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也是一种了不起的天赋吧。
我一边放着咖啡豆,一边自嘲的想着,却突然听到外间走廊上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本以为是蓝波半夜醒来找不到卫生间到处乱转,谁知推开门,却正好与穿着短袖短裤的阿纲对上了眼神。
“睡不着吗?”我让开路将他迎了进来,回身走到咖啡机前,将刚放进去还没来得及搅拌的咖啡豆重新取了出来。
阿纲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窘迫,又带着几分局促的在沙发上坐下:“不知道为什么,一到这个时间突然就醒了……然后就很难再睡着了。”
是压力太大了吧。
突然之间便来到了未来,还担负起击败密鲁菲奥雷、守护家族与朋友们的责任,对于现在还事事习惯逃避的阿纲而言,确实很难接受。
心底有一处突然便柔软了下来,我将咖啡换成了能够助眠的热牛奶,递给了他一杯。
阿纲轻声道谢,礼貌性的接过来捧在手里,却迟迟没有喝。他的眉头始终微蹙着,眼中带着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茫然,他就像是被遍生的藤蔓缠住双腿的小鹿,焦虑不安不知该如何打破眼前的局面。
他这样子看起来,好像在求助一样。
我该说些什么,才能够安抚这样的他呢?
面前的阿纲,他拥有着我最为熟悉的眉眼,少年的面庞也已逐渐勾勒出了轮廓。他紧紧地皱着眉,视线落在手中的杯子上,就连覆在杯上的手指都在不自觉的绷紧。
我知道他有一双清澈又温暖的眼眸,而那双眼睛现在是否已经被恐惧所填满呢?
“阿纲君。”我轻轻叫他的名字,在他抬头望过来时恰时的露出浅笑,“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
“啊?”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摆起手,“没、没关系的!宫城さん按照之前的习惯来就好!”
已经很久没有人用姓氏称呼过我了,乍然听见还有些不习惯,我微怔后对他道:“还是叫我夏莉吧。”
“啊、是,夏莉さん。”他很听话的改了口,那双清澈的棕眸直直与我对视,眼底流淌着倒映的柔光。
像是为了适应这个新的称呼,他微微停顿了一秒后才道:“是有什么事吗?夏莉さん。”
熟悉的声音,说着我不再熟悉的敬语,我望着近在咫尺的阿纲眼中映照出的我的面孔,在奇妙的时间错乱感中,成功分割出了我们的距离。
眼前的少年阿纲明明拥有与纲吉一样的眼睛,可当我望着他时,眼中所看见的却是遥远的曾经。
和那些已经过去了的,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深陷于愁恼与迷惘之中,如果是这个时代的纲吉的话,即使我无法做到其他的,却可以选择陪在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而面对现在的阿纲,我需要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所有的道理早就有里包恩教导过了,事到如今,只有他自己慢慢消化、慢慢适应,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他。
这是他必须面对的痛苦,也是被迫成长的痛苦。
“伤口好一些了吗?”我咽下原本想安慰的话语,尝试用轻松一点的话题让他的情绪不再紧绷。
他点点头,下意识去摸胸前的绷带,“已经好很多了……说起来,这个基地里的医疗设施真的很齐全呢。”
我不由笑了笑:“也许是因为这十年来你都没有变过吧,还是那么害怕别人会受伤。”
“啊,说起这个……”阿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变得有忐忑,抬起眸偷偷打量我的神色,有些犹豫不定又有些好奇地问,“夏莉さん认识十年后的我对吧?十年后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啊,让我想一想——唔,是个笨蛋吧。胆小怕鬼、做事犹豫不决,还经常自作主张替别人做决定,拍照直男,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学习能力差的令人发指,大家一起学意大利语的时候是进度最慢的一个……”
我拖长了声音,看着他紧张又好奇睁大的双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只手撑起侧脸,我望着这双熟悉的眼睛,原本故作打趣的语气一点一点的柔软了下去。
“但是呢,他也很善良,虽然很多时候这份善良会被不理解的人曲解为软弱;他很坚强,这些年来独自一人肩负起了家族的重担;他也很爱笑,脾气温和,没有架子;他珍惜身边所有的朋友,与那些过往珍贵的回忆。”
“他很努力的想要去成为大家的天空,而不是所谓家族的BOSS。”
“现在的阿纲君也是如此吧?所以不要改变什么,就这样保持下去……就这样长大吧。”
对啊,原来是这样啊。
原本就是这样啊。
沢田纲吉,他重视朋友,重视一切来之不易的感情,我原本就是被这样的他所吸引,我原本就是喜欢这样的他。
无论是‘最重要的’也好,还是那些无谓的比较也好……他从来都不需要改变。
是我变得自私了。
“……什么嘛,不要说的好像这么了解我一样啊,其实我并没有夏莉さん说的那么好啊。”阿纲的声音自对面清晰传来,他有点窘迫的摸了摸鼻子,低声反驳道。
我笑了笑,刚准备换个话题时,却见他再度用那双明亮的眼睛望向我。
这一次,他好奇地问道:“能说的这么清楚的话……所以十年后的夏莉さん,和我是什么关系?啊不对、这么问好像有点奇怪!我的意思是——”
是呢,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我静静地望着因失言而瞬间慌张起来的阿纲手足无措的表情,却发现如今的自己已经比想象中变得平静了许多。
我截断了他急于补充的话语,轻声道:“阿纲君有喜欢的女生,对吧?”
“诶、诶?!”少年人薄薄的脸皮一下便红了个彻底,那双清澈的、一眼便能看进眼底的棕眸也终于因羞窘移开了视线。
指尖无意识的滑动着温热的玻璃杯面,我始终以一种好整以暇的姿态静坐在那里,向着十年前的他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阿纲君,会怎样对待喜欢的人呢?”
“诶?这个……”阿纲挠了挠头,像是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才不确定地说道,“大概是……想要照顾她,保护她吧?”
“这样啊。”我垂下眼向杯中的牛奶轻轻吹了口气,“即使她不愿意你这样做?”
眼角余光中,我看见阿纲被这个问题问的愣住了。从他的神情中我意识到,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十年前的他还算是半个孩子,有不周全的地方尚还能够理解。
那十年后、早已成长为了不起的大人的他呢?
他是否曾经在乎过我的想法?
“这个意思是指,即使违背了她的意愿,也依然选择这样做吗?”阿纲微微蹙起眉。
我抬眸看向他,轻声道:“对。所以如果是阿纲君的话,你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如果是我的话……”
他似是有些察觉到什么,一双眼睛忍不住朝我身上打量,带着几分忐忑、缓慢而又认真地思索着。
“如果是我的话,即使违背了对方的意愿也依然选择这样做,那么我想,是迫不得已吧?就像将这个时代的真相瞒着京子ちゃん与小春一样……一定,是有没办法说出口的理由吧?”
阿纲苦恼的抓了抓本就因睡醒而凌乱的棕发,又忍不住朝我看了好几眼,踌躇道,“其实我也不太懂啦……”
我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我隐约能够通过面前的阿纲,稍稍触摸到纲吉内心的一些想法。而很奇妙的是,有许多对纲吉说不出口的话,在面对阿纲时却能够轻易的脱口而出。
是因为我不够坦率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当时的我,能够将心底所有的疑问,如同今日面对阿纲一般向他倾吐而出,那么现在的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夏莉さん,你没事吧?”
阿纲的声音唤回了我杂扰的思绪。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流下了眼泪。
将那唯一的一滴泪水抹去,我朝眼前面带隐忧的阿纲安抚的笑了笑:“没关系,我很好哦。”
我很好。
毕竟是你曾经嘱咐我的,即使独自一人,也要照顾好自己。
也要继续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整理后续剧情的时候发现,一章完结好像不太可能,因为打算插入27的视角来写,一章的话就全乱了,而且分章的话也比较有章节美感……所以还是分开发啦。
每天8点,不见不散。
第35章 终末恋歌(三)
彭格列地下基地位于并盛森林的地底,B5层的通道连接着主作战室与第一医疗室,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沿着这条通道一直走下去,会来到另一个地方。
我一脚踏出基地,只感到眼前一亮,放眼望去便是被碧绿拥簇的宽阔庭院,碎石铺就的小路蜿蜒其中,清澈的水潭边盛放着竹筒制成的惊鹿,正滴答滴答的流淌下透明的水滴。
那小小的水滴映照在温暖的阳光之下,折射出一丝晶莹的光芒,使我不由眯了下眼,只感觉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跟随前方带路的草壁哲矢一起踏过了这条长长的走廊,深棕色的地板一路向前延伸,走动间却仿佛能嗅到空气中由微风带起的草木香。这淡淡的香气萦绕在胸腔,带来一种置身于自然花草怀抱的错觉,不禁令人心旷神怡。
云雀恭弥是一个极为懂得享受的人。
这一点毋庸置疑。
“到了,就是这里。”
草壁停下脚步,屈起食指敲了敲面前紧闭的拉门,沉声向里面的人通报:“恭先生,宫城小姐来了。”
说完便将纸门拉开足有半个人的缝隙,自己则向旁边让了两步,转头对我道:“请进吧,宫城さん。”
我顺应的朝前迈了一步。
“打扰了,云雀前辈……笹川前辈?”
宽阔的和室中铺着浅绿色的榻榻米,在房间的正中央处摆放了一个矮几,上面放置着一个深色的茶壶与同色的茶具,
一只纤长却有力的手正稳稳地托着其中一只茶杯的杯底,微垂的细密睫羽遮挡住大半个凤眼的轮廓,和室的主人身着一袭宽松的黑色浴袍,端坐中却又带着几丝难掩的惬意,正平静地啄饮新茶。
云雀对我的到来视若无睹,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眼皮。反倒是坐在他旁边的笹川了平抱着臂转过身,亲切地朝我打了个招呼:“哟宫城,你也来了啊!”
“早安,前辈。”
我轻声道了句好,进来后规规矩矩的跪坐在了平的旁边。
低头看了看自己卫衣牛仔裤,又看了看了平的衬衣黑西装,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浴袍云雀的身上,于这一刻深深发觉我们之间的不同。
最起码现在的我,是没有心情去品茶的。
“你也是来找云雀的吗?宫城。”
“是,因为有一些事情,想要亲自问一问云雀前辈。不知道前辈现在有没有空?”
顶着两个人的目光,作为被话题牵引出的对象的云雀却显得分外淡然。他好整以暇的咽下口中的清茶,轻轻朝杯中的茶梗吹了口气,给出了干脆利落的回答。
“没空。”
一如既往目中无人的姿态,我已经习惯了,反倒是了平颇有些看不惯,吵吵嚷嚷地替我打抱不平:“喂云雀!真是的,难得宫城过来一趟,好歹极限的听一听人家的话啊!”
云雀淡淡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恰好此时,草壁又在外间走廊上探进头来,说是蓝波和一平过来玩了。
了平闻言不由看了眼时间,我也因此随着他的视线寻找室内的表盘,于门框顶上看到了毛笔大书的唯我独尊。
我目送着了平自告奋勇前去哄小孩的背影走出和室,不经意中与草壁目光相对,他微微朝我颔首,似是察觉到接下来的对话不应被外人探听,主动将原本半开的拉门合上了。
至此,和室中只剩下了我与云雀两个人。
云雀轻瞥我一眼,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你怎么还在这里,等着被咬杀吗?”
他素来厌恶与六道骸有关的一切,也讨厌所有的幻术师。出于某种趋利避害的本能,这些年来我很少主动见他,他也不常去意大利,一年之中只偶尔才能在某些事件里察觉到他的所在。
闻言,我乖觉的挪动了自己的位置,直到退至他对面时才重新开口:“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有一些在意的事情,想要亲自问问前辈。”
“哇哦?勇气可嘉。”云雀说。
我忽视他言语中夹裹的杀气,平静注视着他的双眼,轻声道:“在可乐尼洛和史卡鲁死去以后,你曾经回到过总部。”
那是白兰第一次与纲吉进行视频通话,我在离开首领室的路上正好遇见了前往首领室的云雀。
一向极少愿意离开日本的云雀,为什么会在那时出现在彭格列总部呢?而且他还极为罕见的停留了一段时间,一直到山本重伤、里包恩逝去后不久,才离开了意大利。
这是为什么呢?
“是阿纲跟你说了什么吗?”
“还是因为里包恩?”
“吵死了。”云雀站起身,将茶具随手放下,居高临下的俯视我。他额前的碎发投落下一小片阴影,那双狭长的凤眼就潜藏在这片阴影之中,眼底沉着冷冽又淡漠的寒光。
他说,“你是在质问我吗?草食动物。”
“不。”
我垂下眼,以此避开那尖锐到仿佛能将皮肤刺破渗出血液的森然怒气,用一如既往的语调,轻声说道:“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