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看见了,有只蚊子。”
卓青顺手递过杯茶给白倩瑶顺气,悠悠在旁插话,声音轻软:“小珺你身上香水味重,它们怕是以为来了个‘大买卖’。但刚才你忙着说话,可能没注意到。”
“卓青!”
“小珺,这是在我婆家,你要沉得住气一点,”卓青温柔安抚,“你在这,代表的是我们卓家的面子,下次别用这类调香就是了,嗯?”
话都说到这份上,换个别人,眼见着叶梦和纪思婉都没搭腔帮衬,装作没事人,顺着把话题过去也就罢了。
但摊上卓珺——
“什么蚊子不蚊子的!我好端端在说话,你当你是谁,还来教训我?!”
卓家在上海有头有脸,养出来的亲女儿当然也自我感觉良好,说话间,转身面向白倩瑶,便是右手高扬,“我看你脸上也有一只蚊……”
“诶,等等。”
=
门扉轻叩,一重两轻。
“我以为来参加接风宴呢,结果是女子斗殴组?”
会客厅前,难得西装革履、领带却打得随意散漫的青年蓦地出声,截断了卓珺动作。
闻声,卓青登时松了口气,原本已经伸到一半去拦阻的手也顺势收回。
宋致宁走到几人跟前,轻描淡写地,把卓珺的手臂划拉开。
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还不忘模仿着上海阿嬷的腔调笑着调侃:“卓三小姐,你看看旁边人的脸色好不啦?”
卓珺气得直跺脚,但顾虑宋致宁那家世唬人,一下也不敢冲动。
只得嘤声抱怨:“致宁哥,你怎么也帮着别人说话!”
“诶,这你可别多想,我平常都不参与各位女士的私人活动的,”宋致宁没理睬她那怄人的撒娇,兀自从白倩瑶护着的茶饼碟子里捻起一块,咬一口,“我到处找我的老同学,正好撞见,就提醒你一下,对了,还有纪家嫂嫂,纪家姐姐,你们都在,我没扫了你们的兴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纪思婉虽有些郁闷,还是同他客套两句:“当然没有,你姐姐也来了吗?难得有机会,待会儿跟我们一起坐主宴吃顿……”
“不是我说。”
寒暄话都没说完,倒是听得一把女声,话音冰冷:“自己都名不正言不顺,还是不要到处凑热闹的好。”
在场众人:“……!”
叶梦把玩着指尖绯色蔻丹,漫不经心的咕哝着,续上后文:“哪里的热闹都要凑的话,知道的,会给你姐姐几分薄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宋家又来了一轮洗牌呢,你说是不是,致宁?”
有没有人暗自揣测这话里意思暂且不论,卓青倒是真的在心里骂了句娘。
叶梦这个没脑子的猪,心里嘀咕嘀咕就算了,这八卦但凡搬到台面上,怕不是要一下从家长里短上升到——
“大少爷好,四少爷好,两位太太正在会客厅里……”
偏就是这样不偏不倚。
门外,侍从们一声招呼,打断卓青心急火燎的思绪。
她霍然抬头,视线绕过不知为何满脸通红的纪司业,定在他身后一袭浅灰西装、神色如旧无波无澜的纪司予身上。
虽然不知道他听了几分,但一见这人面不改色,她竟奇妙地定下心来,停了插嘴的念头。
也拉住险些要起身反驳的白倩瑶。
纪司予走到宋致宁身边,轻轻拍了拍人肩膀,“我们这群小辈里,奶奶最喜欢你,常夸你嘴甜。难得今天来新宅这边坐坐,我已经跟奶奶打过招呼了,待会儿,让你陪她说说话。”
他话音平静,无半分刻意,却听得那头的纪司业同叶梦神色大变。
不忘补充:“……奶奶一定很开心,到时候,你也跟她聊一聊,今天在新宅玩得开不开心。”
宋致宁挑了挑眉,满脸没事人似的轻松,“当然咯。”
——至于卓青,一口气还没松到头,眼前便蓦地停住个淡灰色影子。
那人弯下腰,给她叠了叠膝上丝巾,抚平褶皱,极尽耐心。
而后,用不大不小、刚好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同她说了句“悄悄话”。
“累吗?不如我们先回老宅,”他说,“接风洗尘,露个面就行了,关键是庆祝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你说是不是,阿青?”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自诩半个女主人忙前忙后,搁这儿准备宴会的卓家小姨子:心态崩了.jpg(反正一直也挺崩的)
话又说回来,跟老太太开了一上午会的小纪终于出关了!
给大家捋一捋他心路历程。
听说老婆来了——大哥我要下楼了不跟你聊了。
脚步一顿——想起和青青还在吵架,那大哥我再跟你聊一会儿……
“打起来啦!卓三小姐手都挥起来啦,还……”——大哥拜拜。
第十章 10
“……你又闹我。难得给你这个大忙人准备的接风宴,主角怎么能走?结婚纪念日什么的,晚上庆祝不就是了。”
卓青瞬间会过意来,伸手覆住纪司予冰冷手背,安抚似的摩挲两下,“我就坐在轮椅上,哪里有什么累的,倒是你,在公司忙不忙?”
好一出郎情妾意的恩爱戏码。
白倩瑶和宋致宁对了个眼神:牛还是这俩牛,说来就来,演技一流。
纪司予话音淡淡:“忙的是大哥,我只是副手。”
他站起身来,依旧没松开两人相握的手,只问:“刚才在楼上和奶奶还有大哥聊了会儿天,担心你在楼下坐不住,说完就下来了,在这聊得怎么样?”
话音刚落,旁边正竖起耳朵听墙角的叶梦和纪思婉同时脸色一僵。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说了没几句你就来了,”卓青倒是毫不介怀似的,仰面便冲人笑,“不过也好,总不能老让瑶瑶推着我。”
白倩瑶:“……?!”
两女对了个眼神。
骂过纪司予不知道多少次渣男的白大小姐瞬间会过意来,默契一退,给人让出位置,
纪司予姿态熟练地扶住轮椅把手。
尚未走,先扭头冲哥嫂说一句:“我和阿青过去宴会厅,大哥大嫂,你们随意。”
复又看向冷下脸来的纪思婉和半天没动弹的卓珺,“二姐,还有卓珺,辛苦你们准备接风宴了,特别是卓珺,如果不是这次阿青正好受伤,本来也不需要你费心。”
卓珺讷讷:“司予哥……”
可惜她口中的司予哥却并没理她,双手持住轮椅把手,便头也不回地推着卓青出门。
白倩瑶和宋致宁见状,也一前一后跟着离开——
卓珺愣愣看着。
如若将西装礼服,换作那年的克勤校服,这场景实在有点眼熟。
被“欺负”的卓青,抢着出头的白倩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宋致宁,再加上最后一锤定音的纪家四少。
以及最后四人扬长而去的背影。
这满腹委屈,好似又回到十六岁。
那时的自己也是这样,既不解又愤怒地抵制着这个不知从哪捡来的便宜姐姐,在听说纪司予转班的当天,就在放学后,直接叫停了来接卓青回家的司机。
“你不是很会勾搭我们这些有钱人吗?才一天,最有头有脸那两家都成了你后桌,”按下车窗,她冷冷看着车外一语不发、紧抿下唇的卓青,“那坐他们的车吧,如果你有本事的话。”
明知从学校到卓家所在的涵璧湾,须得横跨两个区,约莫一个小时的车程。
明知卓青此前一直住在城中村,根本不熟悉这一片的交通,甚至有可能身无分文。
她却只觉得出了好一口恶气,从头到脚都畅快无比。
如果不是遥遥传来一句“青青,你怎么走的这么快啊”,她已经吩咐司机马上离开,甩卓青一脸车尾气。
无奈被这声热络招呼耽误,这才顿了顿,重新看向窗外。
肥嘟嘟的白家小姐揽过卓青肩膀,嘀嘀咕咕说:“你要不要坐我家的车一起回去?不顺路啊?那我送你我送你,我时间可多了。”
一向散漫出名的宋致宁,竟也站在一旁耐心听,末了,没发表意见,先满面戏谑地撞了撞一旁少年的肩膀。
“司予仔,要不要去送一程?”
“……”
“难得把你家司机支开,你这天使落下凡尘,怎么也得尝尝人间烟火气吧?”
不等宋致宁调侃完,彼时的卓珺急忙一把攀住车窗,探出半边头来,“司、司予哥!你认识我姐姐吗?”她指了指卓青,明知故问:“我们正要一起回家,正好,要是顺路的话,一起?”
话音之高,动作之急切,连路过的几个面熟同学也不住回头来看。
原本连半点目光都未曾施舍给她的纪司予,终于一偏头,撞进她期冀不已的眼神。
少年抱着手臂,斜斜倚住身旁大树,眉眼清冷。
“顺路?”
她点头再点头:“对啊,我们……”
“应该从来都不顺路吧。”
“……?”
将家世不菲的同伴临时找来的借口当面拆穿,这显然不是纪家人一贯的做派。
卓珺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哭鼻子撒娇,便眼见着纪司予走到便宜二姐身边,伸手递给她一张白色磁卡。
那张白色磁卡——
她瞳孔微缩。
“喂喂喂,司予仔,才认识多久,连你家那个铜墙铁壁的老宅门禁都给了?”
“我的妈呀!青青给我瞅瞅,传说中要过三关才能进去的、大院中的大院——宋致宁,你干嘛!还给我!”
“我每次都是家长带进去的,也借我看看呗,别这么小气。你说是不是,卓青同学?”
两个人追追赶赶便远了,剩下就站在离她几步之遥远的卓青和纪司予。
她听见卓青问:“那是什么卡?”
纪司予耐心地回答说:“门禁卡,进去大院需要过三道警卫,还有最后的指纹识别锁,用这张卡可以顺利通行。”
“你的卡很多?”
“只有一张。”
“……”
纪司予冲那头的宋致宁伸出手。
忙于逗人的宋三少将卡准确无误地扔来,被他一握即阻。
纪司予将手中的白色磁卡又一次递到卓青面前。
“刚回来的时候,会有很多麻烦。我没有什么别的能帮你的,但要是没地方去——”他忽而耳尖一红,“而、而且,平时那里只有我住,你来的话,我可以不住。”
那人人望而却步的高墙大院,被层层守卫的铜墙铁壁,竟然被这样仓促解释成“爱住就住”的落脚地。
不是不顺路吗?
不是从来都不让旁人随便进去吗?
连自己死活耗着都没能拿到的通行卡,凭什么这么轻易就交给了才认识一两天的人?
后来卓珺常想,如果换了什么电视剧剧本,卓青本该颇有骨气的拒绝这份善意,顺带再把这张卡扔在地上、横眉冷笑富家子,厉声控诉:“我不需要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的帮助!”
但事实证明。
那个后来成为卓珺噩梦般回忆的下午,她的便宜姐姐选择的是毫不犹豫地接过那张卡,充其量不过多说了句:“谢了。”
坦然自若,不问因果。
一如几年后成为纪家妻,如今成为四太太,从来都不扭捏,不犹豫,不放过任何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甚至于,自那以后,也让自己再也不敢再用“不顺路”来当借口,轻易挑战被纪家护在羽翼之下的她。
——多恨啊,这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刻呆在原地、怔怔不能言语的卓珺小姐,终于回忆起了当年被这几个人空手支配的恐惧。
那厢。
并不知道卓珺此刻心理活动的白大小姐,依旧嘴里不停。
一边观察着走在前头的纪氏夫妻,在心中赞扬两人毫不出戏的杰出表演,她一边压低声音、附在宋某人耳边:“我赌五毛,卓珺心里已经吐了三升血。”
宋致宁挑眉,伸手揩去小胖子嘴边的茶饼屑:“我赌十块,你吃完这顿饼能胖三——”
“啪,你死了。”
宋某被原地处决。
闹归闹,察觉到纪司予周遭低气压的卓青也没闲着。
在去往宴会厅的路上,几句轻描淡写的话,便把刚才的些许不愉快一页掀过。
“我也没怎么被为难,真的是你多想了,”她说,“只是在那坐着吃了几块茶饼,随便聊了几句家常,还能吃了我吗?”
“……”
她笑:“别说,那茶饼还挺好吃的。”
不过随口一提。
纪司予眉心微蹙,终于回了句:“那把做茶点的师傅调去老宅。”
等等,敢情他就听进去了这个?
=
所谓的接风洗尘宴,在不久后正式开席。
随着一堆熟面孔涌入宴会厅中,原先还走在一道的四人中,也就此分道扬镳:宴会小达人宋三少,游走于各方之间,丝毫不见刚才在会客厅中被刺“外戚子”的不愉;身为主人公的纪司予,则是一开场便被顾姨匆匆叫去,在开宴时致辞发言。
“老太太说啊,这还是得少爷您简单说两句,难得回国嘛,”顾姨看纪司予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慈爱,“这些个老朋友啊,都盼着来看少爷您亮个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