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赖容易成瘾,时间与戒断困难程度成正比。
这样的道理小孩子都能明白,更何况时遥。可是叶添像黑夜里唯一的火团,飞蛾即便觉得烫,还是会想靠近的。懂得再多道理也无济于事。
.
可能是因为夜深了的缘故,周围除了黯淡的路灯没有光亮,连月亮也不知躲在了哪里。这样的路独自走很瘆人。还好他们是两个人,手牵着手,连地上化雪形成的水洼都有点可爱了,很快就走到了家。
到楼梯口喊了两声,声控灯还是没有反应,叶添打开手机手电,先一步走在前面,一直牵着时遥安安稳稳地走到了三楼。
进了房间,这次屋里却没有平时扑面而来的暖气,时遥抬手去开墙壁开关,灯没有亮。
“停电了。”时遥对叶添说。
“我看看是跳闸还是整栋楼停电。”
黑暗中叶添打开手机的WiFi搜索,搜索栏里一片空白。
“看来是整体停电,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好。”叶添收起手机,问时遥,“所以我们是在家住,还是出去开房?”
第33章
开房两个字当然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但听到叶添这么说的时候,时遥有一瞬间的失神。
也幸亏是停电,脸红不会被看到。她说:“在家吧,反正热水应该还有,不想跑了。”
叶添怕这么冷时遥被冻着。但后来想想,拿上身份证还要去找酒店,等开好房住上又要折腾半天,就说好。
之前配车的时候袁琮给叶添备了一个大功率车载手电筒和迷你消防栓,说是以备不时之需。消防栓叶添放在了车里,手电筒则因为太占位置,被拿回家供在了储物间。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派上了用场。灯打开后发出了极亮的白光,几乎相当于一盏吊灯,照得屋里一片清亮。
叶添把手电放在卫生间,让时遥先去洗漱,自己在客厅等着。
“冲澡的时候不要洗头,”叶添等时遥关上浴室门,又提醒她,“用不了吹风机,容易感冒。”
“知道了。”时遥隔着门应了一声。
电热水器储水量足够两人洗浴,叶添检查了下饮水机,把剩余热水灌进大保温瓶,然后去拿自己的洗浴用品。
记得最开始时遥洗澡他还必须避在自己卧室,现在住在一起时间久了,很多事都不再有那么多讲究,有时候时遥忘了东西甚至会开口让叶添帮忙递送。他拿好替换衣物,就直接站在浴室门口摆弄手机,等着时遥出来。
过了有十分钟,时遥洗漱好了。她开门看见叶添,略表惊讶地张了张嘴,然后侧开身子给他让路。
叶添没直接进去,上前摸了摸时遥的头发,发尾沾了水,湿漉漉地贴在一起。叶添不太高兴地用手捻了一下,“没擦干。”
“不要紧,”时遥说,“就这么一点。”
“一点也不行。”叶添说。
“哪有这么麻烦,你快去洗澡吧。”时遥说着就往客厅跑,但纤细的手腕已经被抓在叶添的手里了,哪里也逃不掉。
“别想跑——快躺床上去,过一会儿又要冷了。”叶添把她拉到床上,用轻暖的鸭绒被把时遥裹起来。他也不急着洗澡,直接拿着自己的干浴巾,很细心地帮时遥擦拭打湿的头发。
停电后室内异乎寻常的安静,毛巾擦拭头发发出轻微的沙沙响动,听得很清楚。时遥感觉到叶添的指腹隔着毛巾摩擦她的头皮,酥麻的舒适感从头顶一路传递到了胸腔。
水分被毛巾吸收,但毛巾带走的又不止是水。人的情绪大概也是可溶的。时遥的倔强、冷漠、不近人情,渐渐地也同着水滴一并消散,随叶添温柔的动作,裹入了那只柔软的浴巾。
她从一只易炸毛倒刺的刺猬,变成了任由叶添摆弄的、脾性温顺的猫。
叶添擦完又用手检查了一遍,确认头发基本干了,跟时遥说:“擦好了。”
时遥自己去摸先前还淌水的发尾,从左边摸到右边,又摸回来:“好像还是有点湿。”
叶添笑了:“谁刚才说不要紧的?现在又要把我当作烘干机用。”
时遥主动拽着叶添的手,迫使让他用毛巾继续摩擦头发,嘴里咕哝道:“擦都擦了,当然应该擦好一点。”
时遥的头发早擦得比毛巾还要干燥,她分明就是在无理取闹。但是叶添还是很配合地又做了半刻钟的无用功,然后才去洗澡。
没电,他们两个既不能学习也不能办公,早早洗漱好就准备睡觉。微波炉没办法热牛奶,时遥躲过一劫,为此还暗自开心了一小会儿。
临睡觉的时候,叶添把灯留在了客厅,让时遥开着卧室门,这样半夜起来上厕所也能有点光亮。
时遥刚洗好澡身上还是热乎的,头发也被叶添擦得很干爽,躺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但睡了没多久就觉出很冷,冻醒后一摸被子里冰凉一片,她的脚比手还要冰,自己碰着都嫌弃。
一旦习惯了电热毯就是这样的后果,没有热源就要失眠。
时遥把身体尽量缩成很小的一团,以此来凝聚自己体内的热度,这样做收效甚微。她躺了一会儿,冻得根本睡不下去,就披上衣服起来找袜子和厚裤子,打算多穿点再睡觉。
客厅手电筒耗电后亮度渐弱,几经波折,传递到时遥卧室只有可怜的一点点。她走到衣柜前,没看清脚边的障碍物,“啪嗒”一脚把垃圾桶踹翻在了地上。
垃圾桶刚换过,里面只有洗过手擦去水渍的若干纸团。时遥手忙脚乱地把散落在地的废纸捡回垃圾箱,还没捡完,听见了叶添起床的声音。
“怎么了?”叶添披着睡衣过来了,因为刚刚醒来,嗓音有些沙哑。
“没事,上厕所碰倒了垃圾桶。”时遥说,“你别管了。”
昏暗的房间里看不清叶添的五官,但他的眼睛很亮。叶添盯着时遥看了一会儿,直接上前摸了她的手,低声说:“这么冰。”
时遥说没事,还是催促他回去睡觉。
“垃圾桶在床这边,去厕所怎么会碰到。”叶添可能是睡意还没散,说话也没有平时耐心。他问时遥:“你是不是冷。”
“还好。”时遥说完又很快改口,“有一点。”
叶添把时遥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一些,撸起她的袖子摸了摸小臂,冰的。又掀开她的被子摸床,也是冰的,没有一点热气。
叶添把被子放回去,语气不善地对时遥说:“被窝都暖不热,怎么睡的?”
没等时遥说话,他拉着时遥往次卧走,“过来睡我这儿,我已经暖热了。”
“那你呢?”时遥跟在后面,迟疑地问他。
“我睡你的床。”叶添很快回答。
时遥的耳朵有点发烫,她很轻捏了一下叶添的手,踌躇着说:“不了吧,反正睡一会儿还是会凉的,我多穿几件将就一下就行。”
“也是。”叶添也站住了。
时遥顿时很失落。她轻轻咬了下舌尖,生自己的气——她并没有真的想要拒绝睡在叶添的床上,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但叶添接着又说:“你自己睡哪都不行,再暖和的床也能被你睡成冰窟。跟我睡吧。”
大概是怕时遥误会,他说道:“我没有对小排骨动手动脚的毛病,你放心。”
说完这话叶添自己也觉得不太好,正要再做解释,听见时遥低低地说:“好。”
她的手一直在叶添掌心里,刚才还冷冰冰的,这会儿忽然变得温热了。叶添带着时遥回到她的房间,看她上床、替她掖好被子,又转过头去自己房间拿了枕头,挨着时遥躺下。
时遥的床比叶添的稍大一些,一米八宽,她一个人睡的时候可以翻来覆去打滚。躺上两个人,恰好把一张床填补得满满当当。
叶添仰面而卧,刻意和时遥保持了一小段距离,只有手和她牵在一起。他似乎躺下便睡着了,身体像是一个有温度的石像,一动未动,连那只与时遥相握的手也没有一丝细微的动作。一捧月光从窗帘中脱逃而出,映出他挺翘的鼻梁和深凹的眼窝,影像边缘浮动着夜的蓝色光芒。
但时遥毫无睡意。她睁着眼睛,看叶添被黑夜描摹的轮廓,在静谧中听他呼吸起伏。叶添身上有很清浅的香味,时遥就悄悄靠近了他枕侧一点,以期多沾染一点他的味道。
床上睡了一个年轻男人果然不一样,被窝里温度很快升了上来,时遥甚至觉得有点发热。她悄悄把一只脚和一只手探出了被子降温,然而和叶添牵着的那只手都出汗了,也还是没舍得松开。
也许是叶添身上的味道安神,没过太久,时遥也睡着了。比一个人的时候睡得更沉,第二天起来也没觉得喉咙痛。
早上是被叶添叫醒的,他洗漱好买了早餐回来,让时遥快点洗漱趁热吃饭。
“来电了吗?”时遥掀开被子,很着急地问叶添。
“嗯,”叶添喝了口热豆浆,习惯性点开了手机查看未读消息,“听说今早电力公司五点过来进行了维修。”
“太好了。”时遥说。
她尽量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雀跃,与语义保持一致,但毫无疑问失败了——连时遥自己都能听出,这句话语音尾调下沉,浸着很荒唐的失望。
叶添从手机屏幕上抽开视线,看了时遥一眼,没说话。
时遥没有吃早餐的心情。她洗漱好回到卧室,换衣服之前坐在床前发了半分钟的呆。
房间里一切如故。叶添的枕头拿走了,她的枕头孤零零占据着大床的右上角。左边坦露着灰粉色的床单,被整理的很平整,没有褶皱,也没有掉落的头发,毫无他人留宿过的痕迹。
好像一切不过是停电后的幻觉,她一个人在寒冷中入睡,迎来清晨,做了一个美妙的梦。
这让时遥感觉沮丧。
时遥换上毛衣,亮色的衣服没能让她的情绪有所好转,她干脆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时遥的脸颊贴着棉料被面,意外地,居然从洗涤液香味中找到了一点属于叶添的味道。
再三确认气味的归属者之后,她的心情变得又甜又酸涩。
如果能再次停电就好了,时遥想。
下次她还会冷得睡不着,要叶添来暖热被窝,这些事情不需要改变。但她要在叶添之前醒来,看清楚晨光如何跃上叶添的眉梢,跟他道早安,做很多其他浪漫的事。
时遥其实是一个无趣的人,与浪漫绝缘。张妍课桌下藏着的那些言情小说她偶然也翻过几本,时常感到其中情节匪夷所思。那些所谓充满爱意的凝视,约定与对方一同欣赏日出,在桥边楼塔上挂同心锁的行为在她看来傻里傻气、无聊至极,大约只有闲到发慌,内心极度空虚的人才会有这样古怪的需求。
她不懂的事、不理解的心情,终于在这个早上有了逻辑——如果对方是叶添,她也有着同样的渴望。
或许浪漫不从需要专门研习,醍醐灌顶只差一个恰当的对象。
第34章
电力公司不懂时遥,锦绣花园的供热管道也不懂时遥。尽管她百般祈愿,从十一月底到一月份,电力系统运转良好,再没有出现过停电故障。
十二月的时候小区开始供暖,温度很对得起所支付的取暖费。在家里只需要穿着毛衣,连电热毯都没有了用武之地,她更没有理由再让叶添来温暖她的被窝。
时遥按照网上的方法,把那束叶添买来作居家装饰物的玫瑰进行了简单修剪,摘去叶子,每天换水,还研磨进去了两片阿司匹林。一个星期后花还是枯萎了,花瓣泛着焦黑的印子,茎杆软塌塌地垂落下来,时遥自己都看不下去,丢在了楼下垃圾桶。
临近过年,叶添的繁忙与日俱增。他有时要赶一大早的飞机去A市,半夜才回来。如果晚上没有空接时遥回家,他会叫专车公司接送,路上要她保持通话。他的睡眠时间被进一步压缩,通常周末也见不到人影。
如此繁忙的叶添当然不会顾及到一束枯萎的花朵,时遥丢掉了玫瑰,他就没有再买新的,那只被点缀过的花瓶空了下来。再次成为架子上的玻璃装饰。
在整整半个月没怎么见到活的叶添之后,这天周五晚上,时遥终于在校门口看到了他。
时遥一眼就认出了对面路灯下戴着口罩的人。她跟张妍道别,步伐很快地跑到了叶添跟前,远远看起来仿佛是跳过来的,问他:“你没有开车?”
“嗯,刚落地,从机场过来的。”叶添说着去卸时遥肩头的背包,她这才注意到叶添背后还立着一个行李箱,上面还有一个大手提袋。
多奇妙,同样是拎着行囊,有的人身上带着旅人气质,有的人却带着归属感。
叶添脸上有很多疲惫,但看着时遥的时候,眼里满满都是亲切与放松。像是在外飘零许久终于回家的人,再也不想走了。
时遥打量叶添的衣服——他里面穿着商务西装,外面套了件毛呢大衣,俏倒是俏的,只是一看就不保暖。时遥主动去牵叶添空着的手,刚一碰到他的皮肤,就被冰得打了一个寒战。
她学着叶添以前的做法,把他的手捂进了口袋,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给他,不满地问:“穿这么少不冷啊?”
叶添含笑看她:“冷。所以一会儿另一只手也需要暖一下。”
时遥“呵”了一声表示不屑,手攥紧了些,又问:“先前你说后半夜才能回来,怎么提前了?”
“事情结束的早,改签了航班。”叶添拦下一辆出租车,让时遥先坐进去,把行李和书包都放在后备箱,然后跟着坐了进来,对司机道:“锦绣花园。”
司机一听是起步价的地址,稍作叹气,踩油门出发了。
叶添实在是疲惫,他上午才在外地跟完一个案子,下午一点降落在了A市机场。开会、跟客户见面,然后马不停蹄地奔回S市,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但是现在握着时遥的手,坐在回家的出租车里,他的疲惫简单地消散了大半。
叶添靠在车座椅上,斜过身子捏了一下时遥的脸:“这几天好好吃饭了么?”
时遥被叶添捏是要还手的,她在叶添手背上轻拍了一巴掌,说“吃好了。”又去认真端详叶添的脸:“你最近肯定没睡好,看起来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