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驾车的长安对他的点有些无奈,开口道:“大爷,家里诸事皆安,只是林老爷似乎有些不好。”
明煦心里一咯噔,“发生了何事,仔细说来。”
“前几日林老爷病了,侯爷去瞧过了,似乎还未好。”长安如此说,他知道的也并不多。
明煦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心里实在有些慌,几年下来,他对红楼诸事已有些记不大清楚,只知道林海是在冬日里病逝的,却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年,与林海熟悉了之后,他就提醒他注意身体,尽量防病防疫,但是林如海本身就是个养身惜福的人,养生预疾一道比自己要通的多,如今竟仍旧难逃病魔。
现在不知道是普通小病还是顽疾将至,明煦不敢再猜,只等回家问问祖父。
明煦不说话,长安长春也不再接话,主仆三人沉默的往明宅赶去。
到了家,明煦直奔主院,在偏室找到了人,祖父明榭正在刻着一块玉石。见他进来,抬了抬眼,手上动作不停,“回来了”
“祖父,我听长安说林世伯病了,怎么回事啊”明煦开门见山的问。
“病了有几日了,几日前落雨,便着了凉,反复了几次,还未见好。你既然回来了,明天就去看看吧!”明榭的情绪还算好,人生八苦,病也是其一,生来就该受的,没人逃的掉。
“好,我明天去看看世伯。”明煦听祖父的语气平稳,心下稍安。转进里屋与孙氏说话去了,走了一个月,祖母怕是挂心得很。
第二日,还是由长安赶车,这次是往林府而去,坐在车里,明煦心里隐隐不安,胸口有些梗的慌。
到了地儿,这股不安越发加重了,是林府大管家林让亲自来门口迎的他,瞧着神色不是很好,平日里笑呵呵的脸上也满是愁苦。“让叔,世伯如何,病的可是严重”明煦问他。
林让苦笑,“明少爷还是自己进来看看吧。”
走在去往主院的路上,明煦发现,平日里即便是在冬日也打理的精巧雅致,绿意重重的院落如今呈现出一种萧瑟衰败之感,仿佛被主人的久病抽走了精神气。不由加快了脚步。
进了里屋,即便早有准备,明煦也被眼前的林海吓了一跳,一个月前来拜别的时候,尚还是儒雅清润的人如今面色憔悴,两鬓斑白,仿佛一夜之间尽显老态。明煦鼻子一酸,眼泪便下来了。
有枯瘦的手指替他抹去眼角的泪珠,“傻孩子,哭什么,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林海的声音有些无力。
“这也叫好,那我们这样的叫什么?我祖父来的时候不是还没事吗?如今不过几日,如何就这样了?”明煦哽咽着看向林让。
“病的这几日,老爷每到了晚间便高烧不止,退不下来,为防烧坏了,只好熬着到白日再睡,这一熬,便又加重了!”林让说着也红了眼睛。
“大夫怎么说?”明煦再问他。
“大夫说,年纪大了,又遇了寒,是邪风入体,只能用重药。以后如何,还要看命数。”林让当着林海的面一点也不委婉,看来病人自己也已经知道了。
明煦知道如今医疗条件低下,风寒一病不起是常数,他接受这个现实却不能接受早以当做亲人的林海如今生死也看命数,实在悲哀无奈。
明煦让人回去明家报了平安,自己就留在林家照顾林海,亲自看着作息与饮食,与大夫交流他能想到的办法,看能不能对林海的病情有所帮助,他尽了全力,奈何他并非是医学生,所了解的也不过是前世常识经验,他能想到的此间大夫都知道,帮不上什么,努力说服大夫进行的放血疗法也是治标不治本。
林海病情仍是反复无常。三日却已经过去了,林海让他去书院继续读书。
“我不去,我在这里看着您。”明煦难得忤逆他。
“我有什么好看的,些许小病,过几日便好了,你听话,上学去,学习不比其他,一日不可中断。”林海不适得很,耐着性子稳住他。
“那便等你好了我再去,如你所说,不过几日,我还是耽误得的。”明煦坚持不去。转脸吩咐长安去书院为自己请假,特意叮嘱他找到徐先生再致歉一声。
林海拗不过他,只得同意下来。到底家里没人,连累煦儿至此。
第12章 敲定婚约
明榭见孙儿几日不归,又干脆在书院那边请了假,便知如海怕是有些不太好,这日便又亲去了林府。
见到病中的林海,即使大半生已见过诸多生死无常,明榭也有些唏嘘,把想要起身见礼的林海按回床上。明榭对着旁边的明煦说,“煦儿下去看着煎药吧,我与你世伯说说话。”明煦应了是就退下了。
“不过几日不见,如海竟狼狈至此。”明榭开口道,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
“不怕老师笑话,海觉得,这次怕是撑不过了。”林海苦笑,对着长辈说出了压在心里的话。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那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过去,今日怎么就缩了头。”明榭不赞同道。不能泄了心里的那口气儿,不然病情只怕会更加加重。
“老师教训得是,海到底不比年轻时候了。”林海附和道,到底没说,他心里有一股感觉,这病来势汹汹,只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了。
“你好好养病,不要多思多想,衙上的事儿也不必管了,左不过是那些事情,都有我呢!”明榭半是劝半是叮嘱。
“我知道了,多谢老师。”林海应是。
“你快好了才是真的谢我。”明榭叹息。
如此,明榭在府上住了几日,林海病情仍是未有好转,缠缠绵绵的来回反复。
这日明榭照常看着他服了药,林海就开了口:“老师,我前日已经寄信给我那在其外祖家的女儿,言我病重,叫她回来。”
明榭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听这意思,似乎是要托孤。如海的身体竟到了这般田地了吗!
“你说得对,该叫她回来承欢膝下的,你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你这独生女儿。”明榭心中惊痛,面上不露分毫的劝道,怕他失了生志。世事无常,祸起就在不经意间。
林海没接明榭的话,自顾自的说:“老师,我这一生自认谨言慎行,不曾有错与天地,兢兢业业,不敢懈怠,自认不愧与君,殚精竭虑,熬心沥胆死守江南盐政,自认对得起百姓艰辛,如今厄疾缠身,自觉大限将至,却心有两恨,老师,此恨久不能平啊。”林海说到最后化作了一声长叹。
见他这样,明榭心里也难受的厉害,看着昔日风度翩翩,君子从容的学生如今满面风霜,病骨支离的捶着床板,言说他心里仍有憾,此生不能平。险些落下泪来。
“也罢,你说,为师听着呢。”明榭轻声道。
“我对得起众人,却独有愧于我林家列祖列宗,林家几代单传,终于绝到了我这里,我这般到了地下,也无颜见我父祖。我多年无嗣,幸得老天眷顾,早年得了一子,到底造化弄人,却又殇了,都道我命中无子,我自己也以为我早已看开,只守着我的玉儿便好。可是如今将行黄泉,却是夜夜梦魇,不得安生。老师,终是我修行浅薄,到底意难平啊。”林海说着激动起来,泪沾衣衫。
“唉。”明榭叹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这种事情旁人不管怎么劝,都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如海无子,却坚持不肯过继,本以为他都看开了,如今看来,心底到底还是抱有希冀的。
“还有我的女儿。”如海抹了一把鼻涕眼泪,“事已至此,其他再想也是无益,我的女儿却是个苦命的,此后我归于黄土,她一阶孤女,无父母亲人庇佑,以后的日子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呢。”林海愈说愈伤心,回顾自己这一生,心下凄凉,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他哭的不顾仪态,伤心至极,明榭也不好过,他是真心心疼这个学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斟酌着开口:“汝有好女,我家宝树,不若与如海结为儿女亲家?”不知这样是否算是安了如海的心。
林海被这个急转弯打蒙了:“老师此话何意?”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怎么忽然就提到这个了。
“你不是不放心你那女儿,那便提前给他安排好归宿,煦儿你也是知道的,就算是知根知底了,你若应下,我便做主让日后两人次子承林家门楣,你的亲外孙,该是安心了?”明榭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一举两得,不对,连煦儿媳妇一并给找了,是一举三得才对。
林海一直觉得老师是个随意的人,却没想到还能这么随意,也顾不得哭了,直惊得目瞪口呆,“如海自是信得过老师的的人品,只是是不是太过仓促了?”老师怕是才想出来的吧。
“不然你有其他安排?”明榭反问道。
“却是没有的。”林海回答,他也安排不到那么远,只想到拿林家累世家产换取岳家对玉儿的庇佑,毕竟近亲就属贾家了。
“如此,为何不做此考虑?若是觉得突然,那就仔细思量,左右是不急的。”明榭说。
“非是如此,老师,我女怕是与煦儿并不相配。”林海小心道。
“哪里不相配?年龄相当,家世也相合。”明榭说话很直接。
“老师高看了,只我那女儿被我给养娇了,怕是当不得宗妇。”林海委婉道。现在确实勉强称得上一句家世相合,可自己一去,玉儿便成了孤女,连那普通民女都比不得,民间的女孩子尚还有父母兄弟,娘家未必没有起来的时候,玉儿可就真的孤身一个了,没有个帮持的人。嫁给煦儿不能给他的仕途带来任何帮助,玉儿将来在明家也不好过。
煦儿又是明家嗣孙,果真让他娶了玉儿,他下边的兄弟妻室便不能越过了他去,如此实在容易失和。
“女孩子本就该是娇养的,再者我们家什么情况如海你是知道的,没有高门大族那么多的规矩,也没有宗妇一说,不过长媳倒是真的”明榭劝说他也并不隐瞒事实。
“玉儿将来无亲无故,仅剩外祖一家,他家又少有人出仕,怕是与煦儿无益,煦儿那孩子我也看顾了一阵子,我虽然心疼女儿,总不好坑害了他。”林海把心中所想说出口。
“如海说这话就是小看那孩子了,煦儿那孩子心性好,将来若有作为,也是他自己挣得,必不会想着借助外力,投机取巧。况娶妻娶贤,如海家累世书香,教养的女孩子必是极好的,只怕如海嫌我家根基浅薄呢。”明榭笑道。
“老师玩笑了,此事重大,且容我再想想。”林海心下感动,慎重道。
“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不然在这世间怕是要承受更多的苦难,不是煦儿,总也该有别人,不管是谁,如海都该早做考虑的。”明榭是真心为林海考虑,世事怕有万一,说句不好听的,倘若林海这次真的熬不过了,这些都是要早做打算的。
见林海说了这会子话便面露倦色,明榭遂道:“你现在身体不必从前,正虚着,好好休息,自己好了比什么都强。”说完就给林海擦了脸,掖过被子走出屋子,把空间留给林海。
明榭站在堂前回廊上,盯着笼子里的鸟雀看,他今天那番话虽是心疼林海,却也不是全然没有为煦儿思量的,虽然时间很短。
煦儿虽为长孙,却并不需要联姻,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官家之间多有姻亲,复杂牵扯的厉害,如今朝堂局势不明,今日的助力,明日就可能成为掣肘。煦儿若是没什么能为,倒还可赌一把,凭自己多年的眼光与对天家父子的揣摩,虽不能确保赢,也能求稳。
可他这些年冷眼瞧着,煦儿确实是个可造之材,既如此,那便不必冒险,男儿生于世间,就自己去建功立业,少裙带勾连,也少些拖累,如此林家女便与煦儿相合,出身保证了教养与见识,将来不会乱家,甚至煦儿顾不上的时候,也能出面稳住局面,可为贤内助又无家族所累。
配煦儿正好,结亲毕竟是结两姓之好,若有任何一方差了都不好,正所谓门当户对。
屋里林海也在想这个,老师的人品他是信得过的,玉儿若予了他家,自己是较为放心的,煦儿那孩子自己也接触的时日也不算短,确实是个好孩子。
且他也有私心,明家侯爵三代始降,玉儿将来嫁进去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超品诰命,外人轻易不会欺她娘家无人,再有玉儿自小养在贾府,与外家也亲近,贾家未偿不是助力。仔细想来,今日这般确实比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来的要好。
林海想了三日,终于在这天开口同意了明榭提出的约定,定下两家婚约。
“只是。”林海提了一句,“按照大启律法,绝户之门需将家产上交朝廷,除了我给玉儿备下的嫁妆,林家将来也不会剩下什么了,如此,玉儿和煦儿两人将来的孩子就不必继承林家香火,再者,只怕将来那孩子也不乐意随母姓,逝者随风,不必徒增烦扰。”林海终于还是不愿给女儿增添压力。
“那可真是很久以后的事儿了,既然如海这么说,就看将来两个孩子的心意了。”明榭接话道。此事就这样定下了。
因着如海尚在病中,两家就直接交换了信物,定下了这桩儿女亲事。
第13章 黛玉归家
明日便是冬至,不好在外边过,祖孙二人这日一起乘车回家去,马车内,两人相对而坐,冷不防的,明榭就抛出了个炸弹来,惊得明煦晕头转向。
“祖父你方才说了什么?孙儿可能是得了耳疾。”明煦说话有些飘。
“我说前日给你定了桩婚事。”明煦优哉游哉的重复,末了以颇为期待的神色盯着明煦看。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并不好吧,明煦快要吓傻了,要不要那么快,他才十一好伐,不过这么一想,十一好像也不小了诶。
“祖父定了哪家?”明煦心下已经有了猜测,顿时心跳如雷鼓,面上却还是镇定,亲口向祖父求证。
“煦儿觉得呢?”明榭自然看出了孙儿的强自镇静,颇为恶趣味的逗他。
“煦儿不觉得,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觉得如何又能如何呢?”明煦明着回敬了回去,您老这次订婚约怕是临时起意,没有与我父母商量吧,还有祖母,看您回去怎么交待!
明榭被噎了一下,这个孙儿真是从小就不可爱,“想必你也想到了,就是你林世伯的女儿。”明榭没有再卖关子,肯定他的想法。
果然如此,明煦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说实话,心里有点复杂,不过这事儿搁谁头上只怕都不会平静,虽然早就接受了这个世界,但是看客与参与者绝对不可相较而语,他也一早就知道对自己的婚姻没有话语权,但也不算担心,父母长辈不会坑他,怎么都比自己在这个礼教深严的环境里全靠缘分找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