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温习一边抄书,如今抄了不下三四百册,老宅中的书舍已经装满了两个柜子。
小镇的育幼院中也有几个孩子时常到老宅找他借书看,顺带请教功课,傅立文觉得老爹没实现的想法恐怕得靠他来完成了。
傅立文见到圣人的时候,宫里气氛不太对劲。他对环境的变化很敏锐,刚进屋就发现好几个摆设是更换过的。
圣人一般很克制自己,若是他都开始砸东西了,想来事情已经超过圣人的容忍度。只希望自己这次面见圣人不会踩雷。
脑袋里想的东西太多,还没理顺,已经来到圣人跟前。
“立文,跟河西胡家的婚事作罢吧,寡人再给你找个好姑娘。”
傅立文稍微松了口气,若圣人只是为这事儿生气那就好说了。他现在安抚长辈可是一套一套的,几乎就没有几个老人不喜欢他。
让人送来上好的泉水跟他爹遣人送来的大红袍茶,立文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炫起了茶艺。
这茶艺还是跟他爹学的,据他爹说,泡茶的过程也是修心的过程,让情绪随着茶香的溢出而慢慢的平静下去,再说话做事,便有了合适的分寸。
圣人也不是第一次品茶了,可宫人沏出来的茶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味道,真让他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跟傅立文的动作一对比,高低立显。
一旁伺候的吴典直到傅立文将茶水分好之后才开口,一出口便是奉承立文手艺的好话。
“立文是个好孩子,可恨那些不是东西的玩意儿。”圣人依然心有薄怒,但再生气也不可能将人叫到跟前来斥骂一通。
“圣人何须为了他人的短视而生气。”傅立文不气?那不可能,他又不是真的好脾气,只是懂得将内心情绪隐藏起来而已,“若是父亲知道圣人因立文的亲事而气坏了身体,肯定要罚立文跪祠堂抄书了。圣人就算心疼立文,别生气了好不好?”
知道圣人对父亲的不一般,立文不介意借着父亲的名头撒撒娇什么的,反正晚辈在长辈跟前做什么都有道理。
出宫的时候是吴典亲自送他出去的,路上还遇到渝夫人身边的小宫女,送来夫人亲手给缝制的外衫。
“渝夫人近段时间身体不太好,立文若是得闲,可多去陪夫人说说话。”
傅立文颔首,朝吴典微微躬身,对方侧开半边身体,不肯受他全礼。
等看到立文的车离开了宫门大道之后,吴典才回转去伺候圣人。
“老吴啊,你看这个立文,是真不生气呢,还是另有想法?”宫室内,圣人斜靠在榻上,眉宇间有些疲惫。
“立文是个好孩子,好孩子若是受了委屈,也只会藏在心里不肯让长辈心疼着急。婢观立文公子也不是个甘心吃亏的孩子,圣人不免放宽了心,等着看他如何做,横竖他身后有您这尊大佛在,吃不了苦头的。”
“你说话就是好听。”圣人笑笑,转了话题,“前些日子老大送信回来,说是子寒得了一个大宝贝想要悄悄的送给朕做生辰贺礼,东西可送出来了?”
“送出来了,现在该是到了浙江一带。”
“能让子寒看重的宝贝,你多上点心,别让不长眼的人给劫了。”
他虽身为圣人,看遍了奇珍异宝,但是傅子寒这次是从海外带回来的贺礼,跟中原的可不一样,他还期盼着能瞧个新奇呢。
静默了良久之后,圣人还是做出了决断:“河西胡家的赐婚,让他家六姑娘顶上,就说当初拿错了八字,合的是六姑娘的,大姑娘重合之后大凶。”
吴典对河西胡家没任何的好恶,圣人要换那就换好了。但是吴典毕竟是从深宫里厮杀出来的,冷眼瞧过那些女人为了一己之私能做到何种地步。
“换人很简单,可是圣人,以属下之见,河西胡家这桩子肮脏事儿,怕是有内幕。若不根除干净,那些贼子再使手段,与立文公子只怕有大碍。”
圣人心中恼怒,挥挥手,让吴典看着去办,务必将这事儿办得妥妥当当,让傅家不至于沦为笑柄。
圣人遣了吴典去主理此事的同时,后宫中,渝夫人也正好做了安排。
“那些人的手伸得太长了,你去好好看着,不安分的就让他们以后都不能再闹腾。”
陈渝半躺在床上,眉间轻蹙,眼角略有细纹。
“子寒可回来了?还安好?”
“子寒少爷已经到了漳州,估计再两天就到粤城了。咱们的人回报说少爷身子不错,精神头也好,就是前些日子听闻了胡家的事情有些气恼。”
“哼,那个胡家大姑娘是没办法嫁到傅家了,以我看,圣人必定会让六姑娘顶上,到底六姑娘跟大姑娘都是老太太带着的孩子,比起其他的胡家姑娘要荣宠几分。”陈渝闭了闭眼,隔了一小会儿才继续道,“圣人还是放不下华阴胡家,只可惜华阴胡家就没有一个能顶事的小辈。那个什么胡家的天才也不过是个傻子,被人耍了还自以为是。”
能贴身伺候的都是渝夫人的心腹,听到她如此不屑胡家那个小天才,心里都齐刷刷的给那人盖了个没有前途的标签。
“到底那是圣人的外家……”
“若非如此,早要了那小子的命。敢给子寒难堪,本夫人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陈渝说着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仍然平静得毫无波澜,“明儿去皇后那里求两个嬷嬷送到胡家去。”
“夫人,可胡家那事不是皇后娘家……”
“正是如此,才让娘娘下旨送人过去啊,到时候再出事,不是还有娘娘做主嘛。”陈渝嘴角勾了勾,闪过一抹讥谑,“她娘家人想要作怪,那就让她自己去收拾善后,本夫人只管结果。再不济,咱们也能让胡家姑娘来个病逝。”
站在前面听从吩咐的大宫女心里一凛,连忙低头应下。
“听说静姝大小姐已经过去胡家了,她这是卖的什么药?”
陈渝好一会儿都没开口,隔了良久,才听到渝夫人那幽幽的声音传来:“静姝到底是嫁了人的,一颗心也不能全在娘家兄弟身上。怕是柳家老祖宗让她走的这一遭。”
她轻轻的哼了一声,声线更加细不可闻:“柳家那位老祖宗跟胡家老太太都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国丈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静姝在胡家住了七天,没见外人,每日都跟着胡家老太太说笑逗趣,等过了第七日的佛诞日,她去求了一张平安符之后,就提出告辞。
胡家没留她,安排了好几辆大车给她装东西,有她在河西买的特产伴手礼,也有胡家借她手送去柳家的礼物。
在静姝行至路上的第三日,消息传来,说是国师亲自批的命理,大姑娘跟立文八字不合,赐婚的对象改为胡家六小姐。
静姝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脑中回想这几日见过的那几位胡家的姑娘,将其中那个略带着点婴儿肥的女孩子拎了出来。
若说这六姑娘单看也是个美人胚子,但比起大姑娘还是欠缺了那么几分气度,到底是娇养起来的,又没有来自父母长辈的压力,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这样的女孩子做妻子自然是好,可却不怎么适合立文。但是胡家大姑娘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纵使是有人在背后作祟,但总归不名誉。
“可惜了大姑娘。所以啊,人这一辈子真的是不能行差踏错一步,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河西胡家是世家大族又如何,他家的姑娘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纵然捋清了是有小人作祟,但无风不起浪,若非大姑娘当年不谨慎的跟人透了心思,也不会闹出今天这一出戏。
很难说背后那人是针对谁。国丈家插了手,自然是不想让傅立文好过。可这里面也不仅仅是国丈家的手段,那些觊觎立文的女子也难保没有迁怒胡家大姑娘,逮着机会了可不得狠狠踩上两脚?
这桩婚事从根子上就牵扯了太多利益,幸好圣人的心还在他们家,否则今日被牺牲的,恐怕就是她哥立文了。
静姝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想着,她哥那么丰神俊秀的人,若是娶了个六姑娘那样单纯的女子,这日子怕是没什么盼头。不是说两个人不好,而是他们实在太没有共同语言了。她哥就不是那种会哄女孩子开心的人,而六姑娘的性子也立不起来。
“你说,我爹跟我哥是不是得罪了月老?怎么在这婚事上头就没有那么如意呢?”
傅静姝的声音很低,只有她身边的大丫头勉强能听得到。这个大丫头是她去了柳家之后亲自调.教出来的,只忠心于她一人。
“老爷跟大少爷是神仙般的人物,这世上能配他们的本就不多。再有,婢家乡有句俗语,说的是人这一辈子若是十全十美了反倒不长。老爷跟大少爷婚事上的不遂,或许就是老天爷故意给的磨难。”
傅静姝细想了想,也点头:“这倒也是。我爹跟哥哥做其他的事情无不顺遂,就这亲事上虽有瑕疵却也不是不能忍耐的。怕也真是老天爷爷心疼我爹跟我哥,才挑了这样两个女子给他们。虽不完美,却也不会作妖。”
六姑娘如何她现在还不知道,可尹珂却是个难得的实心人。反应虽然不如其他家的夫人来得八面玲珑,但将父亲的一切都打理得妥妥帖帖的,还给爹生了三个可爱的孩子。身为续弦夫人,她没有欺压原配的子女,也会教导三个弟妹尊敬兄姐,这一点就很让人满意了。
事情过了两日,风波再起。
“大姑娘要寻死?”静姝闻言一扭头,差点把自己头发拽一络下来,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人呢,现在有事儿没?”
她是不信对方会真的去死,只怕这又是一出大戏要开场了。
“听说大姑娘投河的时候,六姑娘正好路过,赶紧将人救了上来,现在估摸着人没事儿了。但是胡家老太太震怒,说要找那些挤兑大姑娘的人说说道理。”
“呵,有什么道理好说的。”静姝撇了撇嘴,“那六姑娘可有事?你们让人去仔细打听,可千万别让六姑娘出问题。圣人这是还念着胡家的好,才找了借口啊换了个人,依旧是不想让两家因亲事结怨。但若是继续闹腾,胡家有没有事我管不了,只怕我哥哥的亲事会有大麻烦。”
静姝也只能旁观这事儿的发展,但是刚踏上陆地还没来得及休息的傅子寒就不能忍了。
他直接让人带了聘礼上河西,说要赶在年前将问名纳吉之事定下。这只要问了名,送了聘礼,亲事就是铁板钉钉,哪怕中间再出波折,六姑娘就算不幸夭折了,也是他傅家的媳妇。
傅子寒这是摆出自己的态度,给那些还想作妖的人看,也是熄了其他打算搅和婚事让自家姑娘顶上的人的心思。
傅子寒这一举动,在世家大族的人眼里看来是极为不妥的,甚至连文老先生都让人送了书信过来,指责傅子寒这样子有失.身份颜面。可傅子寒才不管那么多,他只想要自家儿子不受委屈。
这不,他觉得自己信中说不清楚,直接带着老婆女儿轻车简行的跑到文老先生处来个当面抗诉。
“老师,师娘,横竖学生我已经决定了,既然圣人的旨意不可违抗,那么六姑娘就是我傅家板上钉钉的儿媳妇。两个小孩子没办法跟那些牛鬼蛇神斗,可不还有我这个当爹的么?我又不怕人家说打了小的来老的。他们不要脸的欺负小女孩子,还不兴我给自家孩子撑腰?”
傅子寒一脸无赖的模样,就差没在文老先生跟孔师娘跟前撒泼打滚要他们也跟着撑腰站台了。
孔师娘原本还心伤自己看走了眼,以为那大姑娘是个良配,哪里知道竟然年纪小小就私相授受,这不仅是给了立文难看,也是打了自己的老脸。
但傅子寒一来不但没有责怪她识人不清,反而劝解师娘别气坏了身体,还说什么小姑娘心有慕艾那是人之常情,只是运气不好被人钻了空子使了坏,这跟师娘是否识人不清没有一点关系。
得到傅子寒的宽慰,孔师娘原本气得差点缠.绵病榻的身体也稍微好了些,可也不能再多费心神了。
胡家大姑娘慕艾的小心思在傅子寒看来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她的年纪也不过十二三岁,算起来就是个初中女生的年纪,正好是对异性好奇十分容易慕恋异性的年龄段。加之华阴胡家的那位小公子真的是个小学霸,别人家的孩子的类型。在他们华阴本地也是颇多少女爱慕的对象。
准确来说,如果胡家大姑娘不是胡家嫡长女,没有圣人的赐婚,她喜欢个男孩子想嫁给对方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被傅子寒这么一闹,文老先生也只能叹气。他能怎么办,自己宠出来的学生,还不是得继续宠着。
傅子寒这次从海外带回来不少好东西,该进贡的,他早让人严密护送着沿运河日夜不停的往京城去了。剩下的那些好东西,他大概分成了两份。
一份是日常用品和海外的珍稀药材,这些是给文老先生的,包括文师兄的份也在里面。另一份则是些精致华美的器物,拿来做聘礼做嫁妆再好不过。
这次送去京城给立文当聘礼的物件就有一半是海外的珍奇之物。剩下的他又分了两份,一份给嫁到柳家的大女儿玩,另一份存下来给小女儿当嫁妆。
“这盒粉珍珠是我专程给师娘淘弄的,以后等文昀那小子娶亲了,师娘打赏新媳妇这么一套粉珍珠的头面,倍儿有面子。”
沉香木的盒子里,粉色的珍珠颗颗珠圆玉润,一看就是极品。
“还有这套蓝宝的首饰头面,最适合师娘这样雍容的老太太佩戴了,只有您才压得住这首饰的气场。”
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送上去,横竖师娘待他如亲子,就当是给自家老娘的孝敬。
一旁的文老先生吹胡子瞪眼睛,瞅了半天,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跟他无关。好气哦,不想要这个孽徒了怎么办?
傅子寒恶趣味的看到老师拉下了脸,跟师娘对视一笑,又转到文老先生这边卖乖。
“老师是大儒,是文人,这些首饰器物老师也不喜欢。所以学生让人搜集了海外的书本画册,现在都送到老师的书舍去了。还有这东西,老师若是喜欢,就让人雕了出来用,若是不喜欢,随便您赏给谁都不跌面儿。”
招招手,一旁的常随从门口抬进来一只不大不小的箱子,打开来,是一整套玉石和翡翠,还有各种精致奇石制成的山子纸镇之类的物件。另外傅子寒又从箱子里寻摸出一只两个巴掌大,一拳厚的小木匣,打开,里面是切割齐整的印章原石。几乎文人墨客喜欢的材质,这里面都有,还个个价值不菲。
文老先生一看,胆儿都颤了。
“你,你这不是打劫了谁家的宝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