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玫眼睛亮了亮:“这个长随小厮必须是家生子吗?”
石梅道:“这个不一定,关键是你要掐得住他,但是,前提是必须品行纯良,值得信赖之人。”
石梅这话就是暗示贾玫,若是贾玫的兄弟觉得跟着贾玫跑腿不委屈,她也不会反对。
石梅再不会在贾玫身边安排什么密探,扯他的后退不说,还会让贾玫离心。
那些农庄主,本来就与贾玫有着互相监督的用处。
他们也是每个季度也要给石梅汇报情况,两下里一对照,贾玫可靠不可靠,一目了然。
然后,贾玫没让石梅失望,除了一个车夫是他小舅子,两个长随,两个小厮,都是从早年投靠荣宁两府的家生子中挑选出来。
这日正是腊月二十三。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了。
石梅将荣府准备新春的事情交给王氏贾敏姑嫂两个打理,她自己全身心放在甄选庄头,考核掌柜账房的事情上头。
荣府甄选庄头,掌柜的消息传出去,恰如一车肥肉摆在街上,逗惹得族人们上蹿下跳。
每天天不亮,石梅身后就跟着一大群族里的媳妇子,这些人有些事石梅的平辈妯娌,有些事侄儿媳妇,还有贾府出嫁的姑奶奶也来了不少。
大家都是一个目的,找到石梅这个真佛,替自家亲眷讲情,求差事来了。
石梅在忙碌正事儿的空隙,还要应付这些族人亲眷,真是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恨不得生出八张嘴巴八双手来。
亏得有贾赦贾政这回很懂事,跟着石梅,在旁帮衬,族人也有些惧怕贾赦,石梅才能偶然偷个空,喘口气。
这般车轱辘一般日夜忙碌,一直忙到腊月二十八,十二家铺面的掌柜,账房,二十家农庄的庄头人选,总算是基本定下了。
腊月二十九,石梅才有空过问祭祖的事情。
贾敬不在,族里公推贾赦主持祭祀。
这日,石梅正帮着贾赦贾政熟悉祭祖的程序。
再没想到,贾敬会在这天,顶风冒雪赶回金陵。
石梅母子三人,瞧见一身霜雪的贾敬,都唬得一跳。
石梅忙着把贾赦拉近熏拢靠着,责怪道:“不是说好明天三月返乡呢?这大冷的天,你这身子骨如何顶得住?”
贾敬却恭敬的给石梅行礼:“侄儿见过婶子,给婶子请安……”
石梅伸手搀扶,却被贾敬冰凉的双手吓了一跳,忙着吩咐道:“赖嬷嬷,快些吩咐下去,速速给大爷预备香汤,再熬一大锅子生姜红茶,给大爷的随从人手一碗驱寒。”
又指使贾赦贾政:“你们大哥的衣服肯定湿透了,快些把你们的新袍子找几件来,给你们大哥!”
贾赦贾政心正围着贾敬说话,听闻母亲吩咐,忙不迭去了。
贾敬行礼已毕,这才落座,笑道:“侄儿也曾去过漠北历练,哪有这样娇贵呢。”
石梅却道:“那也要小心些,杨氏也是心大,就不该放你天寒地冻的上路。”
又吩咐丫头倒了热水给贾敬暖手。
贾敬这边缓过气来,不及说话,那边赖嬷嬷就来传话,香汤预备妥当了。
贾敬被石梅催着泡澡去了。
贾敬不比贾赦,身子牛犊子似的健壮。
宁府不知道咋么的了,兄弟两个落地都是病歪歪的身子。
贾敬的兄长贾敷,落地吃药,熬到八岁没挺住。
贾敬倒是熬过来了,却是身子不如贾赦那般健康。
他读书用功,宵衣旰食,身子有些羸弱。
故而常年吃药调理,后来还因此迷上丹药。
石梅有些后悔,不该提前告诉他八房那些个糟心事儿。
石梅猜测,贾敬肯定是知道了八房的事情,这才提前返乡。
果然,贾敬一番梳洗之后,会同贾敬贾政三兄弟一起到了石梅的上房请安。
石梅遂问:“连我返乡也要惊动皇后,你身有爵位,正值年关要进宫朝拜祝贺,你怎么走脱了?”
贾敬说道:“侄儿这回算是沾了叔父的光了,接到婶娘的信件,得知八房竟然走私盐茶,侄儿一刻也等不得了,这才提前向陛下请辞。
原本陛下不准,侄儿是借口赶在叔父小祥之日,修编族谱,给叔父立碑刻传,放入祖坟堂,以便激励后人,以叔父为楷模,苟利社稷,效忠陛下。
陛下这才准了侄儿三月的假期。侄儿也没想到,陛下对叔叔还有这番情谊。“
石梅沉吟半晌:“你叔父担得起苟利社稷四个字,陛下还算有些良心。”
贾敬颔首:“陛下还询问我,二弟怎么没去吏部领受敕命,侄儿回说,大约是二弟悲伤过度,忘记了吧。“
石梅忙问:“陛下怎么说?”
贾敬说道:“陛下沉默片刻,叹口气说道,‘贾代善教子有方啊’然后就打发侄儿就告退了。”
贾赦贾政兄弟闻言俱皆脸上一红,他们不是没想过快些袭爵袭官,亏得听了母亲忠告,不然就被陛下看轻了。
一个人父亲死了,不知道悲哀,却惦记争权夺利,合该被人看不起!
贾赦贾政面露羞惭,贾敬也觉得说错了话很尴尬。
房内一时沉默。
石梅为了缓解儿子们的尴尬,转移了话题:“你预备如何处理八房?”
贾敬说道:“侄儿心里正在烦恼,不然也不会这般匆匆返乡。
侄儿想着必须要想出个稳妥的法子,让八方心甘情愿交出族务。毕竟八房是从老祖宗手里就开始帮忙打理族务。侄儿眼下毫无头绪。故而,侄儿返乡的事情,还请婶娘暂且保密……婶娘能够理解吧?”
“哦,当然!”
说实话,石梅有些惊讶。
贾敬今年三十二岁,又是两榜进士,再没想到会有这么彷徨无助的时候。亏得石梅当初还想借助贾敬收拾五房呢!
贾敬却丝毫没有惭愧的意思,问道:“贾赦兄弟的书信说的明白,侄儿看来,八房最为严重的罪责有两条,一条是走私盐茶,这个触犯了律条,板上钉钉的罪过,不容抵赖。第二条,侄儿还要请教婶娘,就是八房九弟强娶民女的事情,到底如何?”
石梅便看贾赦:“这事儿我让你兄弟亲自料理。”
贾赦这时候说道:“这事儿我也多方打听过了,那女子的确订过婚,两家原本都是庄户人家,只是后来女方搭上了八房九少爷的路子,在城里开了一间杂货铺子,自觉身份不同,不愿意再做庄稼婆子。
退婚的事情女方是千肯万肯,只是男方不愿意。那女子很有些心机,先跟老九有了首尾,等她肚子有了活物,拉着老九要死要活。
老九的媳妇生了两个闺女,正愁没个儿子,那女子又说是找人看了,肚子里是男胎。老九也是傻子,这种事情应该让女方自己退婚,然后再论嫁娶,他却强出头,丢给人夫家五十两银子,逼着人家写了退婚书,这个性质就不同了。”
贾敬道:“八叔不管嘛?”
贾赦道:“八叔态度暧昧,只当是儿子风流,骂了一顿,却又不干涉老九养外宅。
前些日子,那女子果然养下一子,老九高兴的了不得,都跟那外室住在一起了。
听说,八叔已经松动了,预备把那女子抬回家做二房。”
贾敬沉默半晌,抬头看着石梅:“八房的确不能再纵容了,婶娘以为侄儿如何着手才妥当?”
石梅一笑:“族里的事情,向来都是族里的长老们公议,我一个妇人,只怕连进祠堂也难,侄儿真是为难我了。”
贾敬起身整理衣冠,撩袍下跪:“婶娘请上,受侄儿一拜!”
石梅忙着起身搀扶贾敬:“你这是做什么呢,快些起来说话。”
贾敬却摆手道:“婶娘听侄儿说完。父亲五年前仙逝,侄儿年纪轻轻接任族长,其实力有不逮,一直都是靠着叔父帮衬,两府立场一致,在后面替我撑场子。叔父威望鼎盛,这些年族人才折服顺从,侄儿做的顺风顺水。
如今叔父忽然撒手,八房却在此时暴露出这等不法行径。侄儿从未遇见过这等难以抉择的事情。
当然,八房一定要严惩,只是八房盘踞多年,侄儿在族里的影响未必大过八叔。故而有些一筹莫展,不知道如何才能一招凑效,得到族人的支持,让八叔屈服。
还望婶娘看在我父亲,看在叔父面上,拉侄儿一把,也拉拔贾氏宗族一把,替侄儿谋、划谋划。”
石梅看那贾敬说的情深意切,不由心里一软。
再者,族里的声誉也直接影响到荣府。
石梅觉得有义务帮忙清除族里的毒瘤:“你先起来,谋划谈不上,我们慢慢商议!”
贾敬起身再次躬身长揖:“多谢婶娘!”
石梅捏捏额角,慢慢说道:“让我说,私卖盐茶,必须即刻斩断根源,这个毋庸置否。
再有,无论八房的小九跟那女子是有情无情,这件事情在金陵府,都已经造成了恶劣影响,族里必须做出处罚,以儆效尤。
不然,不说百姓议论,就是族里的后生,大家都效仿起来,如何了得?
八叔也有治家不严,教子无方之过。
侄儿若是有把握拿得住八房,那就不用迟疑,直接开祠堂,召开族会,把八房犯下的过错罪恶摆出来,让族亲们公议,仅凭着八房染指盐茶私卖,为了自己谋私利,违反国家律令,把家族至于危险境地这一条,就可以剥夺八房代理族长的职务。
我相信,但凡是有些见识,族老们就应该认同侄儿。
然后,再慢慢清查他这些年欺行霸市,中饱私囊的事情。
那时候,他威势不再,自然有族人出来指证他,帮忙处置他。
若是侄儿无此把握,那就要慎重些,缓缓图谋。
侄儿也说了,八房盘踞多年,在族里有一定的人脉,弄不好会被他反噬。侄儿身为族长,若是被他反制,落得个灰头土脸,今后也无法支持族务。
我这些日子闲下来也在思考,如何处置八房比较妥当。
我有两个温水煮青蛙的办法。
其一,侄儿在族里比我熟悉,有没有哪一房可以扶持出来跟八房抗衡?
若是没有合适的房头,那么,退而求其次,侄儿可以提议,来个十二家共管族务,这样八房就不能一家独大,就可以有效的遏制他的权利。
利字当头,各个房头可以明公正到的分润一杯羹,又何必巴结八房去吃蟹残羹剩饭?
如此,八房边缘化,就成了没牙齿的老虎,那时候,侄儿再义正言辞的处置他,驱逐他 ,岂不是易如反掌。
当然,具体如何实施,还要侄儿自己拿主意,必定你才是族长。
不过,我在这里先表态,我虽然没有你叔父的威望,但是,我会全力支持你!”
第28章 文斗不如武斗
贾敬盯着石梅, 嘴巴紧紧的抿了下。
他眼窝有些酸, 喉咙有些热, 他很感动,觉得自己很幸运, 遇到贾代善贾母这样能干谦逊又肯提拔后辈的叔叔婶娘。
京都许多人家, 为了权柄利益, 叔叔跟侄子翻脸,哥哥跟弟弟结仇,真是六亲不认, 打生打死。
贾代善与贾母对他这个侄子, 从来都是关爱扶持。
贾敬吞下泪水,冲着石梅拱手作揖:“侄儿多谢婶娘栽培指点,叔叔婶娘的恩德,侄儿没齿难忘。”
石梅忙摆手:“这孩子就是礼行大, 自家骨肉至亲,这不都是该当的, 不值一提。”
然后,贾敬给石梅交了底,他在族里的号召力比之八房,差之甚远。
开祠堂公议,必定会败落。
一来是因为宁府远在京都,族里的事情过问甚少。
二来,贾代化临终之前病了三年之久,根本有心无力, 越发疏忽了族务。许多的事情,都是托付贾代善扶持贾敬处置。
那时候,贾敬觉得一切还好。
五年前贾代化仙逝,贾敬回族里守孝,这才发现,他这个族长说话,能不能传出坟堂,要看八叔的心意。
他那个时候就觉得八房不妥当了,但是,当时他父亲仙逝,心中悲痛,又要坚持读书科举,根本顾不上这些,也只有按下不表。想着左不过有叔父支撑,等他考取功名,再慢慢筹谋,整顿族务。
谁知道,他刚中了进士,叔父忽然玉山崩溃,仙逝了。
恰逢这时,八房又犯下这样枉顾王法的大罪。
他措手不及,不知道如何是好。
若叔父还在,贾敬就敢把八房父子扭送衙门治罪,以叔父在陛下面前的功勋,恩宠,再不会因此拖累族里。还会落个大义灭亲的美名。
如今,贾敬却不敢了。
一旦八房贩卖私盐私茶的事情暴露,那些荣宁两府的仇家肯定会扑上来。
荣宁两府威严赫赫八十余年,打落尘埃的政敌数不胜数。
他们一人一口也能咬死两府。
四王八公守望相助,也是保证不被人诬陷排挤,而今是明晃晃的违法乱纪,人家再是帮衬,难道能把黑得说成白的?
再者,用祖辈的功勋保住这些害群之马,实在犯不着!
唯一的办法就是铲除,歼灭,掐断祸源。
贾敬到底是男子,他觉得石梅的办法固然稳妥,却是太憋屈了。
贾敬心中拿定主意,询问石梅:“我知道当家主母不仅要熟读本朝的世家族谱,也要学习朝廷律法,婶娘更是个中佼佼者,婶娘您说,若叔父还在,我把八叔送去衙门,会判定他个什么罪行?”
石梅一愣,不知道贾敬忽然这么问话是何意,却是根据自己的判断说道:“如今是太平盛世,贩卖私盐,偷税漏税,虽然罪犯律条,却罪不至死,然,活罪难逃,至少要杖责八十,发配三千里。即便不抄家抵债,也要退赔赃款,缴纳双倍的罚款。然后,劳役个十年八年是一定的。”
贾敬蓦的转头询问贾赦:“赦兄弟,我记得你与你那几个死党燕候,牛继宗,柳子芳几人联合开了个煤窑子,你们那里人进去了,私自逃脱的几率有多大?”
石梅闻言唬了一跳:“什么?赦儿,你也参股了景山挖煤?朝廷不是说挖煤污染水源,严令禁止了?你怎么还敢挖煤?乘早退股!”
贾赦忙着摆手:“母亲误会了,我们是有煤窑子,却不是京都,京都遍地皇亲国戚,哪有我们插手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