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军更着急,一着急舌头就打结,更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陈婆子慢慢的顺着他的胸口,安抚他,好了许久,才听见何军断断续续的说:“回、回……回家……关、关店铺……不……做了。”
听清楚这番话,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不甘心也是震惊。
好好的,怎么就要关掉了?
何建喜也着急,他孩子还在吃奶呢,等着用钱,投进去这么多钱,说关掉就关掉,以后怎么养孩子啊?
“爹,怎么回事?店铺还好好的,怎么能说关就关呢?就算现在不好,但咱们好好干,日后肯定还会再好起来的啊。”
何军一双浑浊的眼睛瞪着他,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掉下来了。
停顿半晌,何军才道:“你、你给我……出去!”
何建喜还想说什么,但是被陈婆子撵出来了。
何建平被留下来。
何军经历刚才那一番折腾,现在已经睡着,就算是闭上眼睛的时候也是满脸疲惫。
陈婆子定定的看自己儿子几眼,问:“老大,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把你爹的病放在心上?”
不管什么开店不开店的,都晕过去送医院三天了,还这样,不来看他老子,已经不能算是心大来形容。
要么是两个儿子狼心狗肺,要么就是还有别的她不知道的事情。
果然,她一问,何建平的面上瞬间出现复杂的神情。他抿了抿唇,羞辱启齿,只好用力扇了嘴巴,说:“娘,是我们混账!这件事情,是我们做错了。但是……但是我们也是没办法呀!前天房东来催债,让我们提前交三个月的房租。我们、我们交不上。要是这个时候,离开了店铺,关门一点,这损失我们都担不起啊!何况爹在医院里,也是要花钱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要靠店铺那边的钱来救命呢。这一桩桩一件件压着,我和老三也是头大,只想着赚钱,就把爹给忽略了。娘,你生气,要打我骂我,我都没有二话。”
陈婆子听完一惊,“你们居然连房租都交不上了??”
当初她分账的时候,可是留给家里近万块的钱啊!
都拿去干嘛了?
这群败家子!
陈婆子心疼钱,又愤怒,看了何建平一眼,还是忍不住,又一巴掌扇在脑袋上,狠狠咬牙道:“我真是造孽了才生了你们这一群讨债的!”
何建平不敢还手也十分委屈,“那里地段不便宜!”
“我呸!就是你们糟践钱!”陈婆子冷笑道:“小子,如今可知道这世道不好混了吧?当初我们那家店那么容易开起来,也是有运气的。那年头,大家还老实着,脑袋都转不过弯来。我们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呢。得到好处了,大家就都学着了。现在各个都是人精,你不比别人精明,就只能等着亏本!”
何建平也意识到了。
他们家世代都是种田的,这还是第一次出来做生意,本来以为也就一个买一个卖,但哪想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啊?
现在知道了,后悔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全家的家当都套在里面,就算是硬着头皮,那也只能继续干下去。
何建平骑虎难下,有苦说不出,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泪。
何军压力大,过度操劳才会得的这个病,他们又何尝不压力大呢?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本事。
何建平重重的自扇一下脸颊,懊悔不已。
早知道当初要散伙的时候,就拼命的劝着爹娘好了,不想着什么另起炉灶。
现在可好了。
自毁长城的事情赶出来了,炉灶还没造出来,造成了这个局面。
陈婆子看着他呜呜的哭,半晌后,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听你爹的,把店关了,回乡下去,该种田种田,该咋样咋样。我这里……算了,我回去和圆宝商量一下。”
何建平虽然心里不甘,但是也松了口气。
至少关店之后,不用负担高昂的房租,心里也能歇口气了。
回去也好,他们也就这个命,做不了一飞冲天的真龙。
随后,何建安也被叫来县城里,负责陪床何军,照顾他。有陈婆子在身边,何军倒是被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而其他人,则是在收拾后事,把店铺的事情给交接一下。
一家人安静而又沉默。
特别是躺在病床上的何军,变得比以往更加的沉默,像整个人都没有了生气般,像块木头。
他虽然中风了,但是身体底子好,还不至于恢复不过来,可他受到了心里上的打击。
之前何军还以为自己只是生了小病,可他没想到,他居然会尿在床上。
就是这一泡尿,彻底的摧毁他的心理防线,让他变得沉默而又哀伤。
在晕过去之前,他还是一个身体健全的人,醒过来之后,就连吃喝拉撒这种微末的小事都要让别人帮助才行。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也是要脸,要自尊心的!
瞬间一颗心就碎得七零八落。
这店,不开也罢了。
这一切,都是从这个店开始的。
何军心中憋着口气,就是想要跟陈婆子较劲,想给孩子们最好的。
可是他一晕过去,忽然就看开了。
回到乡下后,家里的气氛也很热闹。
毕竟现在有了何时了,就算大人不说话,有孩子的哭声,也还是有点生气的。
陈婆子城里还有得事情忙,好好的交代了几个儿子之后,就回城去了。
她现在还开着店。
不过是开圆宝的店。
圆宝自己当老板呢。
为了避免以前那样的纷争,陈婆子都只给自己定位是给圆宝打工的,不跟她分成,只是拿每个月的工资。
没有厨师,那就聘请一个,没有服务员,就再请一个。
只要有钱,还怕请不来?
就连店铺里的食材,也都是去市场上买的,虽然贵些,但是银货两讫,不用纠缠一些有的没的,也过得挺爽快。
他们有现成的店铺,没有房租就剩下一大笔开支。
加上之前口碑做出来了,有了回头客,虽然人马换了,但是菜品更多更好吃了,顾客没有不乐意的。
所以,这半年过来,何家虽然都是在城里开店,但是一家是越开越红火,另一家却是越开越没落,最终关门了。
陈婆子心里有个打算,要和圆宝商量商量。
她是打算再开个分店,然后顾何家的人来当做工人,工资照开,分成别想。
这样,也算是尽了情分,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掰扯。
当陈婆子提出来的时候,圆宝正在挑灯夜读。
快要中考了,她现在好忙呀。
圆宝把笔别在耳朵上,没考虑就道:“姥姥你决定就好啦。”
这是同意了。
陈婆子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然后出门去。
圆宝又不是小孩子了,这半年来,对于开店的事情,比谁都要上心,她也想要赚钱呢。要雇人雇谁不是雇?
但她还愿意拉一把舅舅舅母,可见心是好的。
该让老头子来看看才对。总是说她偏心圆宝,但其实她偏心何家,帮着何家的时候,老头子怎么就不说了?
第73章 73
在圆宝中考那段时间, 萧回回来过一次。
是来接他奶奶的。
这些年, 萧回奶奶一个人在乡下,脑袋虽然清醒了,但是身子骨终究受了磨损,没几年就挨不住, 被人发现晕倒在家中。
萧回得到消息后没几天,就回来把他奶奶接走。
很不凑巧, 圆宝没有能赶上。
当她回家的时候, 房间里多了个白色的兔妈妈玩偶。她手一摸上去,仿佛还带着温度。
上头还有一朵盛放的海棠。
圆宝一下子就懵了,抱着兔妈妈玩偶出来问陈婆子:“姥姥, 这个是谁送的?”
“萧回啊。”当时陈婆子正在记账,头也不抬的说:“小伙子长得可俊啦。这是特意给你买的。可惜当时你在考试, 他又急着带他奶奶走,去医院找医生, 说是请了专家在京都那边等着呢, 人家不耽误时间的, 没来得及见你一面就走啦。”
圆宝想说话, 嗓子眼却被东西堵住似的, 什么声音也发布出来。她扁了扁嘴,哭了。
抽噎的声音传来, 陈婆子才慌张道:“你别生气啊, 人家那是有正经事呢。治病耽误不得, 晚一天都要命的呀。”
圆宝考试的时候, 都还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考完后心头也并没有放松下来,此时因为萧回的事情,心头委屈得莫可名状,又觉得她委实不该这么计较的。
圆宝拼命点头,抽抽搭搭的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转身走了。
仔细想想,她都好多年没有见过萧回,也不知道他现在长得怎么样。
从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变成了一个只存在于每天通信中才能感受到的笔友,这种感觉别提多么糟心了。
圆宝一向心中不记愁,之前对她来说,最难过的事情就是考试考砸没有取得第一名,但是这么难过的事情,她回家后也都会忘得一干二净,从不记的。
但今天,好不容易考完了,却抱着兔妈妈大哭一场。
发泄完了,狠狠咬牙给萧回写信。
“我把你的兔妈妈肢解了扒拉扒拉扒拉……”讨伐了足足十页纸,要装进信封的时候,却不知道想起什么,动作一顿。
犹豫半晌,在末尾加了一句:
我好久没有见过你了,你能不能给我寄一张你的相片?
写完后,圆宝的脸倏地通红起来,毫无来由。
她像做贼似的,把信装进去,害怕让人看见。并且心中决定,明天就去照相馆拍一张照片,寄给萧回。
这叫礼尚往来。
第二天,圆宝穿上刚买的小裙子,还特意去理发店剪了头发,才去照相馆拍了张照片。
照片里的姑娘笑得十分甜美,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双明亮的杏眼弯起来,挺翘的鼻子起伏的弧度异常秀美。
室内补了灯光,让她的整张脸都透出一股淡淡的粉,明净而又温柔。
圆宝独自欣赏了一会儿,塞进去了。
她真傻。
她应该早点提出要照片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才灵机一动呢。
以后每年都要问他拿照片。
哼。
礼尚往来,她都主动给他寄照片了,他要是不寄过来,就真把兔妈妈肢解了吧。
圆宝气哼哼的想着,然后把信寄出去了。
等了大概两个星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漫长。为了等这一封信,就连秋月来约她出去玩,去买衣服,圆宝都没心情去。
她最近总是会频繁梦见萧回,梦见他长大的样子。
姥姥说他现在长得可俊啦。她没见过,但是她可以脑补的嘛。
萧回小时候就长得好看,长大后肯定也很好的。以前刚走的时候就很高,现在一定也很高。
怀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忐忑和期待,圆宝慢吞吞的拆了信封。
可出乎意料的,隔着信封摸过去,并没有摸到照片的触感,那种塑胶的硬状纸质,并没有。
圆宝以为自己摸错了,用力的抖了抖,还真没有把照片抖下来,只抖下来几张纸。
一张素描照,还有写满字的纸。
圆宝深吸一口气,捡起落在地面的纸,翻开来细细打量。
上面是用铅笔涂描的头像,没有色彩,只有黑白。
或许因为颜色太过单调,圆宝感觉画像上的人比小时候更添了几分冷漠和高不可攀的傲然,就连瞳孔的光都显得幽暗。
五官还是好看的。就如同她所脑补的那样,不,比她脑补的还要好看,还要更有魅力一些。
当初那个经常对着她无奈叹气的小哥哥长成了一个漂亮冷清的少年。
寥寥几笔,把他好看的五官都勾勒出来。
笔触非常的流畅简单,但是构图却很有美感,像他的轮廓。
圆宝看呆了。
她没有想到,一个人的长相,真的能通过一张纸惊艳另一个人。
她也没有想到,萧回居然还有这样惊艳的画技。
他总是能够在出其不意的时候令她惊喜。
圆宝耳朵悄悄的红了一下,一双眼睛飞速的扫过他的面庞,接触到那一双并不明朗的眼睛,心跳忽然漏了半拍。
随后,圆宝把这张画夹到日记本去了。
拿起他写的信,直接首行就写着:
我很多年没有拍过照片,给你一张自画像。
圆宝心中偷着乐,这份喜悦把一开始的惊愕和不满都冲散了。
自己画的更好,照相馆照的没有灵魂。
只是自此之后,圆宝心中总是莫名多了一丝躁动。
她非常迫切的想看到萧回,想摸摸他的手,感受他的温度,也想听他的声音。
所有关于他一切的东西,想必都是全新而又陌生的。
但是他们离得好远啊。
这一刻,圆宝又无比的想给家里装一台座机。
就算是摸不着,听一听他的声音也好。
青春期懵懵懂懂的少女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怀春。班级上的很多女同学已经学会偷偷地看着同班的男同学,而后在背后面红耳赤的讨论。
班主任日常也是用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盯着他们,并且毫不避讳的警告他们,男女同学应该保持距离不要早恋。就算是做操跑操,也不能浑水摸鱼,得尽量拉开距离了跑。否则有他这根棒打鸳鸯的大棒在,所有的鸳鸯都不能成双成对。
在这样高压的情况下,圆宝对于男男女女的那点心思从来都不会过多的理会。
又因为沉迷学习,从来不参与这些话题,向来在女同学当中格格不入。
而且对于他们这种少女怀情的诗意,还有坠入爱河的患得患失,圆宝向来不能感同身受。
可是现在,她觉得,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圆宝决定,要离她幼年的小伙伴更近一点。
去首都呀,好远啊。
就算她现在比以前大了,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姥姥肯定也不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