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离现在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可是具体这些倭人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挑起事端,他却不甚清楚,这件事,恐怕他还需要翁万达和陈一松的帮助。
林蓁要给朱厚熜写密信的心思淡了下来。不,信还是要写,只是到底该写些什么,他要好好的再想一想。他原本是想对如何革除前朝的积弊提出一些建议,但是现在,朱厚熜还没有完全执掌朝政,这些建议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呢?事有轻重缓急,林蓁想,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更快、更稳妥的解决“大礼议”的争端。
正当林蓁为不知道到哪里去找系统给他提示的那两个人而发愁的时候,机会却忽然来了。回到南京之后,林蓁他们参加了国子监岁末的考核。考核结果出来,他和翁万达、陈一松三人课业都属上等,虽然因为入学时间短不能升班,但他们都获得了去南京六部和翰林院“实习吏事”的资格。
按照国子监的安排,林蓁实习的地方是南京的翰林院。翁万达和陈一松分别去了兵部和刑部,这都是成绩出众的监生才能得到的待遇。虽然从那些老监生们那里了解到,这种实习和任何实习一样,不过是去做一些正式官员们不屑于做的脏活累活还有琐碎麻烦的重复性劳动,但是对于林蓁来说,他对这个机会却格外珍惜。因为系统给他看过的画面中那两名支持朱厚熜,又颇有真才实学的官员似乎就在南京六部工作,林蓁嘱咐翁万达和陈一松,让他们多多留意,看看能不能碰到两个如此这般的人。
翁万达和陈一松对林蓁这些奇怪的想法早已经习以为常。他们认为林蓁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于是便连声应了下来。至于林蓁自己,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和另一名监生一起来到了翰林院的门口,林蓁还没说什么,那人便长叹一声,道:“这……这翰林院未免也有些太破旧了!”
林蓁看着眼前大概许久没有油漆过的两扇大门,心中也有同感。大概自从永乐迁都之后,就没有什么人再去费心维护南京各衙门的外墙内院了。他们拿出国子监的文书走上前去,那看门的门子懒洋洋的进门通报,剩下他们两个面面相觑的在门口等了半天。
南京的二月还有些微寒,和林蓁同来的监生裹紧了袍子,道:“哎呀,怎么还没有人来呀?”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门子回来了,对他们道:“走,严大人在藏书阁等着你们呢。”说罢,便把他们领进了院里。南京的翰林院虽然有些破败,但毕竟也曾是明朝的首都,藏书阁建的还是很气派的。院内两排斋房,大概是官员们处理公事的地方。只是现在大概还早,看起来一间间屋子都空荡荡的。
林蓁他们走到藏书阁的门口,只见一名高高瘦瘦,四十上下的官员从那里走了出来,这人长得眉目舒朗,举手投足之间十分优雅,颇有些名士风范。林蓁他们忙上前拜了一拜,道:“见过大人,我们是国子监派来,协助大人处理事务的。”
没想到那官员虽然看上去不像是中气很足的样子,他一开口,嗓门却大得很,像铜锣一般咣咣敲响,把林蓁和另一人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可那人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让林蓁大吃一惊。只见他端详了两人一下,和颜悦色的对他们道:“我姓严名嵩,字惟中。是这翰林院的侍读。来,你们先进来吧!”
林蓁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明朝名人之中,严嵩就是其中之一了。这位后世有名的大奸臣,大反派,知道他的人只怕比知道嘉靖皇帝的还多。
严嵩自然不知道林蓁正在心中回味着后世各种各样,从各个角度骂他的话,他一边在前面交代着藏书阁的历史,一边把两人领进了里面的一间屋内,那里地上案上都满满当当的堆着泛黄的书籍。严嵩小心翼翼提起官服,迈着他那两条筷子一样细长的腿找着空地走了进去,回头尴尬的对二人一笑,道:“呵呵,这里少有人来,自然……乱了些。”说罢,又颇有些痛惜的拿起两本书,对他们道:“这些书再不整理规置,只怕就会日益损坏,再也不能读了,因此我便向翰林院要求派两名监生来帮我好好把这些书都收拾收拾。”他抬手往外面指了指,道:“我昨日已经把外面的格子清扫了一番,空出了不少地方,今日我们就一起把这些书分门别类放过去,以便后人查阅,你们看如何?”
另一名监生被这位严大人认真负责的精神感动,连忙点头。林蓁则还在不住观察着严嵩,他实在无法把这名忙活的满头是汗,对书卷爱惜有加的人和历史上的大奸臣联系在一起。他隐约记得严嵩是晚年才发迹的,或许,现在还没到他黑化的时候吧……
严嵩一边说,一边就自己干了起来。他把一卷卷书展平放好,嘴里念念有词:“哎呀,这是宋朝的抄本……这不是前朝的奏章吗?怎么会在这儿……哎,这位……”
林蓁忙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严嵩点点头,道:“哦,林监生,这样吧,你年纪还小,我把书给你,你帮我一本本放到那阁子上去……”说罢,又将另一人叫到跟前,和他一起细细辨识那些书的时间和内容,然后让林蓁捧出去放在他事先贴明了标注的格子里。
林蓁一上午忙来忙去,倒是也颇有些收获。严嵩在这些废纸堆里找出了不少有价值的书和藏本,每次找到一本,他就会拿起来对另两人说一番这书的年代来历,甚至还会把其中不错的章节与二人一同细细品评。林蓁不觉感叹,严嵩的学问可真不错呀!看他也四十多了,仍然怀才不遇,不知道后来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变成了一个众人侧目的权奸呢?!
第44章
快到晌午, 严嵩仍然乐此不疲的顶着一头灰在屋里翻来翻去,林蓁和另外一名监生的肚子却开始咕咕作响了。严嵩闻声直起身来, 道:“哎, 只是想着快些完事, 竟然忘了是什么时辰了。你们两个到后面去用膳吧,出了这藏书阁的院子, 往左一拐, 沿着院墙一直往后走就是。”
林蓁便起身和另一名监生往外走去, 谁知还没出屋门, 就听见有人大声叫道:“爹, 你在不在里面?!”
林蓁没反应过来, 怎么还有到翰林院来找爹的?他一脚跨出门槛, 险些和迎面跑来的一个孩子撞了个满怀, 他赶紧侧身一闪,对方却怒气冲冲,毫不客气的道:“你敢挡本大……本公子的路?!”
林蓁抬头一看, 这下子他可遭受了今天的第三回 惊吓, 且此次比前两次更甚, 原来来的竟然就是在茶楼隔壁,嘱咐下人暗害徐阶性命的那个孩子!
这回两人面对着面, 林蓁把他的模样看了个清清楚楚。只见他八九岁的年纪, 相貌和他爹截然相反, 圆圆一个脑袋, 脖子却又短又粗, 脸上斜遮着眼纱,果然是一只眼睛有问题,大概是长期斜视,另一只眼睛感觉也歪向了一边。他这副尊容可比他爹差得远了,再加上他一副阴狠刻毒的神情,逼的林蓁不自觉往后退去,林蓁身后另一名监生把林蓁扶住了,那孩子不屑的把自己的一只眼睛一翻,径直进了屋子。
另一名监生摇了摇头,道:“严大人如此亲和,他这儿子怎么这么蛮不讲理,不懂规矩……”
林蓁还在震惊之中,刚想回答,忽然听见屋内严嵩的大嗓门道:“你到西边第一间斋房等我,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林蓁回过神来,心想,这孩子急匆匆来找严嵩,想必是要事和他商议,自己现在要知道的事情很多,不如从这孩子身上下手。于是,他便对自己的同伴说道:“你去用膳吧,我……我先去方便一下。”
那人腹中饥饿,也就不再等林蓁,而是急匆匆往后面供应膳食的地方解决午饭去了。林蓁一闪身进了那西边第一间斋房,四处一瞧,屋里只有两张长案和一个大书柜,他把书柜打开一看,见里面是空的,他连忙把身子一缩,躲进了柜子里。
没过一会儿,屋门吱嘎作响,严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道:“藩儿啊,你不在家中好好读书,又跑到为父这里来做什么?你整日斗鸡遛鸟,胡作非为,我和你娘都很为你担心呐!”
那孩子小心的把门闩好,对严嵩道:“爹,我是贪玩了点,但你要是听我的,咱们一家也不会在南京继续喝西北风了!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上策,中策,下策,你到底想好了要用哪一条了吗?!”
严嵩急的直跺脚,道:“哎呀藩儿啊,什么上策中策下策,你那都是些曲意逢迎圣意的把戏,到底是谁教给你的……”
林蓁马上记起,严嵩有个儿子,叫严世藩,他为人聪明却比他老爹做的坏事更多,后世骂的时候都是这父子俩一起骂的,原来,严世藩就是这么个货色,但是,为什么他好像能准确地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呢?
林蓁正在思索,只听严世藩“哼”了一声,又压低了声音,道:“爹,你不肯做,不屑于做,那就要被别人抢了先了,我早跟你说过,南京刑部张茂恭那个小人,虽然如今被杨廷和那老东西贬到了南京;还有桂子实,不过是个落魄的县令……但他们两个就是因为“曲意逢迎圣意”,很快就会有东山再起的时候,爹啊,这样好的差事你放着自己不做,却要便宜别人,你这是为何?!”
严嵩怒道:“你……谁给你的胆子,你敢这么称呼杨大人?!还有张,桂二位主事,都是极其清正的人,爹和他们屡屡作诗唱和,甚是相得,你……你再胡扯,我就把你送到江西老家看管起来,再也不让你到南京来了!”
严世藩还想辩解,只听吱嘎几声,严嵩似乎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小声道:“唉!你说的,爹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如今咱们这少年天子虽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但朝堂上的事务还是握在杨阁老手里……这里是翰林院,你别再说了……快些回家去吧……”
严世藩愤愤不平,道:“我不回家了,我想去宁波玩几天!”
严嵩惊讶的道:“宁波,你去宁波做什么?!”
严世藩道:“爹,你看咱们家里现在穷的叮当响,二姐到时候出嫁,连嫁妆都凑不齐。我到宁波去瞧一瞧,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发财的机会!”
林蓁一听宁波二字,马上又高高竖起了耳朵。别看严嵩嗓门大,方才说到那些朝堂中事,虽然这院子里一个人没有,他的声音却压得极低,林蓁险些都听不见了,只能把耳朵紧贴在柜子门上。
这会儿听见严世藩这么说,严嵩又着急了,道:“什么?!我严家虽然清贫,但时代都是言情书网,难道你想去做生意,这万万不可!”
严世藩慢条斯理的道:“生意?我才不稀罕做生意,爹,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宁波马上就要闹出乱子来了,这件事情一过,皇上肯定会下令海禁,到时候谁能驾船出海,那就是一本万利的事儿!我这次去,就是要找到这件事中关键的人物,一个姓宋的人,然后让他为我所用,到时候,咱们家吃穿用就不愁了,爹,到时候您想重新回到北京,难道就不需要打点关节了吗……”
严嵩听他一派胡言,气的浑身发抖,拍着桌子刚想骂他,忽然间林蓁的肚子忍不住了,发出了“咕噜”一声。林蓁吓得一颤,赶紧把肚子捂住,但这也没用,他的肚子实在是太不争气了,在这关键的时候竟然和自己叫上了板,从腹中传出的响声一声接着一声,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林蓁浑身的血一下子都涌上了脑门,惊恐之中,他想,大明好歹也算是法治社会,严嵩和严世藩现在也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他们父子两人不会就这么合起伙来当场要了他的命吧?!正当他快要背过气儿去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院门一响,有人道:“咦,严大人?维岳?你们都去哪儿啦?”
原来是刚才去用膳的那名监生回来了!严嵩疑惑的嘟囔了一句:“大概是闹老鼠了……”就两步过去开了屋门,严世藩犹有些怀疑的四处看着,但严嵩见来人了,马上就对自己的儿子喊道:“不要在此胡闹,妨碍公务,赶紧回家去吧!”就连推带赶把他撵出了门。
听着严嵩和那名监生往藏书阁去了,林蓁这才小心的爬出书柜,跑到后面随便捞了点残羹剩饭充饥,然后又抓紧时间赶了回来。一天到傍晚时,林蓁和那名监生点上了昏黄的油灯,都有些体力不支了,严嵩还在那里神采奕奕的继续翻书,两人只得提醒他道:“严大人,已经快戌时了,我们该回国子监了。”严嵩这才收拾好东西,熄灯锁门,将两人送了出去。
林蓁一回到国子监,就和翁万达、陈一松聊起了第一天观政的种种收获。林蓁感觉自己身上发生了不少大事,但转念一想翁万达和陈一松应该也没法理解自己“我今天遇见了大奸臣严嵩和他那更奸的儿子严世藩”这样的心情,倒是严世藩说的那一番话,值得他拿出来和另外两人好好一起再琢磨琢磨。
翁万达先开口道:“唉!这南京的兵部,完全已经破旧不堪了,武器库里竟是一堆破铜烂铁,当值的兵士整整一天都没出现过!你说这若真的打起仗来,咱们拿什么来御敌呀?!”
陈一松一直在旁沉默不语,林蓁问他,他才说道:“我今天在刑部,遇见了两位主事,他们都对如今朝堂上的礼仪之争十分关注,而其中一位正是因为去年七月上书支持皇上,被杨首辅贬黜到了南京刑部来做了一名主事。”
林蓁一听,马上激动起来,问道:“他是不是姓张?”
陈一松点了点头,道:“没错,我看见他和另一位姓桂的主事关起门来,在暗地里谈论,我偶尔听到几句,觉得他们说得颇有道理,只是我负责整理卷宗,和他们并没有什么直接的接触,所以也没机会多说说话,况且我看刑部其他人,似乎对他们两个都有些疏远……”
三人叹息了几句,林蓁正想开始讲今天碰见那个孩子的事,翁万达忽然又神神秘秘的道:“对了阿蓁,你不是一直对什么‘航海’感兴趣吗?我一直听说先前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卷宗还有航海图就藏在南京兵部的职方司内,只不过后来有人怕先皇要走这些卷宗,再次劳民伤财打造船只出海,于是就把这些卷宗都藏匿起来了。这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至于藏在了哪儿,我这阵子在兵部正好可以打听打听。”
第45章
这是个意外的惊喜, 林蓁差点高兴的跳了起来。他拉着翁万达问道:“真有此事?”
翁万达还没说什么, 陈一松却道:“这是很有可能的,如仁夫所说, 这些东西一直以来不受重视,迁都的时候应该没被带走,理应还留在南京兵部。我听说前朝兵部尚书刘大夏把这些卷宗烧毁了,不过那也只是民间的谣传。到底真相如何, 我们可以自己去好好查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