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的脸上果然浮起了一丝红晕,“你说的对。从今天起,我好好吃药,好好吃饭,我一定尽快好起来。这些素淡的衣服我也不要穿了。丹景,你让人把我的衣服全都搬出来,我要好好挑一挑,看迎接伯爷的那天,穿什么好。”
“哎,奴婢这就吩咐人去。”
丹景走了。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又来禀报,说是二公子齐琮来请安了。
周氏让人把儿子引了进来。
齐琮今年十三,他是承恩伯府的二公子,也是唯一的嫡子,他上边还有一个云姨娘所出的庶长子。
长子非嫡出,且那位大公子文韬武略,相貌堂堂,不像二公子离经叛道,暴戾乖张,再加上承恩伯齐昇迟迟不肯立世子,所以外界都在猜,这承恩伯府的世子之位到底会落在谁的头上。
齐琮进来之后,先给周氏行了个礼,然后也不等母亲叫起,就很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到了周氏的旁边,斜斜的一靠,跟没长骨头似的。
周氏气的狠狠拍了他两下,尤不解恨,又拧了他一把,结果引来他一阵惨绝人寰的呜呼乱叫。
母子两个笑闹了一阵,齐琮又说了一堆明着气她,暗里哄她的甜言蜜语,总算是把周氏哄的喜笑颜开,连气色看着都更好了几分。
“你这个混球,连你娘也敢打趣,等你爹回来,我一定要好好跟他告上一状,让他把你吊起来打,看你还气不气我!”
“他才懒得打我。我们三个子女中,他也就只疼姐姐,至于我和齐臻,你什么时候见他真管过?”齐琮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叛逆不屑,似乎对自己亲爹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周氏又道,“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你爹唯一的嫡子,将来这承恩伯府必定是要由你继承的。你可千万要争气,别让个庶长子把你比下去。”
“诶呀,行啦,这话您都说了八百遍了,我从小听到大,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齐琮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别看他今年只有十三岁,可是他自幼早慧,用府中幕僚孟先生的话来说就是,他多智近妖,所以平时需要韬晦敛藏,不然容易慧极必伤。
对于什么立不立世子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放在心上。他爹的心大着呢,区区一个承恩伯府可装不下。
将来他爹若大业得成,不定还会生出多少好儿子呢。皇帝的三宫六院可不是摆设,到时候哪个儿子脱颖而出,可就看命了。
将来他爹若大业不成,那他们全族上下也不过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当然,他肯定是不会乖乖被斩的,到时候一定带着母亲和姐姐有多远跑多远。
至于什么承恩伯府的世子?见鬼去吧,命都要不保了,要个世子之位干什么?
周氏叹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养出这个叛逆又乖张的儿子。
儿子还小,不懂她的心。
早年间,她娘家周氏显赫,她当然不用担心儿子的世子之位。
后来周家家道中落,还要靠承恩伯府提携扶持,于是她在这府中的底气就少了一半。
如果那个云姨娘是个家室普通的倒还罢了,可是偏偏不是。云姨娘的父亲现在已经做到吏部尚书了,至于吏部尚书的女儿为什么会到承恩伯府做妾,那这又说来话长了。
原本,云姨娘也是个官宦世家的嫡女,祖父云襄也曾是令世人敬仰的大儒,后来更是官至御史,受无数读书人追捧,云家也是也是有名的书香世家。
不过可惜,在十几年前,云襄倒霉,不慎卷入了科举舞弊案,先帝盛怒,涉案的一干人等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云襄的祖父就死在了流放的途中。
而云姨娘等一干女眷,原本是要充为官妓的,但是云姨娘用了心机,快人一步爬上了齐昇的床。事后,齐昇索性也就用了关系手段,把云姨娘纳入府中做了姨娘。
后来云姨娘生下了齐臻,这个儿子聪明伶俐,颇得齐昇看重,自此,云姨娘在府中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后来,在齐昇的运作下,云家洗清冤屈,重新被先帝委以重用,云姨娘娘家重新得势,而周家败落,云姨娘也就渐渐生出了取周氏而代之的想法。
这些周氏心里都清楚,所以她近些年时常郁结于心,最后忧思成疾。
“四年前,你爹把齐臻一起带去了北疆,这四年下来,他也攒了不少军功,而你留在京都,虽然也帮你爹做事,但终究,那都是暗地里的,不如军功来的耀眼,娘只是怕......”
周氏说着,又要掉眼泪。
齐琮赶忙哄她,“您别怕,爹那么疼姐姐呢,姐姐是我嫡亲的姐姐,只要她帮我说句话,世子之位肯定是我的。
您就放心吧。爹也并不是真的宠云姨娘,他心中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大业,他不过是用云家人帮他办事而已。云姨娘心再怎么大,也没用,她永远都越不过去您。不过我说您老这么哭哭啼啼的也不行啊,身子骨都给您哭坏了。我爹那半大老头有什么好?
他都快四十了,还常年打仗,风餐露宿一身伤病,也就您这么稀罕他。要我说,您不如把眼界放的宽一点,什么清秀书生啊,俊美和尚啊,风流戏子啊......您看上谁,儿子立马给你绑过来!保证我不让我爹知道,真被他知道了也无妨,许他纳妾就不许我娘养面首啊!这什么道理?我齐琮第一个不服......哎!别打别打!疼疼疼.......”
齐琮被周氏连抽带拧的,呜呼乱叫,满屋子乱窜,最后趁着丹景端药进来的时机,一挑帘子,一溜烟溜了。
周氏拎着玉如意,重新坐回了榻上,仍旧在大口的喘气。
“这个混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居然撺掇他亲娘养面首!我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把他养的这么歪!”
丹景抿唇一笑,“二公子孝顺着呢,就怕您受委屈。天底下这样的孝顺儿子可是不多见。”
“你还向着他说。”周氏又笑骂了一句,心情到底畅快了不少。
且说齐琮,从周氏的院子出来之后,就去了荣安堂。
荣安堂是承恩伯府幕僚们的议事之所。
承恩伯府经营数百年,府中能人辈出,能数得上名号的幕僚就有三十余人,且这些人中,许多都是祖孙几辈人一起为承恩伯府效力。
其中孟先生就是这样的,他家从他祖父起就一直在为承恩伯府效力。他为众幕僚之首,也是齐琮的启蒙先生,这些年齐琮一直都是跟着他读书的,齐昇本人对于嫡子的功课倒是鲜少过问。
可以说,在孟先生眼里,齐琮这个顽劣不堪的小子即是小主子,又是他半个儿子,说他为齐琮操碎了心也不为过。
齐琮进来之后,众幕僚躬身对他行礼,并未因他年幼而对他轻视半分。
第11章 二公子的脑洞
四年前,齐昇远赴北疆抗狄,他带走了十岁的庶长子齐臻,却留下了九岁的嫡次子齐琮。
同时留给齐琮的,还有承恩伯府在京城经营百年的暗部势力,以及上上下下足有一百三十位的幕僚。
他并未因儿子们年幼就把他们当孩子看,相反,他从一开始就把他们当大人用,长子上战场,次子镇守京都后方,谁也不比谁轻松。
而齐琮也从未让人失望过。
他虽年幼,可他有孟先生教导辅佐,且自幼聪颖过人,多智近妖,因其个性乖张叛逆,还每每能剑走偏锋,想出些别人想不到的法子,解决别人办不了的难题。
几番交锋下来,这府中的幕僚们全都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再没谁把他当成孩子看待。
此刻坐在荣安堂的幕僚,共有三十位。
行过礼之后,齐琮开门见山的问,“宫里可有新的消息传出来?”
“有。不过没有什么太紧要的消息。无非是司礼监掌印又给荣华宫送了什么礼,讲了什么笑话,无甚要紧。至于刘贵妃那边,自她省亲之后,好像又安静下来了,近日没出什么昏招。至于皇上那边,脸上的伤还没养好,最近也不上朝,就关在皇极殿里自己读书呢。”
专门负责收集宫中往来信息的幕僚站出来对回禀。
其余人听完,将目光都放在了齐琮身上。
齐琮道:“洛修连日来对姐姐多番讨好,搞得朝野上下人尽皆知,这与他以往不偏不倚,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大相径庭,各位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于是,这三十位幕僚开始各抒己见,纷纷对此事表达意见。
有人说,洛修此举表面上是在讨好荣华宫,但其实是为了投靠承恩伯府。
然后紧接着就有人反对说,此言差矣,以洛修的权势地位,他并不需要讨好承恩伯府,而承恩伯府也给不了他更多的好处,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一位宦官能够得到的一切。
还有人说,洛修想与承恩伯府交好是一定的,但是交好的目的就很难说了。如果往最坏的方向想,他极有可能是想在拉近关系之后,利用承恩伯府,或者栽赃陷害承恩伯府,这也犹未可知。
但对此也有人反对,理由是承恩伯府从未与洛修结怨,洛修犯不上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得罪承恩伯府。
听了各种猜测之后,孟先生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洛修此人,不能以常理揣测。他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此前数年,他都未曾对承恩伯府表现出任何的亲近之意,那是因为他没有这个必要。但是眼下,伯爷就要回京,承恩伯府与刘家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假如最后得胜者是承恩伯府,那么朝廷中现有的平衡局面就会被打破,洛修也很难再保持他原本中立的立场。”
“孟先生的意思是说,洛修提前将宝压在了承恩伯府上?认为承恩伯府必胜?”一幕僚眸中一亮,神色有点激动。
齐琮嗤笑一声,狭长的凤眼带着几分凌厉,“这不是废话吗?我们手中捏着刘焦贪墨军饷,篡改盐引的罪证,刘焦想翻身?那是痴人说梦。”
的确,盐引与军饷,是刘焦无可辩驳的两大罪名。
齐昇此次回来,就是准备用这两个筹码压死刘焦。
本朝自明宗弘景年起,为解决军粮开支,便在边境军营驻扎的乡镇大兴军屯,但边镇军屯重在御边,军屯无法满足自给自足的需求,于是朝廷便想了个主意,那就是让国内的行商将粮食送到边境,然后根据行商运送粮食的多少,从边镇军屯领回数额不等盐引,此后凭借盐引于两淮盐场领盐,自行售卖于官府指定的区域。
而没有盐引的商人是没有贩盐的资格的。
因此生意利益巨大,商人趋之若鹜,哪怕运送粮食的途中风险极大,也照样乐此不疲。
于是商人可得利,镇军可得粮,实在是为朝廷解决了一大难题。
但三年前,刘焦却一意孤行的篡改了发放盐引的规矩。
盐引不再由边镇军伍开出,而是直接由内阁拟定,户部发放,且商人不用再以粮换盐引,只用银子就可以。
而后朝廷再发放‘年例银’给边军将士,让他们自行勾粮。
可是这年例银不过就是个幌子,刘焦多次打着国库空虚,入不敷出的旗号,克扣拖延年例银,且就算是拨下去了,地方官员层层盘剥,等真的到了北疆,一个铜板都看不见了,这银子给了也等于没给。
此举倒是肥了国库和一众贪官污吏的腰包,但却让戍边作战的将士们苦不堪言。
当时正值大周与北狄激战的当口,刘焦因一己之私,断了边境四十万大军的口粮,如果不是齐昇自己想办法周转军粮,恐怕那四十万将士们早就揭竿而起,杀回京都城了。
此罪等同于叛国,当诛九族。刘焦万死难辞。
洛修是个聪明人,他肯定知道齐昇此次回来,定会用此事至刘焦于死地。这不足为奇。
但齐琮想,如果他是洛修,如果他想继续站在权利的巅峰左右逢源,那么他就不会投靠承恩伯府,承恩伯府一家独大对洛修半点好处都没有。
这个观点也有其他的幕僚提出,大家还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最后齐琮忽然突发奇想,说了一句,“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把事情都想的太复杂了?洛修他讨好荣华宫,就是单纯的想要讨好我姐姐而已?”
众幕僚:“......”
齐琮不理会众人无语的表情,又继续自言自语道,“可是也不太对啊,他是个太监啊!但是太监就不会喜欢美人了吗?好像也不是,不过洛修那个样子,还真不像是个太监啊,他会不会根本是个假的?”
众幕僚:“......”
二公子这脑子真的是天马行空,他们完全跟不上!
而齐琮已经吩咐下去了,“派人去查查,看看当年给洛修净身的太监还在不在?另外派人去翻翻太医院的记录,我要洛修这些年来所有的脉案药方!还有,派人去查洛修那个死了的干爹汪荃,最好把他家祖宗十八辈都挖出来!我倒要看看,这父子两个老太监到底都是什么魑魅魍魉!”
......
且不提齐琮这边让人去挖洛修祖宗十八辈的事。
单说宫里,一转眼腊月就过完了,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宫里上下都是好一通忙活,拜神祭祖,上供祭天,各种繁文缛节。
齐月盈这次倒是没再像往年那样称病不出,而是从头到尾都参加了。
萧允宸为了显示对淑妃的宠爱和看重,甚至把祭祀中几件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做的事交给了齐月盈去做,这可让刘宜气的翻了好几个白眼,如果不是她手下伺候的人强压着,恐怕她就要不顾场合的当场发作了。
于是这口气就一直憋到了晚上的宫宴。
宫宴开始后,刘贵妃便借着行酒令的机会开始发作。
她先是暗中嘲讽齐月盈是‘会咬人的狗不叫’,紧接着又当面挖苦皇上肚子里墨水少,连个寻常的谜语都猜不出来。
殿内伺候的奴才们全都大气不敢出,一个个安静如鸡,假装自己不存在。
聪明的妃嫔们也全都眼观鼻,鼻观口,安安生生的当个泥菩萨。
但偏偏总有那么几个不机灵的,看不懂时局风向,只一味的去抱刘宜的大腿,跟着她一起拿皇上开涮,最后齐月盈一拍桌子,让人掌了她们的嘴,由此,齐月盈算是彻底把刘宜的脸面撕下来,扔在地上踩了。
刘宜当即也一掌拍在桌子上,指着齐月盈的奴才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当着本宫的面竟然敢责打宫妃!”然后又转过头去朝齐月盈吼,“淑妃,你好大的胆子!”
齐月盈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本宫胆子不大,最是见不得这种血腥的场面呢。可是谁让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当着皇上的面口出秽言呢?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本宫这样做,不过是在依着宫规责罚她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