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靖很是无奈,却也不敢离开。
之后,便是按照祖制一条一条的走下来。
王公公似乎对着这一切都很是熟悉,带着人操办的游刃有余,甚至有时候还会私下里偷偷地提醒章靖应该做些什么。
自从遗旨对着满朝文武公布之后,所有人对着宸王的称呼便从“殿下”变成了“陛下”。
新帝的登基礼定在了丧仪之后。
新帝没有后宫,但是先帝还有几个被丢在冷宫里的公主还活在世界上。
新帝倒也宽厚,直接将那些公主们一个个都放了出来安排了一个宫室让他们暂且住着,换洗好了一同参加丧仪。
那些公主们想来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于是格外卖力老实的一同帮忙打点着。
于是,先帝崩逝当日,自亲王至牛录京章,公主以至奉国将军之妻,皆于清宁宫前,设几案焚香,跪祭酒,举哀。
而其余官员以及命妇,皆集于昭华门外,序立举哀。
翌日,皇帝梓宫安奉崇政殿,王公百官朝夕哭临三日。
至于太皇太后那里,在听到了皇帝驾崩的消息之后便病了。
章靖曾经领了命去看过,只是伤心过度一时间厥过去了,之后又没有缓过来。
新帝便派小郡主住进了太皇太后宫里面好好陪着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以此慰藉。
至于先帝的丧仪,新帝自然也没有让太皇太后参加,免得太皇太后太过伤心伤了凤体。
三日之后,先帝出殡。
四十九日内,举国素服,禁屠宰、嫁娶、鼓乐。
各级官员则百日。
之后,新帝登基。
百日内,文移用蓝印,批示皆用蓝笔。
朝中期初的时候还有阳奉阴违之人。
万俟侯仗着自己勋贵,便在先帝逝世一个半月就偷偷抬了一房小妾进门,并暗中在家办了一个宴席,歌舞尽欢。
被言官直谏之后还不以为然,甚至做出殴打言官的事情。
这一下,所有人都以为万俟侯这是要完了。
依照新帝未登基前监国的性子,万俟侯怕是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却不想,新帝下令只是将万俟侯府封府,府内所有人不许进出,万俟侯也随即被软禁府中。
朝中有人见此只觉得新帝看起来阴沉冷漠,但是手段却是温和的很。
因此,有不长眼的人开始视禁令于无物,该听戏的还是继续听戏,该女票女支的还是继续女票女支,全然不将这新帝放在眼中。
新帝倒也不在意,只是命人暗中密查,整理成册。
或叫到面前申斥,或暗中警告。
那些明眼人已经看出了新帝的手段绝对不止于此,因而哪怕是此时此刻新帝露出如此和软的手段,这些人仍旧是小心翼翼的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有半分的逾越。
而这其中最为小心翼翼的便要属而今仍旧是新帝宠臣的章家。
章家的那几位小姐们太太们甚至干脆连出门都不出了,至于其他家族送来的请柬和邀约也一概全都拒绝了,甚至连寻常时候章家都是禁闭房门不出。
与之一起的,还有昭小侯爷所在的镇国公府,以及另外几家家族。
果然,不出所料。
到了先帝白日过后,服丧结束。
果然,第二日新帝便露出了他平素该有的峥嵘。
最先下手的便是之前在孝期之内纳妾的万俟侯。
万俟侯府被抄,府内所有女眷免去封诰,流放三千里。
至于万俟侯,被赐宫刑,随同流放。
而那新进门的妾室,则是已经在封府软禁期间被万俟侯自己处死了。
曾经明动三朝,颇受历代帝王爱重的万俟侯府就这样不过短短几日消亡在了新帝手中。
瞬时间,朝野震动。
那些原本还在暗中嘲笑新帝软弱的人瞬间闭嘴了。
至于那些触了雷池的,则是现在哭都来不及。
而那些还来不及破戒的,则是松了口气,感谢上苍,感谢自己运气能够如此之好。
之后,又有不少官员,甚至是皇亲贵胄接连被清算。
甚至连小郡主所在的安平王府都受到了牵连。
虽有太后出口相求,但是安平王还是被禁足在王府整整一年不许出门,就连封地也收回了一半。
如今安平王府的人出门一个个都是连头也抬不起来,若非是小郡主有太后护着一直住在宫中,怕是旁人也要在背后指指点点、腹诽几句。
只是,不少聪明人已经看出来了。
经过叛乱和举丧两件事之后,朝中局势大变,那些朝中原本盘踞的各方势力,如今竟然被化解的七七八八。
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却已然比之前弱势许多。
不过白日,新帝竟然就这样坐稳了位置。
章靖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不由得从骨髓之中升腾起一个徹寒的凉意。
新帝正在以一种让人无法看清的速度成长。
亦或是,他原本就是这样的,只是多年来,章靖一直都没有看清过。
章靖想到这里,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
他伸手摘了一根草,叼在了口中,躺在了院子里的藤椅之上,双手撑着脑袋,抬头透过梧桐树茂密的树叶,望着树叶缝隙之间落下的点点斑驳的光影。
章靖胸口还趴着一个光屁股的小奶娃娃正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从章靖身上滑下去的时候,章靖也不伸手去扶,只由得奶娃娃自己滑到藤椅上四脚朝天的扑腾半天终于翻过身来,而后继续吧唧吧唧朝着他爹身上爬去。
一派岁月静好,时光安谧。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奶娃娃抬头,下意识的朝着院子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又看看自家爹爹。
当发现自己爹爹仍旧是眯着眼睛,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晃悠着,于是也当作没有听见,继续爬爬爬。
终于,敲门的声音引来了廊下绣花的丫鬟。
那丫鬟看了一眼章靖,下意识的顿了顿。
“大爷,外头有人敲门。”
章靖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后吩咐道。
“就说我不在,让他回去,别让他进来。”
那丫鬟一愣,不过既然是章靖的吩咐,也只好点点头赶紧跑出去开门。
院门刚刚打开,那丫鬟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章竣。
章竣敲门很着急,并没有看见那丫鬟开门,险些一巴掌敲在丫鬟脸上,幸好快速反应过来收回了手。
丫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不由自主的转头想要去掩映在花树之间仍旧悠然自得乘凉的章靖。
回头,丫鬟看见门口站着有些局促尴尬的章竣,赶紧对着章竣笑了笑,开口客气的问道。
“二爷您有何事?要不进来坐坐”
虽然这样的说着,但是那丫鬟却一直挡着门,并没有要让章竣进去的意思。
章竣无奈的挑了挑唇角,摇了摇头。
“不用了,大爷在不在?”
小丫鬟眼珠子轻轻一转,连忙随口扯了个谎,满脸笑容的对着章竣说道。
“大爷他不在,早些时候昭小侯爷就派人来将大爷叫走了,大爷也没有说什么缘故,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太好问。”
章竣听到小丫鬟这么说,刚想要说那他改天再过来,却见小丫头的眼神飘忽,时不时的一直朝着院子里头飘去。
霎时间,章竣明白了。
他冷哼一声,脚步加快了一些,想要冲进去。
那小丫鬟也赶紧拦在了章竣的面前,唇角含着尴尬的笑容。
“二爷,您这是要干什么?都说了大爷不在了!”
章竣却是不理会那小丫鬟,伸手推了推小丫鬟的肩膀,推得那小丫鬟退后几步。
章竣直冲而入,丝毫不理会身后那小丫鬟追着他的脚步想要拦住他的去路。
直到章竣走到了梧桐树下,看到了自家大哥躺在藤椅上面,怀里趴着一个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小奶娃娃,章竣这才停住了脚步,目露怒容。
章竣张嘴刚想要冲着自家大哥发火,却见他家大哥将一根手指束在了唇边,做出低低的嘘声,又指了指怀中的小奶娃娃,示意章竣不要说话的太大声。
章竣低头看了一眼自家小侄子呼噜呼噜的已经趴在他爹的怀里,小手抓着他爹的衣服,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一时间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面,脸色也变得更加阴晴不定。
倒是身后的小丫鬟追了上来,看见这样的场面,一时间脸上满是尴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章靖倒是不在意,伸手对着那小丫鬟挥了挥。
那小丫鬟会意退下。
章靖这才对着自家蠢弟弟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自己躺椅边上的一个蒲团,示意自家蠢弟弟坐下来再谈。
章竣哼了一声,抬步在蒲团上盘腿坐下,抬头望着自家大哥。
章靖怀里抱着孩子,也是盘腿坐了起来,垂头望着自家弟弟。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章竣闻言,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就见自家哥哥继续说道。
“但是,不行!”
章竣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闷出一口老血。
章竣紧紧得抿着唇,一个字都不说,只是十分不善的怒瞪着章靖,半天才从齿缝之中憋出几个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章靖抚摸着怀中小奶娃娃的后背,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温和得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蠢弟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着他说道。
“因为陛下不允许。”
章竣眉头皱得更紧,满脸怀疑的看着自家哥哥,没好气的质问道。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章靖点头。
“安平王府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你尽可以放心,新帝与小郡主的关系还算不错,再加上小郡主有太后保护,你全然不用担心她。反倒是若这个时候开口为了安平王府求情,倒是让旁人担心咱们章家了。”
章竣终于是冷静下来,开始默默思索其中的关窍。
半晌以后,章竣倒吸一口冷气,然而仍旧是很不相信的抬头望着面前的自家大哥,嘴唇微微的颤抖了几下,终于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
“大哥,你是说?”
章靖长长叹出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反问章竣。
“否则你以为为什么我没事就告病在家带孩子?”
章竣简直不可置信,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终于,他不能控制的问出了口。
“为什么?陛下不是很宠信章家吗,特别是你!”
对此,章靖不置可否。
自己的这个弟弟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虽然颇有才干,但是很多事情上面想得还不够深。
“新帝对于我的确是不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我们眼中我和章家是一体的,但是在陛下的眼中当真如此吗?”
章竣一愣,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在新帝眼中,章靖和章家不是一体的,这是什么意思?
章竣的内心忽而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从未有过的恐惧,但是内心深处仍旧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真相。
他猛地从蒲团之上站了起来,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无法控制的惊惧,摇摇晃晃的好不容易才站稳了。
扬起声,章竣面容扭曲的再也控制不住朝着章靖怒吼道。
“不可能,你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
他的声音太大,如同炸响的雷声一般。
章靖脸色一变,伸手就要去捂迅哥儿的耳朵。
只可惜,迅哥儿已经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婴儿尖利的嚎啕之声直冲云霞,萦绕在整个院子的上空。
章靖控诉得看了一眼自家蠢弟弟,似乎在说,你看又把这个小家伙弄醒了吧。
他一边熟练地抱着孩子哄着,一边抬手对着自家蠢弟弟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赶人走。
“想不通?想不通就回自己院子里想去,别来这里烦我!”
说完,章靖已经是站了起来,抱着孩子“哦哦”的哄着。
只可惜,迅哥儿吓坏了,一直呜呜哇哇哭个不停,双手紧紧地抓着章靖的衣襟不肯放手,很是可怜巴巴的样子。
而林氏也在这个时候问讯赶来,一出现就瞧见兄弟俩各占一边,那一副似乎是要吵起来的样子。
她脸上上前,从章靖的怀中接过了迅哥儿,抱在自己怀中哄了一会儿。
小家伙似乎是闻到了母亲身上的味道,竟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嗷嗷嗷”伸手去撕扯他母亲胸口的衣服,一副饿极了的样子。
林氏也是哭笑不得,她脸上一红,急忙低声对着章靖说道。
“迅哥儿饿了,我抱下去喂奶,你们兄弟俩不要吵架,有什么话好好说。”
章靖点点头,用眼神示意林氏先去吧。
林氏看了一眼站在另一边的章竣,语气温和,脸上带着母性的光辉笑容,柔声说道。
“二弟来了?多坐一会儿,今天晚膳也在这里用吧,我让桃枝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鸽子蛋炖猪脚。”
章竣勉强笑了笑,也不敢在如今全家人的宝贝大嫂面前发脾气。
“好的,谢谢大嫂。”
林氏笑眯眯的抱着孩子离开了,没有对于方才兄弟俩之间为何闹这样的不愉快感到任何好奇,甚至多问一句话。
等到林氏的背影彻底的消失在眼前,章靖才冷哼了一声,掀了掀眼皮,一副懒得再搭理自家蠢弟弟的样子。
“还不走?”
章竣站在原地看着章靖,双脚就像是生根在了地上,一动不肯动。
半天之后,章靖才又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回了原本躺着的藤椅上头,伸手又指了指自己脚边的那个蒲团。
“坐吧,别总站着,一会儿让你嫂子看见了,又要埋怨我欺负你!”
章竣的唇角不自觉的抽了抽,但是也没有再犟,重新坐回了蒲团上头。
只是,这时候兄弟两人之间的气氛没有方才的那样缓和,反而是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