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盈道,“朋友之间,贵乎坦诚,想问就问啊。”
“说来,皇上来你荣华宫的次数也很多了,娘娘为何还一直把皇上往外推呢?而且据我所知,你与皇上,一个睡床,一个睡塌,这是何故?”
洛修说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那双深邃的眸子看着她,颇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齐月盈扬了一下眉,不以为然道,“掌印果然神通广大啊,连我这寝殿里的事都一清二楚。”
“皇上自个儿跟我说的,我可没在荣华宫安插眼线。”
洛修笑着辩解。
“那也是皇上让你来问我的?”
他点头,“是皇上来问我,所以我才来问你。”
“那你就告诉他,我是真的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才无法承宠的。”
齐月盈说完,将自己调制的香膏拿了起来,轻嗅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似是很满意的样子。
“这一听就是假话。我可以这样说给皇上听,可是我自己想听真话。”洛修似乎也是玩够了,放下了手中的玉瓶,走到她花厅靠窗位置的贵妃榻上,直接坐上去,斜靠在上面,那双修长的腿随意的搭在榻上,那姿态慵懒风流,倒好似他才是这荣华宫的主人一般。
自从二人以朋友论,以平辈交,洛修在她面前就越来越随意,时常做出这种‘反客为主’的举动,他似乎是在故意试探,想看齐月盈的底线在哪里,但齐月盈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是笑着随他任他,半点不计较的模样。
“你觉得真话是什么?”齐月盈也累了,可是她的贵妃榻被洛修给占了,所以她也就只能懒懒的靠在调制香膏的案几上,单手撑着头,初夏正午的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有一缕明亮的阳光刚好落在她如雪的皓/腕上,那一瞬洛修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烫了一下,白/臂/如藕,玉质无暇,说的大概就是这幅景象了。
他想收回自己的视线,可是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到了第三次才勉强把视线挪到了她那张带着困倦神情的娇艳小脸上。
他忽然觉得很难理解萧允宸,对着这样明艳不可方物的娇美人,为何还能心如止水,避之不及?
齐月盈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片刻的失神,因为他很快调整了过来,试探着问她,“你不喜欢皇上?”
齐月盈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似乎是默认了,又似乎并没有表态。
洛修的眼神里不自主的流露出一丝笑意,“不喜欢他也就罢了,但是为了让外人觉得你得宠,还要夜夜让他留宿,你累,他也累,我有个法子,可以让娘娘你得大自在,就是不知道娘娘要怎么谢我了?”
“什么大自在?你先说说看,我要是觉得好,再谢你。”齐月盈的眼神亮了亮,脸上的困倦神色一扫而空。
洛修向来花样多,每每都能讨得她欢心,他说大自在,就一定真的很自在。要知道她每日困守在这深宫之中,真的是哪里都觉得不自在。
“娘娘觉得邀月宫如何?”
齐月盈心中一动,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邀月宫是建在京郊的一处行宫,那里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是众多皇家园林中最出色的一个。
洛修又道,“不如就让皇上把邀月宫赐给娘娘,娘娘借着养病之故,长居邀月宫,即可远离宫中是非禁锢,又可以自在逍遥,随心行事,不知道娘娘愿不愿意啊?”
齐月盈笑的眉眼弯弯,这回她是真的高兴了,那种喜悦和向往真的是从内而外的,连头发丝都透着一种喜气,于是她破天荒的亲自捧了一杯茶递到洛修跟前,“多谢洛掌印!你可真是我的良师益友啊!说吧,你想要什么答谢?但凡能做到的,我决不推辞!”
第23章 后宫局势
“决不推辞?”洛修莞尔,“那正好,我生辰快到了,不如娘娘想法子送我一件毕生难忘的礼物吧。”
齐月盈:“......礼物倒是好说,可是毕生难忘可就难了。我今年才十五,我自己也没收过什么毕生难忘的礼物啊,不如你直接说吧,你想要什么样毕生难忘的礼物?给我个大致的方向,我也好自己琢磨啊。”
洛修想了想,然后道,“其实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礼物是毕生难忘的。但是如果娘娘愿意在我生辰那天陪我出去玩,我想那一定会成为我毕生难忘的一天。”
“可是......”
“娘娘不用有顾虑,只要你答应,一切交给我安排,保证不会让娘娘为难半分。”
齐月盈点头,“那好,我答应你。”话虽这么说,洛修生辰那日她也还是另备一份礼物的好。她到现在还摸不清他刻意的接近讨好所图为何,但交好总比交恶强。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跟娘娘说。您家的二公子最近似乎正在查我。”洛修轻笑,“不过他可能查不出什么。我在掌印这个位置上待了七八年了,就算我的过往真的有什么把柄,也早就抹平了,否则我早就被人算计不知多少回了。所以还请娘娘告诉二公子一声,让他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来问我,不然再查下去也是浪费功夫,咱们也不是外人,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
“哈哈哈。”齐月盈被他的话逗笑,她还是第一次听说,阿琮居然在背后查洛修?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阿琮再怎么聪明绝顶,在洛修面前,也仍旧是稍显稚嫩了。
不过洛修这个人也真是脸皮够厚,她才答应和他做朋友,他就已经拿自己不当外人了。
齐月盈含笑道,“好,我会转告阿琮,让他不要在洛掌印面前班门弄斧,有不解的地方,还不如直接虚心向您求教。”
“说笑归说笑,我倒也能理解二公子。毕竟是我先来讨好娘娘的,二公子有防人之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娘娘有个好弟弟,还有个好父亲,光凭这两样,就是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了。”之后,洛修又称赞了一番齐琮,而后道,“按理来说,本该我亲自设宴向二公子解释,但是我之前就说了,我并不打算和承恩伯府走的太近,所以就只有劳烦娘娘代为转达了。”
齐月盈又和他客套了几句,午膳摆了上来,她邀请他一起用,但洛修却推辞了,他毕竟不是真的富贵闲人,他时常来荣华宫走动的功夫都是他硬挤出来的,眼下他手头还有一堆公务要处理,所以就也就不陪她用膳了。
洛修走后,齐月盈又让常远给承恩伯府递了信,把今日洛修说的关于邀月宫的事告诉家里,虽然她是真的很想去住,但是具体要如何安排,还是要看父亲的意思。
承恩伯府中,当天下午,齐琮就收到了宫里传出来的信,然后他又转交给了齐昇。
父子二人在书房里讨论这件事。
邀月宫在京郊东面檀香山脚下,是先帝在位时,为一位宠妃所建。那位宠妃曾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仙人点化她,说不日要来接她和先帝一起畅游月宫,此后即可得永生,长享人间富贵。
先帝听后大悦,遂按照梦中仙人指点,在檀香山脚下建造了一座邀月宫,邀月宫中,又建揽月楼,每逢明月高悬之夜,他便会携那宠妃一起住在揽月楼的顶层,等着那不知名的仙人来接他们去月宫畅游。
揽月楼高百于丈,楼身共有七层,每一层都雕梁画栋,各有千秋,其中布置了无数琳琅珍宝,将这座宝楼装点的金碧辉煌,尽显皇家气派。
不过很可惜,这座在当时几乎掏空了半个国库所建的邀月宫等没有等来真正的仙人,先帝直到死都还不死心,非要让人将他的尸骨停在揽月楼的顶层,等着仙人来接。这样荒唐的做法,在他死后当然没有人贯彻执行,大家都像没听到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至于那位宠妃,早好几年前就在后宫争斗中香消玉殒,连给先帝殉葬的荣光都没能捞着。
先帝驾崩,宠妃已逝,遗留在世间的,唯有关于邀月宫的一二传说。
齐月盈如今已经是皇贵妃,她要去住邀月宫并无不可,只不过怎么安排,还需从长计议。
齐昇看过信之后,轻笑一声,“这洛修倒真是会献殷勤。不过他倒是和我不谋而合。原本我也想着趁着这次机会,让你姐姐去邀月宫里长住,她在宫里关了四年,也是着实苦闷,我的女儿,可犯不着和别的妃嫔一样去争抢那点帝王恩宠。”
齐琮心道,父亲果然疼爱姐姐,也对,姐姐困守深宫,平日里和家人连面都见不着,这五年期间,他也只见过姐姐寥寥数面,他在外头还有母亲朋友孟先生陪着他,可是姐姐在深宫却什么都没有,只能日复一日的枯寂煎熬。
“这样也好,如果姐姐住到了行宫里,往后咱们再想见姐姐,就不用那么麻烦了,直接去行宫,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到时候邀月宫那边的奴才侍卫全都换成我们承恩伯府的人,姐姐想什么时候出来玩,就什么时候出来玩,再不用守什么宫规戒律。只不过,洛修先一步在姐姐面前卖了个好,父亲你还要叮嘱姐姐,千万让她小心洛修,别被他三言两语的骗了。”
“你当你姐姐傻呢,洛修想骗我女儿,恐怕他的盘算是要落空了。”齐昇对此倒是很有自信。他早在还未回京时,就接到了消息,说司礼监掌印洛修正在大肆讨好他女儿,府中幕僚问他的意见,要不要阻止或者防范什么。
齐昇当时给出的回复就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他虽然疼爱女儿,但是却从来不会真的想把女儿养成温室里的娇花。从小,他就不拘着女儿,无论是她的心思,还是她的腿,她本就不同于一般的闺阁淑女,她的聪明机敏,心智谋略,是他亲手教导出来的。
身处权利的中心,自小齐月盈身边就萦绕着各式各样想要讨好她,利诱她,利用她的,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他从来没有阻拦她去了解这个世间的恶意与复杂。他乐于见到她的成长,也会在她受到挫折时,及时的给予安慰开解和保护。
所以洛修接近齐月盈,他并不紧张,真的过起招来,洛修会输会赢还不一定。
反正齐昇只要保证自己的女儿不受伤就好,至于其他的,齐月盈赢得起,更输得起。他有何可惧?
齐琮又说起了他查洛修的事,“真是奇怪,竟然真的什么都查不到。当年给他净身的老太监早就死了好几年了,他本身是个孤儿,被汪荃收为义子。汪荃曾花重金给他延请名师,教导他武艺学问,但那几位名师也已经死的死,没的没,而后他又曾单枪匹马的游走五湖四海,大江南北,几乎整个天下都让他走遍了,他毫发无伤不说,还习得了一身神鬼莫测的本领。后来为救驾受伤,顺理成章的净身入宫,一路青云直上,接了汪荃的位置,成了司礼监掌印......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滴水不漏的,想从他的出身和过去找把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漏洞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齐昇教导儿子说,“若他的出身真的没有可疑之处,他又何须做到滴水不漏?”
“我也是这样想。”齐琮皱起眉头,“不过我实在是想不透他接近姐姐的目的为何?我甚至还曾经想过,他是不是真的只是喜爱姐姐的颜色?”
齐昇:“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阿琮你要记得,这世间能够驱动人心的理由,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为情,为仇,为利,为理想抱负,为家国情怀,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动机,最终都抵不过一个‘利’字,这便是人心。像是洛修这样的城府心境,他不是那种会为博红颜一笑就鞍前马后的人,肯让他放下架子如此费心讨好的理由,一定是‘利’,而且是与家国相关的‘重利’。”
齐琮眉头皱的更深,“难不成洛修也有意和我们齐家争这个天下?可他是个太监啊,就算他不是太监,他也是最名不正,言不顺的,而且他手中无兵,说起来是位高权重的司礼监掌印,可他的权利只在京都,各地方虽然也有东西二厂的番子,可是那顶什么用?打起仗来还能指着那些番子对抗千军万马?”
齐琮一个人开始自言自语的念叨,他知道父亲并不会给他什么明确的答案,所以一切都要他自己去参悟,“但如果他真的有意天下的话,他的身份可能就另有来头了,或许他也是皇室出身?如果他也是皇子的话,哪怕是个私生子,他也有一争的实力了,但他会是那位皇帝的私生子呢?从年龄来看,也只能是先帝的了啊,可如果他是先帝是私生子,他根本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直接亮出身份,他就能继位了啊,还有今上什么事?”
“或者他是前面几位皇帝哪个废太子的遗脉?”齐琮眼前一亮,觉得这个方向或许是对的,“我这就让人去查,看看大周朝一共几个几个废太子,然后挨个挨个排查,看看洛修到底是不是皇室血脉。”
齐昇闻言也只是笑,他并不会直接去告诉儿子他说的是对或者不对,对与不对都需要孩子自己去验证,唯有这样,他才能够在磨砺探索中,自己成长。
齐昇眼下要把精力放在皇上亲政的事情上。
扳倒刘焦的时候,皇上义无反顾的站在了齐昇这边,为的就是这个。皇上虽然只是个摆设,但是他的态度也直接影响着朝堂上百官的心态。刘焦之所以会输,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没有兵权,其次就是他不得帝心,没了这两样,任凭他再怎么权倾朝野,也不过是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
还有刘焦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刘焦本身倒是想放他们走,可是他们做惯了人上人,又哪里肯甘心去隐姓埋名?所以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是辽东游说安王,让安王起兵造反。
安王是皇上的叔叔辈,也是所有藩王里实力最强的一个,他手上的兵马大概有二十万左右。且不说安王到底有没有反心,单看安王能够稳扎稳打在辽东经营数十年,就知道这是个心思城府极深的人。
刘焦若在权盛时与安王结交,安王还或许真的会被煽动的起兵,但是刘焦眼看着就日落西山了,刘家人才想起来去找他填坑,安王但凡不傻,就不会应允。所以安王才会在第一时间绑了刘家兄弟,将他们送给了齐昇,以求在齐昇面前卖个好。
现在新上位的首辅李岩,此人也不可小觑。他虽然明面上和刘焦不和,但刘李两家却是姻亲,在刘焦倒台之后,李岩的女儿当即上了吊,彻底斩断了李家和刘家的姻亲关联。
刘焦得势时,再怎么跋扈,也从来没动过李岩和他的势力,这份能耐可不是寻常人能够有的。
眼下皇上若要亲政,最大的阻力应该就是李岩了。因为一旦皇上亲政,李岩这个首辅的权利就会被大幅削弱,这绝对是李岩不乐意见到的,但却是齐昇最乐意见到的。
于是,皇上亲政,和齐月盈移居邀月宫这两件事,就这么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