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梅这里端起茶盏润喉。
不料,王氏走到屏风跟前,忽然又转回来了。
她将身一福,说道:“儿媳今日特来,是有一件事情久悬未决,想请婆婆示下!”
石梅哦一声。
看着王氏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样,且明知石梅喜欢小孩子,却没有带着元春前来助阵。
心知她只怕又欠收拾,要闹幺蛾子。
贾敏毕竟是小姑娘,她在这里石梅觉得说话不能尽兴。
石梅冲着贾敏笑道:“敏儿,去瞧瞧珠儿琏儿去,告诉他们,练武要循序渐进,别太累着了。”
贾敏聪明通透:母亲怕要跟二嫂探讨有关孩子的教育问题。
二嫂实在太好强了,母亲已经熄灭了抬举二房的心思,难道你把元春教得十项全能,就能让母亲改变心意,让二哥继承爵位?
再想着之前母亲透露,差点夺了王氏的抚养权。
贾敏心里只替王氏担心:千万不要犯蠢,别说什么无头脑的话惹怒了母亲,夺了她的抚养权。
母亲曾经因为祖母抢夺了大哥,闹得婆媳失和,母子生分,至今还有隔阂。
贾敏身为女儿,不想母亲怄气,更不希望娘家家宅不宁。
石梅微笑看贾敏转过屏风走远了,又朝赖嬷嬷看了一眼,等赖嬷嬷守住了门户,驱散了丫头。
这才回看了王氏一眼:“这儿没外人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王氏见石梅这番铺排,心理有些紧张。
她原本还想,她跟婆婆谈话不投机,有四妹妹在侧还能劝解一二。
婆婆也能有所顾忌。
说不定看在四妹妹面上,顺水推舟就允了她。
谁知婆婆竟然遣散了所有人。
王氏想打退堂鼓,但是又一想,这事儿再搁在心里不解决,她日夜不宁,头发只怕要掉光了。
她也看出来,在这府里,夫君冷淡,婆婆强势,妯娌狡诈,儿女幼小。
她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上。
王氏攥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气,长舒一口气,说道:“儿媳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想问问,元儿身边伺候的人至今只有一个奶妈子,一个大丫头,余下一概全无。
之前,元儿还小,儿媳想着无所谓。
如今元儿一日大似一日。
儿媳想,荣府也不是小门小户,该有体统不能省,一应的人员配备是不是该定下来了?”
石梅心里暗暗好笑。
这个蠢材,原想她抓周宴已经受过教训,一个地方至少不会跌倒两次。
谁知道狗行千里,不改吃屎本性!
难道以为元春的孝期满了,就能大肆铺张了?
贾代善这个家主的孝期还没满呢!
这样一而再的不顺公婆,难道真以为有贾珠元春做护身符,就万无一失了?
忘记祠堂里的罪状了?
虽然不存在了,但是亲手所写,总有些畏惧吧?
莫不是觉得王子腾升迁了,婆婆就该让她三分?
原身或许巴结王家。
石梅却知王子腾再如日中天,也抵不过陛下一碗汤药。
他将来不拖累荣府就不错了。
荣国府要挺立不倒,长盛不衰,只有靠自己!
思及她之前话里话外对贾敏的嫉妒,决定今日替她好好醒醒脑。免得她认不清自身的地位,一再蹦跶出来恶心人。
石梅一笑,盯着王氏的眼睛问道:“依你看,元儿身边应该如何配备?”
王氏闻言,眼中惊喜一闪。忽然发现婆婆盯着她,忙着收敛笑脸,忍下惊喜,慢声细语的说道:“媳妇也说不好,但是,儿媳妇想着,元儿跟四妹妹一样,都是荣国府的嫡出千金,又是嫡亲的姑侄……”
石梅差点嗤笑出声,却是忍住讥讽,问道:“哦,都是嫡出千金,又是姑侄,所以呢?”
看着石梅顺着她的设计来了。
王氏闭闭眼,心中的喜悦忍都忍不住,王氏一笑:“儿媳妇觉得,就按照四妹妹的格局给元儿配备,两名奶娘,琴棋书画都要悉心教导,就跟四妹妹一样,也请四名宫廷出身的教养嬷嬷,丫头嘛,虽然元儿还小,总要长大的一天,也跟四妹妹一样,大丫头两名,二等丫头四名,小丫头六个足矣……“
石梅这时候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半晌说道:“赖嬷嬷,你进来,给你们二奶奶说说,你们四姑娘小时候身边几个人伺候?”
赖嬷嬷应声而进,冲着王氏一福身:“二奶奶您进府的晚,估计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奴婢给您说说,府里连四姑娘在内一共四位姑娘,都是落地一个奶娘,一个大丫头,一个小丫头,两岁的时候,姐儿们饭量大了,一个奶娘供不住,这才增加一个奶娘,也增加一两个小丫头陪着姑娘玩儿解闷。这也是看缘分,有合适的就增加,不合适也就罢了。
这么着,到了三岁上头,姑娘们要学些基本规矩,自立门户,这才配备两名大丫头,四五名二等丫头,五六名小丫头。
这个也要看眼缘,人数也没有一定。左不过姑娘们跟着太太过日子,不会缺少人使唤。”
就像宝玉房里的袭人晴雯,就不占宝玉房里的丫头名额,是贾母心疼宝玉,额外赏赐的丫头,月例在贾母房里出。
史家贾府虽然也是泥腿子出身,但是,自从立府之后,一切都按照贵族的规矩训教起来,到了贾母贾代善就是真正的豪门二代。
王家却是暴发户,根本不注重子女的教育。只看王家的姑娘都不识字就知道了。
故而,王氏眼馋贾敏金尊玉贵的气派,却是后来的,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公府千金也不是落地就需要十二名丫头,七八个婆子。
即便伺候的人多,那也是贾母这个母亲身边的人。
一个母亲再不会放心把才落地的女儿交到外人手里。
王氏这时张口结舌:“那个,那个,元儿两岁,也快了,该学规矩……”
石梅为了给王氏留面子,挥手让赖嬷嬷退下去了:“把门带上吧!”
王氏听着石梅的声音这回似乎有些怒意了,心里有些慌神,却是并不害怕。
她觉得没说错什么。
石梅这时笑问:“你觉得元儿的一丝一毫都应该跟她姑姑一样,才是公平是不是?”
王氏愕然,抿抿嘴巴:“儿媳不是,只是,元儿跟四妹妹是嫡亲姑侄……”
意思是,她们是嫡亲姑侄,您这个祖母不能太偏心自己的女儿,刻薄孙女儿!
石梅淡淡一笑:“嫡亲姑侄是不错,出身却未必一样。我问你,我是敏儿的母亲,我是金花七树,超品诰命,请问你这个母亲是几品诰命,金花几树?”
这个老虔婆说话太欺负人了!
她是几品?
她的夫君贾政没品,她也没品!
原本贾政若是灵前袭官,她至少也是六品诰命!
却被这个老虔婆破坏殆尽!
张氏虽差也是个三品将军夫人。
她却只能指望贾政。
然,贾政能不能考取功名,尚在两可之间。
且王氏对于贾政能够榜上有名,根本不抱希望。
正是因此,她才会时时刻刻想着争夺。
也更加憎恨贾母。
说好了主管荣府中馈不认账了,他夫君的官身也被她轻描淡写的放弃了。
而今却来侮辱她,问她几品?
王氏闻言气得换身颤栗,牙齿自掐:“婆婆……”
第40章 贾珠劝母
石梅蹙眉盯着王氏, 觉得王氏真是很奇怪。
这个时候, 王氏要么不管不顾爆发出,跟婆婆干一仗。
要么就像是受了莫大屈辱,捂着脸跑掉吗?
竟然这样傻登登杵着?
“你还有什么是吗?没事下去吧!”
“元春可以增加一个奶娘,小丫头也可以增加, 你自己安排!教养嬷嬷,暂时不急, 等回京之后, 我自会安排!”
王氏嗫喏:“儿媳,儿媳……三哥来信,说升了督察院都御史……”
石梅哈的一声笑了:“所以, 你哥哥升了都御史,元儿的身份就提高了,所以可以摆威风了, 出门必须一脚迈八脚出?我说不行呢?
或者,你干脆收拾东西回王家去吧?
曾经荣府是四大家族之首,如今贾府却失去了顶梁柱, 两个儿子是纨绔, 王家却气势如虹, 后来居上。难望你王府项背。
不如你索性回王家去做千金大小姐,随便你要十个奶娘, 八个嬷嬷,百十个丫头,都不与贾府相干。”
王氏大惊失色, 她只是想在贾府称王称霸,从未想过和离。
“婆婆……贾府不能休我,我,我给公公守孝了……”
“你公公三年孝期没满,你也曾经写下认证书,就压在京都祠堂。
王家纵然如日中天,想来王三老爷也是个讲理之人,不会怪罪荣府吧?”
认罪书?
王氏这下吓住了。
她犯有七出之罪,三不出却是一条没占。娘家兴旺,贾政没有发达,她替公爹守孝不满三年。
这个时候,贾母休妻,她真是逃无所逃。
王氏跪地哭诉:“婆婆,您不能休我,我是为了府里好啊!
二爷本来可以袭官,您却不许,要二爷科举,可是二爷是什么水准,您不知道吗?
我兄长也说了,二爷科举很难如愿。
二房也没有爵位,二爷又没有官位,孩子们的将来怎么办呢?
儿媳也是万般无奈,才想着好好教导两个孩子,让珠儿科举。
长春观大师说了,元儿命格尊贵,贵不可言,您想想,这个世上谁才是贵不可言啊?我也是为了府里好了,将来元儿出息了,也能拉拔兄弟们……”
石梅气笑了,贾政才二十三岁,王氏想的竟然不是襄助二十三岁的夫君力争上游,而是转头培养才一岁的女儿,将来娘娘拯救家族?
这时多么看不起丈夫?
男人多有虚荣心,哪里容得下妻子这般鄙视?
怪得贾政喜欢跟赵姨娘厮混,不少赵姨娘年轻貌美,至少赵姨娘把贾政当成天一样崇拜!
石梅冷笑:“你就这般瞧不上政儿?”
王氏茫然哭泣:“儿媳没有……”
王氏真的觉得自己很无辜,他何时瞧不起贾政了?
虽然她觉得贾政科举无望,不满足贾政是个白身,希望贾政恩荫出仕,甚至能够取代大房承袭爵位。
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要和离!
贾敏出门之后,并没马上离开,而是合着赖嬷嬷一起守卫门户。
然而,贾母随即的言谈让她惊心不已。
这个时候休妻,虽然对王氏更不利,贾府也不会传出什么好名声。
哥哥们有王子腾这样仇寇强敌,将来进入官场必定举步维艰。
再有,王氏一旦被休,贾珠元春就会失去嫡出地位,何其无辜?
贾敏很喜欢侄子侄女,不想让他们受伤害。
贾敏知道,这个时候,唯有贾珠能够挽救他母亲。
贾敏匆匆忙忙把贾珠找了回来了。
赖嬷嬷可不敢让他们乱闯:“太太,珠儿少爷给您请安来了?”
石梅这里正要继续收拾王氏,忽听贾珠来了,顿时改了主意:“让他进来。”
又对王氏挥手:“起来吧!”
贾珠怎么来的,石梅不用猜,就是贾敏搬来的救兵。
王氏闻言顿时萎靡在地,她儿子来了,她安全了!
王氏这一松劲儿,觉得十分委屈,期期艾艾的哭了。
贾珠进门甚是奇怪,贾敏并未对他说明原因,因为贾敏也不知道怎么跟贾珠开口。
贾珠给石梅请安之后,这才发现她母亲也在。
贾珠给她母亲行礼:“母亲安,您也来给祖母请安啊,妹妹呢?”
王氏十分难堪,却不敢龇牙。
贾敏见王氏已经起身,心里稍稍安定,给孩子看见母亲罚跪,肯定会有阴影。
虽然石梅并未罚跪。
贾敏坐在石梅身边,悄悄伸手拉拉母亲的衣衫,她带来贾珠的母的就是缓解气氛,暂时结束这场灾祸级别的谈话。
石梅可没这个打算。
荣府翻年三月就是大祥,随后就要回京。
天子脚下,可不是金陵。
王氏若再不着调,鼓吹什么贵不可言,即便石梅打定主意不让元春进宫,元春也会被那些有心人惦记。
贵不可言的人,怎么能够落到寻常人家呢?
就像大玉儿,原本跟多尔衮两情相悦,就因为一个贵不可言的预言,被剥夺了一个女人应有的幸福。
这个王氏若不迎头痛击,估计还要搞事。
石梅招手:“珠儿过来。”
贾珠眼尖,早瞧见了母亲满脸背晦,似有泪痕。
心里猜测母亲估计犯错了。
但是,祖母可是荣府的老祖宗。
大伯父这个大家长,见了祖母也要毕恭毕敬。挨训也只有听着的份儿。
贾珠也不敢替他母亲讲情。
再者,贾珠不知道母亲到底说错了什么话。
石梅这时问道:“珠儿啊,你知道你母亲为何哭了啊?“
贾珠摇头:“孙儿不知道呢!”
石梅颔首:“哦,那祖母问你一个问题啊,珠儿觉得,你与妹妹元春两个,是你该保护妹妹,还是等妹妹长大了,找一个能干的夫君帮助你,照顾你?”
贾珠闻言顿时小胸脯子拍得山响:“这还用问吗?男子汉兴家立业,光宗耀祖,当然是珠儿学好本事,将来光大门楣,护佑姐妹啊!”
石梅却是一指王氏:“是啊,祖母也是这样认为,可是你母亲却说,你妹妹元春贵不可言,要从小培养,将来长大了,让你妹妹嫁得尊贵人家,以便拉拔你,光宗耀祖。
祖母因此训斥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