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勋贵朝臣们还不信,待得朝会时看见齐王与乔尚书春风满面的笑脸,不信也信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
乔游一介落魄门第出身的嫡子,硬是凭着生了两个好女儿,一路扶摇直上。本以为二女儿是个傻的,嫁入闻氏也起不了什么帮衬,哪想到大婚前磕了脑子,不仅没磕个香消玉殒,竟然还磕得恢复了心智。
如此一想,朝堂上苦苦奋斗数十年的朝臣们何等意难平!因而今日的朝堂显得有些诡秘的安静,连一向得理不饶人的言官都变得寡言少语。
惠信帝高高坐在龙椅上,十二玉旒遮住了帝王威严的眉目,一身凛然尊贵的气息却教人不敢直视。
他微眯着眼俯视下侧的朝臣,浑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众爱卿都盯着乔爱卿作何?”
本来各走各神的朝臣浑身一震,立刻敛了神色,端肃而立。惠信帝见状,转而看向从始至终都目不斜视、却明显高兴得很的乔游:“乔爱卿,南蜀天灾持续数月,灾民不计其数,卿以为何如?”
惠信帝不是不知道这些个朝臣盯着乔游在琢磨些什么,不过是开口提点两句罢了。
被点到名的乔游出列:“南蜀天灾数月,哀鸿遍野,臣以为,当赐之粮褥金银,再慰以军士。一则宽慰民心;再者,于镇南王,此乃以示圣恩宽厚之举。”
“陛下,臣有异。”礼部尚书重景德出列道,“微臣以为,此事不当过多干预。南蜀为镇南王封地,自始帝分封以来,分地而治,此为一;赐之过丰,虽示隆恩宽厚,然则过犹不及,镇南王非是无能之辈,此为二。二因并论,臣以为,赐之粮褥以示圣恩即可。”
大秦习制非同往朝,世家盘根错节,名为一朝,实则顾氏、管氏位同皇室,各有肥沃富饶封地,分地而治,无需纳贡听朝,若非闻氏为忠良纯臣,君氏向来置身世外,怕也是第三、第四个顾氏与管氏。可饶是君氏、闻氏不重名利,却也积威甚重,君氏尤甚,手握西南三十万兵权,闻氏则因其忠良纯厚,乃清贵门阀、寒门子弟心之所向。是以,顾氏、管氏、君氏、闻氏并为大秦四大世族。
此制沿袭数百载,从未变更。若今圣上因隆恩过甚,招了镇南王疑虑,反倒不妙。
惠信帝听罢礼部尚书所言,并未言语,只垂落的玉旒微微晃动,心思难测。乔游微抬了眼,暗自揣度圣心。
须臾,他道:“重尚书此言差矣。”见帝王紧绷的颚线微松,遂继续道,“君臣之道在于尊卑主次分明,陛下是君,镇南王是臣,陛下赐之粮褥金银、慰以军士是君恩深重,镇南王岂有不谢之礼?再者,陛下非是轻视镇南王,赐之以恩,乃是重视,若是镇南王因此而生罅隙,是为不敬。镇南王又岂是这等不知礼数、不敬陛下之辈?臣以为重大人多虑了。”
虽说揣度天恩是重罪,可凡是得圣心的,有几个不反复且仔细地揣度君心?乔游便是其中之一,他虽不精朝政,却是通达人心,一路凭借女儿与精明,走到了如今。
虽则重景德所言皆为事实,可君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是顾氏与管氏这等对皇位有威胁之人。
年轻一些的惠信帝尚且还明智尚礼,可如今惠信帝到底是年纪大了,忍耐心不如从前,日渐急功近利,也最是听不得朝臣夸顾氏、管氏、君氏、闻氏中人一句话。重景德的话便是犯了大忌。
更何况,南蜀事宜早有上奏,圣上却拖到今日才开口,想必是早有决断。他又何必惹了圣意?
果真,只见惠信帝不再听重寻译所言,道了一句:“乔爱卿所言有理。”便召了人拟旨。
朝会散后,重景德摇摇头,长叹一口气,不该如此啊!
见齐王在前,他连忙过去:“王爷。”
齐王眼中笑意无踪,看了眼掌中玉笏,向重景德微颔首:“重大人。”
“此举是过分干预了南蜀事宜,怕是引来镇南王不快啊!”臣子不敢言说君上不是,忠良如重景德亦是,可到底忧虑朝政,这才朝齐王开了口。
齐王面有倦色地看向高高在上的龙椅,那是万万人之上的至尊,亦是闻氏世代效忠的君上,可饶是他再鞠躬尽瘁,却也日益不得圣心。
他转过头:“届时怕是要劳烦重大人疏通一二了。”
还不待两人多絮语,那厢,闻了乔二小姐醒来风声的朝臣便围了过来。齐王、乔尚书被围在里侧,连躲闪不及的重尚书都被团团围住。
乔尚书笑着向朝臣应道:“多谢诸位大人关怀,小女的确因祸得福醒来了。”
齐王沉重的脸色稍霁,也与朝臣道了谢。直到打发了一众朝臣,齐王方才与乔尚书一道出宫,去往尚书府。
齐王世子近些时日一直奔波在齐王府与尚书府之间,今日因旧疾去得晚了些,恰与散朝后的齐王、乔尚书遇上,一同进了尚书府,又闻得二姑娘今晨还未醒来,便齐齐去了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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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实则虞归晏早已醒来,其实连这场磕碰都是她故意为之。
闻清潇送了闻听雪过来,身为痴儿的她无法拒绝。可一旦有了闻听雪,她借作痴儿之故女扮男装溜出府邸便成了难事。
如此一来,再伪装成傻子也没了必要,倒不如假装恢复了神智,或许还能便利些。
几相权衡之下,她索性直接装作磕碰到了脑子。虽说她算计过,不会让那石头伤了要害,可到底是伤到了脑子,吓得两个丫鬟手足无措,还是被她特意支开的闻听雪闻得哭声赶了过来。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昏睡这数日竟像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到了原身的过去。可惜到底是梦得不全,只零零碎碎地记得印象最深刻的几个场面。
饶是如此,却也足够她明白许多了。
撇开原身母亲出事暂且不谈,原身最痛最悔的不是其他,而是嫡亲姐姐乔锦瑟的婚事。
原身的记忆中,她不甚清楚个中更深的原因,只知道自己姐姐本是与管渐离两情相悦,却因为几方逼迫,更因为她,而不得不违背心意嫁给了君氏家主。
虞归晏到现在都似乎还能清晰地感受到梦中那种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自己嫡亲姐姐违背心意出嫁的悲痛。
三年多前,君氏临门提亲,名不见经传的乔大姑娘能嫁与君氏家主,还不是侧妃,而是堂堂正正的正妃,乔氏自然上下欢喜,只除了心有所属的乔锦瑟。乔锦瑟不肯,甚至以死相逼过。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会晚一点,建议明早起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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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不辣 1瓶;无他 2瓶;
第38章 若你不愿嫁与清潇
可不知是命还是天意如此, 恰逢那时闻氏未曾如约上门提亲。突然登门提亲的君氏自然便如雪中送炭, 与闻氏的联姻悬着, 乔尚书又哪敢得罪君临?自然也不会顾念乔锦瑟意愿。乔锦瑟不肯, 便关到她肯;乔锦瑟要寻死, 便以原身之命相胁迫。
直到关到原身那一场大病, 因着闻氏并未提亲之故, 又有君临暗示在后, 就在原身病榻前,乔尚书斩钉截铁地告知乔锦瑟, 若她不肯答应嫁与魏王,他断不会为原身请大夫。
乔锦瑟被关在原身房中,眼看着看着原身病重,却是连门都出不了。
记忆里,原身不知道病了几日, 只知道最后那一日, 她半是昏睡中, 影影绰绰地看见了自己嫡姐跪在魏王君临面前。
当时君临说了什么呢?
虞归晏微晃了晃神, 他说:“锦瑟, 那日你离开前, 本王便说过, 有朝一日, 你一定会有求于本王。”
直到耳畔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她才恍然睁了眼,正瞧见一袭正红华服的乔锦瑟端着托盘走进内室。乔锦瑟见虞归晏醒来, 眉眼间的沉重消融:“晏晏,你醒了。”
前几日乔锦瑟一直陪在虞归晏身边,连夜里都鲜少离开,她醒来假装自己神智清醒时,乔锦瑟也在,当时乔锦瑟甚至抱着她哭了好一场。
也不知是昏睡这几日梦境的同化,还是出于怜悯,她竟然渐渐不排斥乔锦瑟,甚至下意识地想要亲近她。
“姐姐。”
乔锦瑟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扶起她:“今日头可还疼?”
虞归晏记得乔锦瑟有孕在身,下意识地便偏了些,不让自己的重量压到她身上:“不疼了。”
大约是疼得麻木了,其实头部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多感觉,只是有些犯晕恶心罢了。
乔锦瑟又在她身后垫了一个软枕,才端起药碗:“大夫吩咐用了早膳过些时辰再用药,这都过去两刻钟,约莫是差不多了。”
虞归晏在乔锦瑟的照料下一口一口地喝着药,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乔锦瑟那一身正红华服上时却是微微一滞。原身的记忆里,乔锦瑟不爱穿这般艳丽的衣衫的,可自她出嫁之后,却再没穿过正红之外的衣衫了。
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已为人.妻吗?
药碗快见底时,她蓦然握住了乔锦瑟的手腕,这才发现乔锦瑟竟是瘦得惊人,哪怕是怀有身孕,她竟能轻巧地握住她的手腕。
乔锦瑟诧异地看向虞归晏:“怎么了?”
晏晏能醒来,她再兴喜不过,可眼下,她却似乎不太对劲。
虞归晏看进乔锦瑟眼中:“姐姐......”
话到了嘴边,可看着乔锦瑟温婉柔和的眼神,她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该问什么呢?或者说,问了能改变什么呢?乔锦瑟已经嫁与魏王三载,甚至有了魏王的骨肉,如今再提起,什么也改变不了,不过是徒增乔锦瑟悲伤罢了。
乔锦瑟柔声道:“晏晏可是有什么事要和姐姐说吗?”
“我在想,我什么时候能看到小侄子。”她仔细地端详着乔锦瑟脸上的神色,直到看到她眼中隐隐滑过一抹痛色,却又很快消散之时,隐隐明白了什么。
乔锦瑟轻抚了抚虞归晏的头:“还有六七月。”她道,“不过晏晏现在可以摸摸它,它一定能感受到你对它的喜爱。”
姐妹俩在室内叙话,丫鬟都默默退了出去,直到见到了往院子中来的齐王世子,这才又进了内室。
齐王与齐王二公子虽也因重视乔二小姐来了乔氏,但因于理不合,并未亲自来瑾瑜院,便只与乔尚书一同在正厅叙话。
叙话间,乔尚书又差了丫鬟引齐王世子来瑾瑜院。虽说未出阁的女子在闺中见外男亦是于理不合,但齐王世子与乔二小姐乃是未婚夫妻,更何况此一遭也非是幽会,而是因病探望,自然无人敢说闲话。
再者,当日乔老太君寿宴,齐王世子与乔二小姐之事,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乔二小姐除了嫁与齐王世子,又还能嫁给谁?如今婚期已近,倒是也不必顾及繁多。
闻清潇来了,乔锦瑟自然需要避嫌,出来时恰与他遇见。
乔锦瑟贵为魏王妃,自然不必与闻清潇行礼,只微颔了首,闻清潇也淡淡回了一礼。在侧身而过时,乔锦瑟道:“闻世子。”
闻清潇停下步伐看她。
乔锦瑟道:“晏晏今日刚醒,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世子多担待。”
若是往常,她自然不必忧虑,闻世子是端雅君子,便是晏晏痴傻时,他也未曾轻视于晏晏,连老太君寿宴那时,也是闻世子出手相助才让晏晏脱了险。
可今时不同往日,晏晏醒来之后,言语间却似乎很是排斥与闻世子的婚事,她不得不多思虑。闻世子虽是良人,但若晏晏不愿,哪怕闻世子再好,她却不舍得晏晏违逆了自己的心意。
“有劳王妃挂心了,归晏是清潇未过门的妻子,如何算得上失礼。”闻清潇道,而后便迈步进了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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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前几日闻清潇白日里也都来过乔氏,可今日却才是虞归晏醒来后第一次见到闻清潇。
不同于以往见面时闻清潇对待她如同对待稚童的亲近体贴,这一次,闻清潇进了内室并未走太近,仅是不远不近地立在床榻前,道了一句:“乔二小姐可安好?”
他的声音淡泊清冷,虽有关怀,却并未有如她扮作痴儿时的亲近,倒更似她扮作乔子安与他相遇那一日,关怀有余,亲近不足。
她抬了眼去看他,无疑,闻清潇一身如同清风朗月般的风骨无人能及,端雅清明。此刻他微低了头看她,一双深墨色的眼瞳透着教人心安的平静淡泊,可细看之下,便察觉出更深处的清冷。
他似乎并不太想亲近于清醒后的她。
似乎或者该说,他想娶的是痴傻的她,而非恢复了神智的她。
便如此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关切,却也仅限于此。
不论原因为何,只要闻清潇不愿意娶她便好。
思及此,她浅浅地笑了:“有劳世子关心,臣女好多了。”
虞归晏言语间的疏离,闻清潇自然感觉得到。可还不待闻清潇开口,她便又道:“多谢世子送来了暗卫,可此礼太重,臣女受之有愧。”
暗卫不若丫鬟,培养一个暗卫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金钱,更何况是万金难求的女暗卫?女子体弱,在训练之中更易折损。闻听雪的实力不亚于诸多男子,这一份礼,的确太重。
她在一点一滴地试探闻清潇,若是能让闻清潇主动提出退婚,那便再好不过。
臣女、受之有愧,无一不在与闻清潇撇清关系。
闻清潇淡泊的目光落在虞归晏略显苍白的眉眼间,只道:“闻听雪是清潇送与二小姐的侍卫,那你便是她的主子,闻氏侍卫断无侍奉二主之例。”
闻听雪是历代侍奉闻氏主母的暗卫。她若是嫁与他,闻听雪便该侍奉于她;她若是不嫁与他,他身体如此,不愿连累旁人,此生也断不会再娶。便是今后沉渊承袭家主之位,他之嫡妻,也该是由下一位闻听雪侍奉。
如今她恢复神智了,他与她之间的婚事,也许该再相商议。当初是他草率了,只以为她不会恢复神智,又怜惜于她,便下意识地为她着想,可现下她清醒了,他的所作所为却的的确确是毁了她的清誉。这也是他顾虑着,一直未曾提出解除婚约的缘故。
历朝历代无一不是对女子严苛,她与他议过亲,又在寿宴上传出过那等传闻,若是此厢解了婚事,今后必定婚事艰难。可若是她嫁与他,他能陪她一时,却无法陪她一世,往后数十载,她又该如何。
虞归晏眼睫微微一颤,闻清潇话已是说到此处,断是容不得她拒绝。
她虽不甚了解闻清潇此人,却清楚他是君子,但又并非是那等迂腐而优柔寡断的白面书生,从他干净利落地处置了乔遥积,而非因为乔遥积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便大发善心地加以劝说便可窥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