翻腾,这是她孤注一掷的赌博,如果不出意外,贺岩顶多明天上午就会来找她。
贺岩大学时期并不是在舞院就读,学校对舞蹈方面不太重视,甚至不愿单独开设舞蹈教室,贺岩二十岁那年就是通过一场自编自排的舞剧打动了协会的领导,为他们那帮热爱舞蹈的孩子争取到了场地和比赛资格,后来才一举成名。
所以当初,楚楚接下这个节目不光是为了压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是向贺岩致敬,她做了最大的努力,那么接下来就交给老天了。
……
她踏着欢快的步伐要去找小王老师,她从中午就没吃饭了,之前不觉得,现在下了台才发现自己又冷又饥肠辘辘的,她快挺不住了。
可刚跑过阿依慕家的小木屋,她的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攥住,她走得太急了差点没站稳身体歪了一下,紧接着她的腰间一紧。
楚楚的眸子毫无征兆地撞进那双漆黑的眼,漫天的星辰洒在他的身后,他的目光那么炙热明亮,又深邃璀璨,仿佛瞬间吸走她的灵魂。
赵倾已经再也等不急了,他心中的猜测不可置信到一秒也等不了,直接揭开了楚楚脸上的面纱,那一瞬,他感觉老天给他变了个魔术,把远在意大利的女人给他变到了眼前。
楚楚只感觉放在腰间的大手徒然收紧,赵倾高大的身影遮住月光朝她压来,虽然他什么都没有做,可楚楚却在那一刻感觉到他似乎是想吻她的,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就像他们很久以前的初吻,在学校的楼栋里,他的目光也是如现在这样,炽热地颤动。
最后楚楚笑了,而后他将她扶好,规矩地退了一步,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声音低沉磁性:“回国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楚拽了拽自己的裙摆低头看着脚边的影子:“我没回宁市啊。”
她答得理直气壮,赵倾却意味深长地说:“你在逃避。”
他永远可以一针见血地看见楚楚心里的焦虑。
楚楚的眸子颤抖了一下,赵倾低下头,他的声音就落在她的头顶,轻缓中带着些无奈:“还打算逃多久?”
楚楚攥着裙角,舞蹈鞋碾着脚下的碎石。
突然旁边有人喊她:“唐老师。”
楚楚顿声望去,小胖子哈斯额尔敦气喘吁吁地跑来,似乎追了她一路,此时红着脸对她说:“唐老师,我找你说几句话。”
楚楚错愕地看着他:“你说吧。”
哈斯额尔敦盯赵倾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能过来吗?单独说。”
楚楚刚准备抬步,赵倾说了句:“等等。”
楚楚回过头,赵倾已经脱下外套,走到她身前将黑色外套往楚楚身后一甩,带着笑意说:“伸手。”
楚楚乖乖将手伸了进去,赵倾低眸替她将拉链拉上,挡住那胸前的风景,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透着某种不可言喻的亲昵,看得哈斯额尔敦一脸防备。
而后赵倾往旁边走了几步:“去吧,我在那边等你。”
楚楚这时已经顾不上矫情了,她真的快被冻死了,套上赵倾的衣服暖和多了,虽然袖子有点长,跟唱大戏似的。
于是楚楚甩着袖子走到哈斯额尔敦面前问他:“找我什么事啊?”
哈斯额尔敦憋了半天对楚楚说:“唐老师,你们是不是后天就走了?”
楚楚点点头:“差不多吧,怎么了?”
“你,你能不能不走?我家离这不远,想邀请你去。”
“啊?”楚楚一头雾水,赵倾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跟没听见一样,抬头望天。
楚楚小声说:“那个,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哈斯额尔敦真诚地拍着胸脯:“我叫哈斯额尔敦。”
“哈,哈…”楚楚放弃了:“小哈啊,我不懂你什么意思,但我肯定要走的啊,我家又不在这。”
哈斯额尔敦激动地说:“你可以嫁给我吗?我家就是你家。”
楚楚猛然怔住下意识望向赵倾,赵倾也终于收回视线转头盯着那位小胖子。
第77章
不知道这里的小伙子是不是都这么直接, 总之胖胖的小哈对楚楚说出嫁给他后,楚楚真的一时间都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赵倾没再等下去,而是走了过去, 伸手将楚楚拉到身后, 对小哈面无表情地说:“谢谢你的好意,她有家。”
说完便直接拉着楚楚离开了,徒留一脸沮丧的胖小哈。
楚楚跟着他走了几步就不走了, 还缩回了手, 赵倾回头盯着她, 她的双手缩在袖子里闪着一双大眼:“赵倾,你有吃的吗?我好饿。”
赵倾突然被她那无辜的表情逗笑了, 仿佛从前那个熟悉的感觉瞬间就回来了, 他对楚楚说:“你在那找个地方坐,等我。”
说完他便大步走回人群中,楚楚甩着长长的袖子窝在一个木屋前的小木凳上,望着远处窜上天际的篝火, 姆哈村的狂欢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好像所有村民都跑过去了,木屋这里倒没有什么人。
楚楚下巴搭在膝盖上等了一会,然后瞧见赵倾不知道抱着些什么长腿阔步地回到她的身边,然后将他带回来的东西摊开,他不知道从哪拿回了几个热乎乎的馕包肉, 竟然还有个烤羊腿,馋得楚楚撸起袖子就毫不客气地抓起烤羊腿啃了起来。
那香喷喷的味道让楚楚食欲大振,她坐在小板凳上左手一个馕包肉, 右手抓着烤羊腿,一边吃一口, 饿坏的样子。
赵倾靠在她对面的木屋前点起一根烟,盯着她笑,她吃得狼吞虎咽,毫不顾忌形象,可真不像刚才台上的美人儿。
赵倾不是第一次看见楚楚跳舞,但没有一次像今晚一样给他带来灵魂的震撼。
从前在学校看见过她表演,不过还有很多其他同学一起,表演的舞蹈也比较简单,而今晚,仿若她毕生的情感都投入之中,如怒放的花,娇艳欲滴,让人回味无穷。
楚楚见赵倾一直盯着她看,还意思一下举起羊腿:“你吃吗?”但明明表情是并不想给他吃的样子。
赵倾眼角浮起笑意:“你吃吧,我吃过了。”
楚楚也不跟他客气,继续啃了起来。
赵倾怕她噎着,把打来的热奶茶拧开递给她,但是她已经没有手接了,赵倾干脆蹲在她面前将奶茶喂到她嘴边,楚楚仰起头喝了一个,肩膀都耸了起来笑着说:“真爽!”
赵倾拧上奶茶干脆盘腿坐在她面前盯着她:“你怎么好好跑到这里来了?”
楚楚义正严辞地说:“做公益啊,来义演。”
赵倾勾起嘴角:“得了吧。”
楚楚鼓了下腮帮子不满地说:“你什么意思?我不像个有善心的人?”
赵倾倒不是认为楚楚不够有善心,只是以她的性格如果没有必要的情况,她不可能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做公益的方式有很多,但楚楚在现阶段□□乏术的情况下不会用自己的时间来做公益。
楚楚并不打算告诉赵倾此次出行的真正目的,于是她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你呢?你怎么会跑这么远来?”
赵倾双手放在膝盖上,眸子如幽潭般深沉:“我也不想来的,为了拿下乌市的智慧城市项目,陪领导过来,他们考察工作,我找机会当冤大头。”
楚楚叼着一块肉眨着一双不解的眼睛:“什么意思?”
赵倾盯着她油光光的小嘴,真想俯身将她嘴上的肉叼走,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冲动撇开眼说:“这年头送礼太敏感,如果能找机会为他们的政.绩添砖加瓦,比送礼强。”
楚楚快速地把羊肉吞下肚,放下东西,一把抓住赵倾激动地说:“太好了,那你投资姆哈村造桥吧,这件事要是做成肯定很受村民拥护,说不定还能流传千古美名扬呢,这里的人都会感激市领导的。”
赵倾慢慢的,一点点的,将头转向楚楚抓着他膀子的那只油腻腻的手上,楚楚才后知后觉地干笑两声,然后再不知不觉地收了回去,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站起身对他说:“你可以去问问村民的想法,我说的都是真的。”
赵倾也跟着站了起来,垂下眸捞过她另一手,拉起衣角当抹布帮她擦了擦低着头问道:“吃饱了?”
赵倾向来有点洁癖,楚楚把油全部擦在他身上十分不好意思,干干地说:“你衣服带够了吧?”
“不够你帮我洗?”赵倾一句反问,让楚楚尴尬地收回手对他说:“我那有洗衣液,要么你换下来给我。”
赵倾嘴角泛着浅笑看着她:“后天什么时候走?”
“应该一大早吧,听说你们明天上午就离开了吧?”
赵倾的目光深得像潭水,闪着醉人的光,他的声音如夜里的清风吹进楚楚的耳里:“你想我什么时候走?”
楚楚低着头没有说话,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盯着他漆黑的眼眸,声音很轻地说:“路上注意安全。”
楚楚在赵倾眼里看见一丝沉痛,那样的沉痛同时传进她的心底,让她也不大好受,可她无法在此时此刻作出选择,她很高兴能在这里遇见赵倾,就像碰见一个久违的家人,亲切、激动、踏实,充满安全感。
可她无法遗忘那些曾经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在她没有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前,她不可以随便给任何一个人承诺。
承诺,两个简单的字却蕴含着如此沉重的份量,她已不再年轻,任何一个选择都要付出一辈子的代价,可一辈子太久远,久远到让她惧怕。
当初她问赵倾要一个等他的理由,赵倾不敢随便给她承诺,如今,她也同样不敢轻易给他承诺。
不是不愿给,而是都不想让对方未来的日子陷入焦灼不安中。
小王老师终于找到了楚楚,对她大喊:“唐老师你跑哪去了?找你找得急死了,大家在等你庆祝呢,快来啊!”
楚楚伸头对她说:“来了。”
她刚准备朝小王老师跑去,又回头脱下外套递给赵倾对他说:“拜。”
说完她便跑走了,漂亮的小辫子溜过赵倾的指尖,他微微收紧却依然没有抓住分毫,他侧过头目送着那抹红色身影越来越远,直至完全看不见,像一阵风吹过他的心田,溅起一片浪花,却逃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