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之前一切都是误会,所以徐夫人心中也早没了对沈浥的怨愤,此刻说话又毕恭毕敬起来。
沈浥却道:“还是以义女的身份呆在你身边吗?”他面容冷肃,声音却骤然冷沉几分,字字有力,“徐夫人,你该是知道,若是你不能够给甜珠一个满意的身份,我是不会答应的。”说罢身子稍稍前倾些,已然大跨步下了马车来,高大的身子立在徐夫人跟前,让徐夫人感动了十足的压抑,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沈浥双手交扣搁于腹前,微垂眼眸睨着徐夫人。
徐夫人说:“你,你不能这样做。”
沈浥点点头:“这件事情乃是大事,我想徐夫人也不愿再多的人知晓此事。这样吧,甜珠我先带走,夫人先处理好那位四小姐的事情再说。或者,等回去了跟知府大人商量商量,再给京中国公爷书信一封,总之,你们徐家自己先商量出个结果来。等结果出来了,再谈甜珠何去何从。”
言罢,沈浥倒是没心情再跟徐夫人周旋,直接一伸手,便牵住甜珠手去。稍稍用力,就将甜珠拉到身后,而后继续居高临下睥睨着徐夫人说:“人,我今天是必须要带走的。如果徐夫人僵持着不肯,那么小王奉陪。到时候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多了,总之于小王来说,也无甚伤害,伤害的还是徐家人,是那位四小姐。”
徐夫人一脸痛苦,眼里又忍不住蓄了泪珠来,她甚至有些乞求地看向甜珠,好像是祈祷甜珠坚持留下一样。
甜珠心情有些复杂,她不属于齐家人,徐家人又暂时不肯认自己,她能去哪儿?若是跟着沈浥,这又算什么呢?甜珠忽然觉得,天下之大,竟然都没有一个她的容身之处,不禁觉得无限凄凉。
比起上辈子来,或许这辈子过得更是不如。
甜珠问沈浥:“您要带我去哪里?”
“去遥城。”沈浥言简意赅。
“去遥城做什么?”甜珠好奇。
沈浥道:“你的师父洪成祖上是宫廷御医,如果他老人家愿意的话,我想请他替王府做事。我已经差了人天一亮就去请老人家来遥城军队做军医,到时候,你也可以跟随他老人家一起继续学医术。”
对此,甜珠是十分有兴趣的,忙说:“将欣儿也带着。”
沈浥点点头,浓黑的眸子里渐渐有了笑意来:“这是自然。”
甜珠欲随沈浥去遥城,徐夫人喊:“甜珠!”刚开口说了一句,就哽咽起来。
甜珠却笑着对她说:“我很喜欢您,也很愿意做您的女儿。不论将来走到哪里,我都会记着您的好。您这样做我是可以理解的,或许,四小姐真的比我更需要您。”
说罢,甜珠直接爬上了马车。
徐夫人望着徐徐远去的马车,再忍不住,哭了起来。让王嬷嬷带着几个精壮的小厮压着齐母去了县衙,徐夫人则回了许家。徐嫣一直在等着母亲,见母亲回来了,忙喊:“娘。”
声音哽咽。
“嫣姐儿……”徐夫人很累,看了眼徐嫣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我在等您。”徐嫣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母亲会不要她似的,“娘,甜珠呢?”
徐夫人没有什么精神,只让芬儿陪小姐回房歇息,她则直接回了内室去。
却是睡不着觉,徐夫人在想着一件事情。
“小姐,已经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冯嬷嬷陪在徐夫人身边,见徐夫人灯下手撑下颔蹙着眉头,她心也跟刀子剜一样,“甜珠小姐有二王子护着,肯定会过得很好,二王子身边高手如云,可比呆在咱们身边安全得多了。再说,现在咱们知道了情况,往后定要好好待甜珠小姐。”
徐夫人忍不住又流了满面的泪来,滚烫的泪珠划过她脸颊,她低低啜泣道:“我对不起她。”
冯嬷嬷也心疼甜珠,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她也只能安慰徐夫人说:“记得小姐怀甜珠小姐的时候,去法华寺里面有位大师曾说过,说甜珠小姐此生会有个坎儿。我想,这应该就是那位大师所说的坎儿吧?既然是天意,又怎么能怪小姐您呢。”
说起这个来,徐夫人抹了把脸说:“我记得。可是那位大师也说过,说是将来生下的若是女胎,便只能嫁寻常人家。甜珠现在入了二王子的眼,我看很难毁了这门亲事。”
冯嬷嬷脸色一滞,心下也揪起来,但面上还是安慰说:“还没有到那一步,咱们先走好眼下的。”又转了话题问,“小姐,如今四小姐遇到了这样的遭遇,那与忠毅伯府的那门亲事……”
“亲事是肯定不能成了,等过两天我会给老太太写封信,把事情前前后后都告诉她老人家,然后请她老人家去跟忠毅伯府退亲。”徐夫人没什么精神,单手撑着额头,话说得也是软绵绵,“嫣姐儿出了这种事情,不能再嫁去勋贵之家,需得选个寒门子弟。”稍稍顿了顿,看向冯嬷嬷道,“乳娘,您觉得这许致如何?”
冯嬷嬷白天的时候见过许致,也晓得他是甜珠前夫,闻声微愣了会儿说:“论长相的确是一表人才,听说学问做得也很好。只是……只是当初他为何跟甜珠小姐和离?不知道品行如何。”
徐夫人却说:“迦儿在我跟前提过他,想来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嫣姐儿这事情只有他一个外男知道,若是他能跟嫣姐儿走得下去的话,这门亲事倒是也不错。他将来若是能走仕途中个进士,有咱家老爷帮衬,差不到哪儿去。也好过再另求亲事,闹得人心惶惶的。”徐夫人是累了,也不想再怎么去筹谋,她觉得自己现在能对嫣姐儿这般,已经算是尽了一份母女情。
“看起来,倒是的确不错,只不过……”冯嬷嬷活了这些年,心里什么事情看不明白,老人家通透得很,她笑了笑道,“只不过咱们四小姐之前瞧中的是二王子,让她嫁忠毅伯府六爷,她尚且觉得委屈,现在却要她嫁给许公子,这许公子又是甜珠小姐的前夫,依我看,四小姐未必愿意。”
“她不愿意也得愿意。”徐夫人皱着眉,“出了这种事情,难道她还想嫁勋贵子弟吗?咱们徐家那么多姑娘,名声都不要了?这件事情容不得她反抗,乳娘,我已经决定了,不过还是要拜托您明儿去跟许太太说,我也想看看许家人的意思。另外忠毅伯府那边,咱们家老太太是肯定搞得定的。”
“那好,我明儿一早就去。”冯嬷嬷看着烧得“噗嗤噗嗤”响的蜡烛,还是犹豫着劝说,“小姐,早点歇着吧。”
徐夫人也望着那摇摇曳曳的烛苗,越发心酸难忍起来:“也不晓得甜珠现在怎么样了,她到底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就这样跟着那沈浥算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又抱怨起沈浥来,“他明明知道这件事情我做不了决定,何故还要那样逼我?他若是真的尊重甜珠,真的喜欢她,就不该这样不明不白带着她。”越想越觉得糟心,重重叹了口气,“依我看,他分明就是拿甜珠当玩物。之前说要娶,不过就是为了拿甜珠堵曹太后。若真是这样,甜珠也是够可怜的。他就是一头狼,而且是会吃人的狼。”
“小姐,你先别生气。”冯嬷嬷既理解徐夫人的为难以及顾全大局,但是也懂沈浥何故那样做,她想,一向心狠手辣的燕北战狼,竟然也有这样重情重义的时候,不由得心也跟着热起来,暖烘烘的,“二王子也是性情中人,我想,他是真的为了甜珠小姐好。不管怎样,至少咱们现在知道甜珠小姐过得挺好不是吗?”
徐夫人没再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
沈浥带着甜珠连夜赶去了遥城,为甜珠准备的房间早布置好了。因为天色太晚,沈浥让甜珠早点休息,可甜珠却睡不着。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失眠到天明。第二天一早就起床了,黄杉绿萝伺候着洗漱后,甜珠却外面院子里。
这里是沈浥在遥城的府邸,她之前来过一回。整个宅院不算大,但是却挺别致的。甜珠稍稍转了圈,就有人来请她,说是二王子邀请她去一起吃早饭。
甜珠到的时候,发现桌旁边还坐着另外一个少年,不由得一愣。
沈浥抬手示意甜珠坐下来,而后介绍说:“这是五弟,我带他来遥城历练。这里没有很多规矩,你想做什么都行,但是不管去哪里,都必须让人跟着。”
“我知道了。”甜珠应着,然后朝沈洪行礼,“见过五爷。”
沈洪忙起身,双手交叠,朝着甜珠弯腰深深回礼道:“给二嫂请安。”
第55章
沈洪对甜珠的称呼,让沈浥跟甜珠同时愣住了。甜珠窘迫,沈浥则朝甜珠看了眼,而后道:“你以后称她为齐小姐。”
沈洪也自知说错了话,忙改称呼说:“我知道了。”又朝着甜珠弯腰行礼,“齐小姐。”甜珠忙又回礼。
甜珠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满脑子里想着的都是这位燕王府五爷沈洪。她记得前世的时候,就在燕王父子攻得京城后不久,这位五爷便去世了。当时她跟着许致母子住在靠着城门边上的那条胡同,常常走在路上,来往的人都会提起这五皇子来。新皇登基,别的皇子都被册封为王,只这五皇子一直迟迟未有受封。
听说是在狩猎场被人误伤,射中胸口,当场毙命。但是民间也不乏流传着别的谣言,说这五皇子不是皇上亲生的,是冯妃外面偷人生的,很是不得皇上喜欢。但是家丑不可外扬,所以皇上便精心安排了那场秋闱,目的就是为了射杀五皇子。甜珠当时听着这些谣言,只觉得那些皇室密辛离自己很遥远,一直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亲眼瞧见了这位五爷,又见沈浥似乎待这个弟弟不错,心里便有些感慨起来。
五爷沈洪,貌不惊人,看着却十分敦厚老实。因为心里到底对沈洪前世的死有几分唏嘘,所以吃饭的时候甜珠不由悄悄偷看了沈洪好几眼。当然,甜珠的这些小动作,无一不落在了沈浥眼里。
桌上没做声,吃完饭后,沈浥让沈洪继续跟着张骥去军营里训练,他则留了甜珠下来。挥退了甜珠身边的婢子,他则问甜珠道:“五弟是有什么特别之处,你吃几口饭就看他两眼。”
沈浥态度倒是很好的,仿若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一样。
甜珠毕恭毕敬笑着说:“他刚刚竟然喊我二嫂。”说完这句,自己脸都红了,她别过脸去,看向别处继续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您有好几个弟弟,为何偏偏带了五爷来?”
沈浥说:“我想带别人来,那也得别人愿意才行。”
甜珠抿嘴:“五爷看起来很是敬重您,也很听话的样子。”
沈浥忽然想起沈洪出生前后的那段风波来,眼下不由暗沉几分。有些事情,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也是怎么都不敢相信的。
这是一个悲痛的话题,沈浥也不欲将家里那些糟心的事情告诉甜珠,便说了别的道:“徐家那边,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结果。这么大的事情,徐夫人自己做不了主,就连徐知府也做不了主。最后,还是得京中徐公跟徐老太太拿主意。”
甜珠对此也没抱什么希望,她只是觉得很荒唐。
“我理解徐夫人。”她改口喊徐夫人,也是有些刻意敬而远之的意思,“既然已经这样了,保持原来的样子就是最好的,我也没想去攀附国公府,我只想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不为柴米油盐闹心,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也不会有个百般刁难自己的婆婆,再有个疼自己爱自己的丈夫,就更好了。”
这就是甜珠渴望的生活,没有惊心动魄,有的尽是细水长流,一世安稳。
沈浥笑起来道:“这话是说给我听的,这还没有成亲,就已经开始给我下眼药了。往后真成亲了,可怎么是好?”
甜珠不过一时口快而已,被沈浥拎出来取笑一番,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二爷可是胡说了,我没有说你。”见沈浥目光炽热盯着她瞧,甜珠目光躲闪,“二爷不忙吗?”说罢,要站起来。
沈浥却抬手站住她肩膀道:“暂时不忙,陪你一起说说话吧。”见她烧得红云似的双颊,越发觉得有趣,只耐着性子又说了句,“再大的事,也比不得你重要,就是不知道甜珠是不是这样想的。”
甜珠心里痒痒的,热热的,像是忽然烧起一团火来一样,烫得整颗心都要沸腾了一般。这种感觉很奇妙,她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
当天傍晚,洪成祖孙便被沈浥的人接到了遥城来。洪欣很是开心,打从再一次跟甜珠见了面后,她便一直拉着甜珠手,像个小跟班似的跟在甜珠身后。
甜珠日子过得很安稳,看看书,再跟着师父学学医,平时也去城里帮着些老百姓把把脉治治病,渐渐的,倒是像个有模有样的小郎中来。对此,沈浥都是放纵的姿态,在沈浥这样的军人眼里,其实是没什么森严的规矩可言的。所以,甜珠这段日子过得非常开心,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这般过了段日子,差不多到了入夏时分,还是没有等到徐家来的消息。不过,倒是冯侧妃给儿子写了信,说是知道了甜珠的事情,她很同情甜珠,希望能够送甜珠回燕州去,送到她身边陪陪她。
收到信的时候,沈浥没有自作主张,而是将信给甜珠看,让她自己做决定,完全尊重甜珠的选择。
甜珠见冯侧妃都特地来了信件,想着她也不好违背老人家的意思,便点头说:“我在这里呆了有段日子了,也跟着师父学了很多,倒是想去别的地方看看。难得侧妃娘娘看得起我,我想去陪陪她老人家。”
沈浥嘴角噙着笑看甜珠,眸子里也是笑意,他点点头说:“这样也好,让你们婆媳先处一处。”
甜珠咬唇挣扎了会儿,想问他是真的打算娶她?但想想又觉得还是不问的好,反正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又或者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就这样吧。
甜珠现在心情忽然豁达起来,想得倒是挺开的。
沈浥也知道遥城不如燕州好,让甜珠总跟着自己呆在这里吃苦过着粗糙的日子,总归有些不忍心。但是甜珠真要走了,他也舍不得。沈浥不由得想起徐家来,或许,徐家比他想象中还要不在乎甜珠。
沈浥安排了人护送甜珠回燕州,冯侧妃派了身边的人亲自去城门口接甜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