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抓住她的胳膊,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莞姐儿这是睡迷了不成?什么亲事不亲事的,怎么说起了胡话!”
秦莞权当看不懂她的暗示,礼貌地冲媒人屈了屈膝,“有劳媒官大人走这一趟,烦请您给那姓魏的郎君带句话,人贵有自知之明,他的才德我秦莞高攀不起,请他另选贤姝罢。”
媒人半张着嘴生生愣在那里——天爷爷,说了半辈子媒,还是头一回碰上小娘子自个儿拒婚的!
直到出了定远侯府的大门,媒人的脑袋还是蒙的。
顶着头上的大太阳,她瞅了眼定远侯府的匾额,仿佛在看秦家门楣上是不是糊了鸟粪,不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彪悍另类的大姑娘?
慈心居内。
秦莞坐在萧氏跟前,诚心诚意地认错:“今日是莞儿造次了,母亲罚我罢,莞儿都认。”
萧氏歪在屏榻上,虚弱地扶着额头,“你就是料定了我舍不得罚你,胆子便肥成这样!等你父亲回来,看我不实实地告你一状!”
秦莞笑嘻嘻:“母亲舍不得罚我,就舍得告状了?”
“你这妮子,就是仗着我疼你。且看罢,今日非捶你一顿不可!”萧氏高高地扬起手,轻轻地落下。
秦莞扶住她的手,诚恳道:“母亲,那魏如安莞儿见过,实在不是良人,莞儿今日拒婚绝不后悔。”
萧氏不满,“不愿意可以私下说,做什么当着媒人的面来那一出?反倒坏了你自个儿的名声,以后还怎么说到好人家?”
秦莞仰着脸,直率地说:“父亲的脾气您知道的,若不是我今日这般决绝,私下里哪还有回绝的机会?”
萧氏一噎,“你这孩子,怎么编排起长辈来了?”她叹了口气,“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我不说你父亲也会知道,等他回了府……唉!”
秦莞面上露出十足的倔强,“要打要骂我都接着,只望母亲站在莞儿这边,拒了这门亲事。”
萧氏重重地叹了口气。
***
秦莞原本已经做好了挨打挨骂甚至跪祠堂的准备,没想到,直到天黑掌了灯都没等到风雅轩来人。
辰初二刻,府门落钥。
秦莞差了小丫头到风雅轩打听,一问才知道秦昌今日宿在竹心阁,根本没回来。
秦莞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哭一场。
重生以来她总共见过父亲两次,一次是伯父定远侯请来了大夫,秦昌陪着来看她;一次是月中府内吃伙饭。
今日媒人提亲,萧氏不可能不给他传信,秦昌却连家都没回。如果不是和韩琼长得有八分像,秦莞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
就这么闷着气过了一宿,第二天用过午饭,风雅轩那边终于来人了。
一方居如临大敌。
彩练拉着传话的婆子讨巧卖乖,明月急吼吼地给秦莞换了件厚衣裳,飞云蹲下身忙不迭地往她膝盖上绑棉垫。
一切收拾停当,秦莞怀着上战场的心情踏进了秦昌的书房。
房门推开,一方石砚迎面而来,秦莞灵巧地躲到门扇后面。
哐当一声,石砚落地,在青石砖上留下浓黑的痕迹。
秦莞从木门后闪身而出,迎面而来的是秦昌的咆哮:“竖子!天生反骨!丢尽秦家的脸面!”
秦莞暗搓搓翻了个白眼,每次都是这些话,她早就背过了。
“跪下!”
秦莞依然照做。毕竟芯子里已经二十了,到底比十五岁时多了几分忍性。
即便这样,秦昌还是不满意:“牙嘴不是挺伶俐吗?怎么这时候不说话了,啊?”
秦莞没什么诚意地俯身叩首:“女儿知道错了,请父亲责罚。”
“责罚?若责罚能消了外面那些流言、能挽回你的婚事,我今日便是罚死你也值得!”
提到婚事,秦莞也装不下去了,坚定地表明立场:“父亲,女儿宁可终生不嫁,也不要嫁给姓魏的那个伪君子!”
“无知小儿!”秦昌气得拍桌子,“魏生堂堂正正一个太学骄子,诗词风雅,文章锦绣,每逢诗会必能拔得头筹,哪一样配不上你?”
秦莞目光冰冷,“既然这么好,便让他去配别人吧,女儿不稀罕。”
秦昌怒极反笑:“就算你稀罕也没用了!你去听听外面是怎么说的——我秦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秦莞努力保持着平静,“父亲,您有没有想过那些流言是谁传出去的?”
秦昌皱眉,“左右传得人尽皆知,源头是谁又有何干系!”
“所以您从来没想过女儿是不是真的受了欺负是吗?也没想过抓出幕后黑手,为女儿正名是吗?”
秦昌眼中划过一丝狼狈,继而语气更加严厉:“说这些有的没的做甚!”
秦莞惨然一笑,“女儿受教了。”
秦昌眉头紧锁,“收起你的阴阳怪气,少来韩氏那一套!”
“你不配提我母亲!”秦莞红着眼圈,转身往外走。
“逆子!”秦昌气极,扬手扔来一卷书册。
硬实的书脊重重地砸在背上,秦莞就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直挺挺地往外走。
这与死时所经受的疼痛相比,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8章 不期而遇
秦莞亲自上阵把婚事拒了,这让京中豪门茶余饭后又多了一笔谈资。
不过,很快这波流言就被另一件更轰动的事取代了。
魏如安被打了。
坊间都传遍了,说是魏如安被人套上麻袋臭揍一顿,牙齿掉了三颗,清雅俊逸的脸肿成了猪头,骨头倒是没断,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疼得站不起来,只得向太学告了假,躺在床上嗷嗷叫。
他的老师严学究气极了,一纸诉状告到汴京府衙,扬言不找到行凶之人决不罢休。
实际上根本不用找,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事和秦家脱不了干系。
好在秦耀做得干净,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把柄,别说汴京府尹,就算告到官家面前,只要秦耀不承认,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乍乍乎乎闹了三五天,除了让魏如安更丢人之外,丁点作用都没起。
秦莞坐在藤椅上,啃着舅舅叫人捎来的水蜜桃,听着彩练绘声绘色的讲述,开怀大笑。
为了答谢长兄仗义出手,她熬夜裁了一对束袖,绣上大气的飞鱼纹,巴巴地送到秦耀跟前。
秦耀跟秦莞做兄妹向来是有出无进,这回难得收到一份礼,一高兴,便答应了带她去金明池玩。
金明池原是朝廷指定的水军训练场,闲杂人等想靠近都难。
如今辟成了一大一小两部分,大的那边依旧训练水军,小的这个圈上围栏,建了马球场,还种了各色花卉。
每年春夏之迹,公子王孙、贵妇娇女齐聚金明池,赏花、饮酒、赛龙舟、打马球,好不热闹。
说起来,这还是秦莞重生以来第一次出去玩。
大清早,一方居就热热闹闹地收拾起来。
清风调脂粉,明月熨衣裳,飞云的巧手穿插在秦莞柔顺的乌发之间,灵巧地挽出一个高高的髻。
彩练挑了许久,终于选中了一只双凤垂珠的金步摇,稳稳地插在鸦髻上。
秦莞瞅了眼铜镜,把繁复的金步摇摘下,换上母亲留给她的珠钗。乌黑的秀发衬着莹润的珍珠,清雅又大方。
彩练拍手称赞:“还是姑娘眼光好,这样一搭不仅没失了颜色,反倒更显俊俏!”
秦莞盈盈一笑,芳华尽现。
她和韩琼生得极像,皆是柳叶眉,鹅蛋脸,娇唇红嫩,皮肤莹白,水润的眸子黑白分明,顾盼之间让人不由地心生爱怜。
不说家里的三个姐妹,满京城也没几个女子比她更标致。丫鬟们即便日日看着,都每每惊艳。
明月啧啧赞道:“难怪就连那状元公都要写诗来夸,咱家姑娘真真是比这花儿还要娇艳三分。”
彩练脆生生地插口:“岂止是三分?要我说明明是十分!”
秦莞笑笑,潇洒地甩了甩披帛,“走,叫她们自惭形秽去!”
四个丫鬟掩唇轻笑,皆是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自家姑娘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
秦耀天不亮就去了水军大营,留下青松、翠柏和十余名家院护着秦莞出城。
马车在二门外等着。
有人比秦莞到得更早。
不等秦莞说话,三姑娘秦茉便抢先开口:“母亲允了我们同去,大哥哥那里也已经回过话,就算你不乐意也没用!”
秦莞瞅着她急赤白脸的样子,不由好笑:“我说不乐意了吗?”
秦茉一噎,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生生地憋了回去。
看着秦莞稳重的模样,秦萱心内诧异,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当着诸多丫鬟仆从的面,她礼数周到地屈了屈膝,温温柔柔地说:“就知道大姐姐心疼妹妹们,定不会阻了妹妹们出游的机会,萱儿多谢大姐姐。”
放在从前,秦莞最看不惯她这副假惺惺的样子,如今她芯子里毕竟装了个二十岁的老灵魂,虽然依旧学不会圆滑,却能包容别人的圆滑了。
她屈膝垂首,还了一礼。
秦萱三人又是一惊。
直到上了马车,姐妹三个还是满心疑惑。
“她、她该不会被掉包了吧?”秦茉惊奇道。
向来怯懦的秦薇也忍不住开口:“大姐姐……确实和平日里不大一样。”
“莫要胡说。”秦萱低声提醒,语气依旧是柔柔的,并不严厉,“想来是被外面的流言所扰,懒得理会咱们。母亲也说了,这次大哥哥原是打算带着大姐姐出去散心的,咱们只是沾了光。”
秦茉听到这话,不满地哼了哼:“大哥哥就是偏心,从小就只疼大姐姐一个,好像我们不是他妹妹似的!”
秦萱轻柔地拍拍她的手,温声说:“大哥哥也是心疼大姐姐,那么大的事必定令大姐姐心内不快,稍后到了金明池,咱们只管赏花看球,千万不要提及。”
秦薇连忙点点头,家里的哪个她都不敢惹,小娘从小就教她,既是庶女,又不受宠,就得夹起尾巴做人。
秦茉也是庶女,待遇却和秦薇大相径庭。
秦茉的生母有才有貌,是秦昌最宠爱的妾室。秦茉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将将十四岁便已显出妩媚之姿,再加上能诗善文,自小便得秦昌宠爱。
是以她从来都觉得高人一等,连秦莞这个正正经经的嫡长女都不放在眼里。两个人每次见面十有八.九都要吵上一架。
秦萱不提醒还好,既然提到了,秦茉反而暗自想着,非得好好地笑话秦莞一顿才好。
三个妹妹的心思秦莞并不知道。
她独自坐了一辆车,由清风、明月陪着,不像其他三个姑娘的丫鬟们只能跟在马车后面走。
这辆半厢半篷式的马车是秦耀雇了做车的好手打的,用的是纹理细腻的香樟木,雕着繁复的牡丹花纹,涂着三彩漆料,精美又大气。
付车钱时,秦耀攒了半年的俸银还不够,定远侯又添上一些。秦三叔也跟着凑热闹,从滇商那里买来一匹温和的小母马。
这样的待遇并不是白白得的。
秦莞十三岁那年,四姐妹同乘一辆马车去逛庙会,不知怎么的就打了起来,其他人都没事,单单秦莞被推了出来,头上磕了好大一个口子,若不是年纪小长得快,非得秃上一块不可。
从那之后,秦莞就有了专用的马车,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上次去娘子庙时被恶犬抓坏的地方已经修补好了,帷帐也换了新的。
用的是上好的蚕丝与药草泡制的蒲草织成的水蚕纱,自然垂坠,沾水不湿,清凉透气,还防蚊虫,每年不过出上千匹。
这么好的东西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韩琼的嫁妆里却足足有十匹。
从前秦莞舍不得用,重生之后想开了,人这一生有今天没明天的,过一天便享受一天吧!
***
马车出了内城一路往西,出万胜门再往南,过汴河,就到了金明池。
秦家姐妹辰时出门,刚好在巳时到了。
秦耀把四个妹妹安顿好,嘱咐了几句,又匆匆回了大营。
池边架着一圈高台,高台上搭了一个个插着旗子的彩棚,棚中铺着打磨光滑的木地板,摆着屏榻,挂着卷帘,坐于彩棚之内,水池、球场、花台尽收眼底。
今日并非休沐,秦莞原以为棚中无人,没想到旁边那个早已坐满了。
四姐妹没有长辈带着,不便贸然打扰,更何况人家的卷帘放了下来,多半也不愿结交生人。
秦莞垂着头,冲着卷帘轻施了一礼,不声不响地带着妹妹们落了座。
清风、明月手脚利落地摆好了茶果点心,坐垫、凭几、团扇、围幔都是自家带的,丫鬟们一一换上。
有排场,有规矩,又静悄悄的,并不张扬,引得旁边的贵人频频往这边看。
马球场上正打得热闹。
年轻的郎君们骑着骏马,扬着球棍,意气风发。小娘子们捏着锦帕,或坐或站,娇面粉颊。
秦莞这才知道,她们这是无意中撞进了人家约下的马球局。
早知道就该事先打听一下,如今倒闹得像是不请自来,好生尴尬。
秦茉却丝毫不觉得,她憋了一路,如今终于找着机会,直愣愣地开口:“大姐姐,要我说呀,你也不必为了那摸不着边的亲事伤心难过,你看这满场的好儿郎,总有人不信那些乌七八糟的话。”
秦莞眉心一皱,目光凌厉地看向她。
秦茉丝毫没有体会到她眼中的警告意味,带着些得意道:“大姐姐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秦莞拉下脸,低声斥道:“且安生着!再胡言乱语,下次必禀明母亲,不再让你出来!”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秦茉的痛处,她长这么大最恨的就是家里人对秦莞的偏爱,就连主母也是——明明不是亲生的!
秦茉讥讽一笑:“妹妹明明是在关心你,大姐姐怎么就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