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儿不用你伺候了,你早些回去睡吧,往后莫要再乱嚼舌根子,你到底是我的陪嫁丫鬟,你说的这些话叫人听见了传了出去还以为是我的意思!”
春桃低头暗暗抹了把眼泪,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出去了。
刚走出了屋子,春桃迎面就撞上来一个人,只听见哎呦一声,那人趔趄了下脚步就朝着边上倒去,幸好那人早有准备缓退了几步,朝着边上廊下的柱子上靠了靠,这才站稳了。
这明明是春桃心情不好没看见人,可她比人家更凶,抬头也不看是谁就尖着嗓子怒不可遏的嚷嚷着。
“瞎了你的狗眼了,大半夜的撞鬼去啊,连你姑奶奶都敢撞!”
黑暗的廊下那人听到这声也没说什么,只缓缓的抱着怀中的食盒朝着春桃走了几步,等到站在了灯下头才叫春桃瞧见了她的样子。
这是刚来这里的姚氏身边的莺歌。
春桃瞧见是莺歌,再看她手里抱着一个食盒,就知道大概是来给林氏送燕窝的,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
她讪讪一笑。
“是你啊,我只当是个不长眼的小丫头,得罪了,我给你赔罪。”
说到底莺歌还是姚氏那里来的,又是林氏看中的二等丫鬟,不似寻常的小丫头可以随意打骂,春桃平日里虽然嚣张却也知道看人下菜碟,是决计不会去随便招惹人的。
说到底是还是林氏身边的人,哪怕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能够太过分了去。
虽然这番话没什么诚意,好在莺歌也不是那种要事情的人,又眼瞧着春桃是从林氏的屋子里头出来的,想来是因为什么事情被林氏给说了几句这才不高兴的。
莺歌这便浅浅笑了笑摇头,又问春桃。
“我倒是没事,只是你怎么了?是大少奶奶说你什么了吗?”
一提到这话,春桃心里头就不禁又委屈又生气,心想着自家主子当真是不知好人心,想着想着,眼眶也就红了。
春桃有些烦躁,冷哼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嘟嘟囔囔的,又不敢真的让里头的林氏听见了。
“我倒是枉做好人了,被人当成了搬弄是非的了,就她这样整日什么也不管的,姐姐妹妹叫的亲,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她屁股底下的位置,如今是愈发糊涂了,连远近亲疏都分不清了!”
春桃性子急躁,如今受了委屈,又是当着自己院子里的人面,便有些不管不顾了,什么话都往外出溜。
幸好莺歌也不是那种会随便说人长短是非的,一听见春桃说出这样的话来,脸色登时也是变了,在春桃不管不顾的说出更多不能听的话来之前赶紧捂住了春桃的嘴,心有余悸的提醒她。
“春桃姐姐,您这是气糊涂了,大少奶奶是最明事理的人了,又是一向来宠着你,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您去歇着吧,这里有什么事我看着,还有桃枝姐姐也在。”
春桃被莺歌这样一阻止,刹那间也是反应过来了自己说错话了,当即也就闭了嘴,心有余悸的不再说什么。
她直冲着莺歌交代了一声,便急匆匆的走了。
“我今个有些累了,尽说些糊涂话你也不用记在心里,今晚烦你帮我好好照顾大少奶奶,我先去睡了。”
莺歌抱着食盒,瞧着有些惶恐的转身跑了的春桃,直到春桃的背影淹没在了黑暗之中,她才抬步朝着屋内走去。
刚进了屋内,就觉着一股暖风扑面而来,吹散了莺歌因为在廊下站得太久而来进来的寒气。
此时此刻的林氏正斜倚在榻上,身上披了一件章靖平日里在家穿的半旧袍子,长发随意披散着就那样散落下来,手中拿着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屋子里头的烛火晃荡着,照亮了整个屋子,将莺歌的影子在地上模模糊糊的拉出几道极长的影子。
莺歌上前,将手中抱着的食盒放在小几上头,取出来,是一小碟子精致点心,总共三个,小小的才比拇指指甲盖稍大一点儿,形状不同,颜色各异,赤红的是梅花,雪色的是海棠,嫩粉色的自然是桃花,坠在盘子上头,栩栩如生。
另外还有一小盅的雪蛤,因着怕明早积食,厨房里不敢做的太多,也就浅浅的半盅。
莺歌将两样东西放在林氏手边,又抱着食盒站了半晌,仍旧没瞧见林氏有所动静,莺歌显得有些踌躇,可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着,脚下轻轻蹭着地面,也不说话。
又过了好半晌,林氏终于将目光从书页上头抬起,先是落在了小几上头的那两样点心上,随即才对着莺歌吩咐道。
“我不吃,今晚上大爷也吃的多,就不用给他留了,你拿去吃了吧。”
这是在主子身边伺候着的丫鬟的特权,府中每日的吃食都很多,虽然量会做的少,但是就按平日里一天来算,先是早膳,过一个时辰又要吃茶果点心,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午膳,午睡之后还要再传一次午茶,之后就是晚膳,平日里若是主子睡得迟,有小厨房的小厨房又要备一次夜宵,再又有见客时备着点心茶果。
这些很多主子都是吃不了的,还不是随手就打赏给了身边伺候的丫鬟。
莺歌发现,自己伺候的大少奶奶一日只吃三餐,有时候甚至连晚膳都省了,只用两餐,至于这些点心大多都是赏人的。
也难怪大少奶奶如此清瘦,反倒是大少奶奶身边伺候着的春桃被养的红光满面风、珠圆玉润的样子。
而今晚上,享受了这些点心的便是她了。
只是,莺歌的脸上并未露出多少喜色,她默默地收拾了食盒,想了想并未直接告退,反而是站在了榻边,再一次欲言又止。
林氏终于注意到了莺歌,瞧着她如此踌躇的样子,像是有什么话要同自己说,终于是放下了书,抬眸望着莺歌,温柔笑语道。
“我这儿没有那么大的规矩,你有什么话直接说了就是。”
莺歌瞧着林氏如此,这才对着林氏安慰道。
“大奶奶不用担心,奴婢方才瞧见太太身边的翡翠姐姐来请人,就偷偷去找了太太院子里相熟的姐姐问了原委。那里说太太这么晚了找大爷过去是为了二爷读书考科举的事情,如今二爷也也还在太太院子里头。”
林氏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个名作莺歌的丫头。
她倒不是好奇这丫头在猜自己想什么,只是好奇这丫头能为主子做这么多的事情,而且如此周全。
不比春桃,胡乱揣测还要在自己耳边说些让她烦心的话。
只是,林氏并未将那样的表情挂在脸上,林氏当初将这叫做莺歌的丫头从姚氏那里要过来并非是为了让她方便探听自己婆母院子里的事情的,只是单纯瞧着这丫头机灵,只做个粗使丫头可惜了,她既有想要爬上来的野心,自己帮上一把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可是如今看来,这丫头未免太过伶俐了些。
林氏摸不准这是不是好事。
不过单看此事,她心底里是感激莺歌的。
林氏不动声色的看了莺歌一会儿,瞧不出莺歌眼神里头有什么不寻常的意味,这才冲着她点点头,挥手让她退下。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一会儿等大爷回来不必给他上夜宵了,只给他准备一杯牛乳蜜羹就好。”
莺歌见自己想说的说完了,林氏微蹙的眉头也展开了许多,脸上也是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冲着林氏福了福说道。
“奴婢所做的也不过是忙里偷闲唠个嗑而已,大少奶奶不用想太多,在深了的事就算是给奴婢十个八个胆子也是不敢去做的。奴婢谨记着大少奶奶提拔的恩情,是决计不会给大少奶奶招惹麻烦的。”
林氏闻言微愣了半晌,直到莺歌出去外头守夜了才反应过来。
与此同时也微微诧异。
这丫头未免太会看人脸色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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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正在姚氏院子里头,刚刚被林氏和莺歌念叨过的章靖正坐在姚氏的屋子里头喝茶。
因着天已经黑了,所以姚氏就让小厨房里头准备了杏仁茶,既能够安神益气,也不会让人喝了晚上睡不着,弄得第二日起不来。
这杏仁茶味道不错,章靖挺喜欢的,陪着姚氏唠嗑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两杯下肚了。
坐在章靖对面的弟弟章竣的脸色就没有自家哥哥那么悠闲自在了,他这几日眼下乌青愈发显得沉重了,那样子显然是晚上没有怎么睡好,因而愈发显得白日里人低沉沉的,光是一个眼神看过来就叫人害怕。
章靖趁着喝茶的间隙,抬眸瞧了一眼自己这个弟弟,想到了方才姚氏抱怨着家中的下人现在看见章竣就退避三舍,哪怕是幺妹也不愿意靠近章竣了。
章靖就不太明白了,怎么自己这个弟弟一遇到考试就紧张成这样子。
光是看着章竣那两个堪比国宝一般的眼袋就知道,这货已经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没有好好睡觉了,这可是猝死的征兆啊。
一心想着将章家的重担扔到自家弟弟身上的闲人章靖,一看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弟弟竟然如此不堪压力心里头不禁有些失望,又有些担心。
可不能正让这小崽子还没科举就自己把自己累死了。
章靖叹了口气,指了指章竣手边这货不蹭动过一下的杏仁茶,提醒道。
“你夜里睡不好,光吃药是没有什么用的,吃些杏仁茶兴许就能安睡了。”
一听到自家哥哥这么说,失眠多日的弟弟摆着的一张臭脸就更臭了,甚至用深恶痛绝的目光看向了自家哥哥,只是那眼神里不知怎么的,章靖总觉得其中还带着几分幽怨之色。
章靖重新搜刮了一遍自己的记忆,并没有回忆起什么,只是隐隐约约猜到大概是因为章竣不喜欢吃杏仁的缘故。
于是,章靖乖乖的闭上了嘴巴,哧溜哧溜的继续喝手中第三杯杏仁茶。
瞧着自家哥哥几乎要将脑袋埋进茶杯里头的样子,毒舌弟弟终于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大哥一直这么喝茶,不爬晚上不停起夜吗?”
此话刚出,章靖险些被手中的杏仁茶噎死,要不是计算着二人坐着的距离太远,章靖恐怕就要将满满一口茶直接喷在了自家这个倒霉弟弟的脸上。
不过,即使不能做这么恶心的事情,章靖还是在咽下了这一口茶之后,淡淡得回了一句。
“二弟放心,为兄肾好。”
章竣脸更黑,更加不想说话,斜睨了一眼自己手边的那杯杏仁茶只觉得更加碍眼。
一个连续几夜睡不着的临考学子,肝火旺盛,脾气一点就炸,每日只能靠毒舌和眼神发泄,只是越压抑着反而愈发睡不着。
其实章竣并不是因为紧张,只是天才的名声背上了有些放不下,若是没有此届恩科,章竣能够保证自己顺顺利利坐上院案首的位置。
可是如今,他不能保证。
一旦有这样的压力下来,再加上章竣这些日子日夜苦读,人在极度疲劳的时候反而更加不容易入睡,一日日这么苦熬下来,就算是铁人也要熬坏的。
其实这种情绪上辈子的章靖也有过,天才的光环一旦带上了总会有包袱的。
章靖其实也非常能够理解,谁不是从这样轻狂的少年过来的呢?!
为今之计,最重要的还是解决自家倒霉孩子的失眠问题,否则就算不是过劳死,万一秃头了呢?到时候怎么找媳妇?!
章靖隐隐约约也知道,今日姚氏这么晚了还让自己过来一趟的缘故,恐怕也是放心不下自己这个嫡次子。
只是姚氏显然是并没有找到章竣症结所在,只以为章竣是读书太辛苦了,科举之前没有将要考的东西学完,所以才会如此焦躁不安。
于是,姚氏便滔滔不绝、反反复复的对着章靖说道。
“这几日你怎么日日都赖在药铺里头,也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药铺里头的事情有你媳妇在,你担心什么劲,你又不懂!你只消将你自己读书的事情做好便是,你是忘记了你进了府学宫就要入学初试的事情了吗?”
……
姚氏的开场白很长,不过是教训着章靖这些日子不务正业、不好好读书云云。
等到七万八绕,终于绕回了重点时候,章靖手中的茶盏已经空了,边上的小丫鬟还想要再添,却被一肚子咕咚咕咚全是水的章靖拒绝了。
只瞧见姚氏抱怨的扫了一眼章靖,略有些责怪得冲着章靖说道。
“这几日你就给我好好同你弟弟一起读书,别在到处往外跑了,也抽空帮你弟弟瞧瞧,你到底是考过了的,总能帮衬着些。再有十几日你们就要启程去江州府了,虽然那里距离不远,却也要早些到踩踩点,免得到时候水土不服,影响了考试。”
坐在那里摸着空茶盏发呆的章靖恍然间听到这么一句,险些就要给姚氏跪了。
神特么的水土不服。
江州府到章靖现在脚下踩着的这块地砖,马车最慢也就一天半的行程,在自家界面上水土不服?!
那咋不说章竣这小崽子现在睡不着也是因为水土不服呢!
虽然章靖内心喷了一堆,但是脸上仍旧安静如鸡,极为听话乖巧的点了点头,为了防止姚氏再继续滔滔不绝,站起身只用了一句话就阻拦了姚氏继续说下去的话。
“母亲教训的是,儿子必定好好检讨,认真读书,带着二弟一起,绝不再误了学业。”
然而在这一点上,章靖还是太年轻了些,作为一个呕心沥血养育了三个娃的老母亲,姚氏的唠叨和她付出的辛劳是成正比的。
姚氏看着章靖如此配合的样子,眼底不由得闪过了欣慰的光芒,随即她掏出了帕子,揩了揩眼角并不怎么明显的眼泪,再一次絮絮叨叨的说起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
“瞧见你们兄弟俩这好,我也就放心了……”
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但是又不太擅长应付老太太的章靖表示心很累。
最终还是章竣忍无可忍的冲着姚氏问了一句。
"母亲,说了如此许多,您口干吗?"
姚氏先是一愣,随即还真的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她不想再喝杏仁茶,便让人去调一杯蜂蜜水来,就看见章竣已经站了起来,冲着姚氏行了个礼。
“母亲既然已说的口干,那就喝了蜜水早些睡吧,儿子不敢打搅了。”
说罢,章竣行完礼,转身就退出了姚氏的屋子。
姚氏:……
半晌之后,姚氏望着屋子里唯一剩下的大儿子,一边揩眼泪一边冲着章靖哭诉道。
“真的是儿大不由娘啊,你弟弟真的是越大越不听话了,如今连听亲娘唠叨几句他都要嫌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