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三夫人和四夫人的急言厉喝,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视线朝着月桥看了过去。
只见月桥先是有些怔然,随后那张如画的脸,眉心一点点蹙着,眼里眨巴了两下,渐渐迷蒙上水雾,娉娉婷婷的站着,便让人觉得她委屈得很。
月老大一把揽过人,挡在月桥跟前,高大的身子硬是撑起了一片天似的,硬朗的脸上满是不悦:“三夫人、四夫人,这些话过了吧,我妹妹自打嫁入宁家,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婆家,有哪里她做得不对了?”
顿了顿,在两位夫人正要开口前,接着一条条的数落了出来:“老夫人生病,是我妹妹衣不解带的照顾着,而你们这些做儿媳的各个推诿说院子里忙,忙什么呢,你们各个院子里丫头奴仆成群,便是身为大家闺秀的儿媳也有几个,但是你们却不说放下手中的事儿去顾着,反倒让她一个嫁过去不足月余的人去伺候,摸摸你们的良心,它就不会痛吗?”
那是老夫人故意要拿捏月氏,跟她们有何干系?
三夫人和四夫人有苦难言,但这话却是说不出口。
月余粮却是不管这些,尽直说着:“便是这回,你们宁家屋里连下人的月钱都发不上了,连主子屋里都跟着吃糠咽菜了,我妹妹为的也是卖了自个儿院子里的物事把银钱拿回去给你们分分,让你们吃得好些,这有错吗?”
周围的人听得不住的点头,小声的议论起来:
“这闺女心真好。”
“那可不,到底是咱们普通老百姓教导出来的,跟那些大家里脏的臭的没法比,人家都是顾着自个儿的。”
“你们瞅瞅得多凶啊,过来就是噼里啪啦一顿问,谁知道家里头都穷成那样了?”
“嘻嘻,这些人家里头的事儿多着呢,谁想得到。”
“……”
三夫人和四夫人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她们面红耳赤的听着周围人的一言一语,心里头顿时把月桥给恨极了,四夫人最是直,当下就面色不善的看着周围的人:“说什么说,再说我让人把你们全抓起来!”
“弟妹!”三夫人阻止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她一下得罪了人。
真是蠢不可及,如今那月氏正被人给同情着,她不说合情合理的分析,找出那月氏的弱点,如此趾高气扬的,便是有所疑惑的也是直接倒戈了。
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少老百姓原也只是看看热闹,到这会才真对这宁家几位夫人的行为厌恶起来,对着这么多人都如此嚣张跋扈的,平日里那月家的姑娘也不知道在这大宅院里受了多少委屈才是。
相比几位夫人原就出身高贵,平头百姓们本就倾向于同样是平头百姓出身的月家女子,这会子脑子里不知补了多少月家姑娘在后宅里委屈受欺负的模样。
也有那起子爱抱打不平的,当即就在人群里吆喝起来:“大家快来看啊,宁家的庶出夫人说要把咱们都抓起来了,大家快来看啊,宁家欺压老百姓了!”
这声音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就宣扬了出去,便是隔壁几条街的都有了动静。
三夫人拉着还想去争辩的四夫人,恶狠狠的瞪着她:“闭嘴,你现在什么话也别说了。”
如今,说什么错什么,她们的身上已经被打上了烙印,再说什么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巧言令色的狡辩罢了,于事无补!
这个月氏,真真是好算计。
而看了这一出又一出的二夫人庄氏这才带着人向前走了几步,面上带着笑,柔声问着月桥:“侄儿媳妇啊,你拿这般多的东西出门子也不适合不是,怎不找个典当行呢,总归是家里的事儿,何必闹得人尽皆知呢?”
言下之意便是说月桥故意挑事,有那典当行不去,偏生要在大街上吆喝,这不是故意下宁家的面儿是做什么?
不得不说,庄氏虽是个混不吝的,但这脑瓜子转得也快,比气呼呼的四夫人李氏那是看得明白多了。
月桥小心翼翼的巴拉着月老大的胳膊,怯生生的露出了个脑袋瓜,声音里糯糯的:“二婶,侄媳是乡下来的,还没去过典当行呢。再说,若是把东西典了出去,往后又被卖给别的官宦人家,人家一看这是宁家人用过的,肯定会在心里嘲讽咱们呢,倒不如把这些东西给了老百姓们,让他们拿回家做个传家的物件也行,看上一眼也行,我也是出生普通老百姓,这些东西以前也从未见过,所以……”
所以啊,这老百姓心里顾着的也永远是老百姓!
四周的人自行帮她把那未说完的话给补上了,看月桥的目光更是热切。
这世道啊,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整日的看着、用着、吃着他们老百姓们永远也看不到、摸不到、碰不到的东西,还像那位宁四夫人一般看不上老百姓,可也只有普通人才会想着点普通人。
好人啊!
月桥丝毫不介意的说起自己的出生和见识,反倒更显得真诚,更是让庄氏无可奈何,这丫头,真真是滑不溜秋的!
四两拨千斤的就把她的话给圆了回来,这会庄氏反倒有些骑虎难下,只得讪讪的笑了笑,道:“既然这样,那你便先同我们回去吧,老太太知道你在外抛头露面的,都快气病了。”
谁料这会月桥不跟她装弱了,反而还摆着一张脸,虎虎的板了起来,看着她们说道:“二婶、三婶、四婶,有些话我这个小辈不该说。但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刚,一顿不吃饿得慌,为了面子,就能饿着肚子?为了面子就能让老太太吃糠咽菜?我一个小辈吃吃无所谓,反正我年轻,但老夫人都一把年纪了,还跟着吃这些,我良心过不去!所以,哪怕是为了老太太吃得好些,就算搬空了院子我也舍得!”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的,把庄氏气得就差脱口而出老夫人过得好好的了。
只话到嘴边却被三夫人秦氏给打断了,秦氏怕她跟四夫人一样犯浑,赶忙开口:“老太太都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了,自然爱面儿,作为小辈,你就更应该知道去维护它,快些回去吧,老夫人急得很呢,万一病倒了,你便是拿着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听了她的话,月桥脸上有些松动。
她在周围看了看,果然,秦氏这一番话出来,在以孝为大的世道,不少人还是点头承认,而月桥也并非要在这时跟这个大环境起冲突,约微考虑了两下便同意了:“那好吧,我跟你们回去。”
“真的?”几位夫人面面相觑,但不可否认的是,心里都松泛了起来。
月桥点点头,在她们的笑意中唇角轻轻勾起,扭头朝月老大道:“哥,我就先回去了,这个摊子就麻烦你帮我看着了。”
在几位夫人稍稍变了色的脸下,又轻轻朝四周施了一礼,朗声说着:“今儿多谢各位大力支持了,这会子为着老太太得先回去了,不过我哥哥会在这里继续卖这些摆件,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最后她才转向勃然变色的几位夫人:“二婶、三婶、四婶,还请你们为了老太太的身子骨着想莫要说出去,既然老太太爱面儿,那咱们就说已经不卖了让她安安心,这里就摆着,等卖了银子就给老太太补补身子,让他不用吃糠咽菜了,你们愿意尽这份孝心吗?”
一顶大帽子哐当一下被砸了下来,几位夫人面面相觑,心里,涌起了惊涛汹涌。
孝心……个屁!
第70章 论清誉
几位夫人谁也不敢说半句她们没有孝心,若是再这大庭广众之下说了,不说宁家,便是娘家也不会放过她们。
但难不成真要把宁家的东西摆在大街上贱卖?
这不一样是把宁家的面子往地上踩吗?回去后,老夫人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们!
但若是把宁家的现状说出来,只怕更得让人唾弃,说他们欺负人家一个新妇,整个府里都发了银子,独独漏了那莺歌院,此外还让人家嫡孙媳妇吃糠咽菜,这不是以庶压嫡吗?
以庶压嫡向来为人所不齿,若是家里头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御史那儿恐怕会参上宁家好几本,还得连累上宫里的贵妃,毕竟贵妃就是嫡女,也更是大房的人,老爷子向来看重贵妃的前程,若是被她们给影响到了,第一个就不放过她们!
这月氏,心知肚明,如今却正好摆了她们一道,让她们吃了个哑巴亏,偏生还有苦说不出。
左右为难之际,几位夫人心里却把老夫人给抱怨上了。
暗道,若不是老夫人非要弄些幺蛾子,早早把那莺歌院的银钱给发了,也不至于让她们如今在外头受这气,想她们个个都是金陵城众人皆知的贵妇人,是世家里头的贤惠人,被无数人追着讨好,可如今倒好,这人人皆知都快变成了人人讥笑了。
老爷子那头她们不敢怪罪上,可这头拿主意出谋划策的老夫人她们倒敢在暗地里诽腑上几句。左右这主意是老夫人出的,若是老爷子要怪,那也怪老夫人去。
这般想着,几位夫人你看我,我看你,心有灵犀的跟着回去了。
等她们呼呼啦啦一大群人刚走,这边,一群人又蜂拥到方才的摊子前,七嘴八舌的说着:
“我要这样,我要这样。”
“别挤啊,年轻人,快把那串珠子给老身。”
“……”
宫门口,百官们正下了朝,鱼贯而出的往外走,宁阁老走在前头,宁大老爷在他跟前被训斥着:“这都几日了,你怎还没把儿媳给带回来?这当家主母一直不在,不是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这几日宁大老爷住在何处宁阁老心知肚明,眼看着宁大老爷不声不响,连提都不提一句半句的,宁阁老端了几日也坐不住了。
前几日的事儿,他端着,也不过是为着不想让安家那边觉得他宁家好欺负,诚然宁大老爷拿了妻室的嫁妆给妾室十分荒唐,但安氏打人这点也是世家里头一份,既然两方都有错,那所幸先就这么着吧,等过了这阵儿了他在催着人上门去道个谦,既保全了宁家的面儿,又给了安家那边足够的台阶,皆大欢喜不是?
谁料,宁大老爷听闻是去接安氏,顿时脸就虎了起来:“不去!”
语气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偏生此时还有以宁阁老为首的一众百官从他们旁边走过,与宁大老爷同级的同僚有人就意味不明的笑着说了声:“宁公啊,听闻你家近日颇有些不太平啊?”
其余人低低的发出了笑。
听在要强了一辈子的宁阁老的耳里,那就像是一个巴掌拍过来,让他觉得被扒得□□裸的,从头到尾都有一种羞耻感。
果然啊,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宁家就摆在那儿,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的打量着,稍稍一点风吹草动就被宣扬得人尽皆知,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宁阁老不着痕迹的撇了宁大老爷一眼。
家门不幸啊!
虽说他恼怒儿子,但他也恼怒这些不识趣的,眼一翻,呛声道:“宁家不太平你咋知道,莫非你还派了人在我宁家外头守着吗?”
旁人自不敢光明正大的承认自己有偷偷摸摸的关注别人,讪讪的摸了摸鼻头不出声了。
在场的也只有温阁老敢跟宁阁老对着干,只见他原本正悠闲的带着人往外走,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宁家的,谁料这老头子自打听了宁阁老这话,那一身仙风道骨的风度顿时荡然无存,吹着胡须讥讽:“你宁家的事儿谁又不是个瞎的,你家大儿媳妇都回家多少日子了,打量谁不知道呢?”
“你!”
宁阁老恨极。
“我们走!”最终宁阁老愤愤的带着宁大老爷走了。
暗道,这个老匹夫,总有看你温家热闹的一日!
他们刚走,温阁老那边,突然有温家的下人上前悄声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温阁老越听越是满意的点点头,最后竟然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旁人不解,遂问道。
温阁老心情大好的摆摆手:“本阁老可不是那起子在背后说人闲话的,待会你们就知道了。”
说罢带着人扬长而去。
余下的人还疑惑的在原地面面相觑,又看了看与温家交好的官员,谁料这些官员也是一头雾水,等散去后,果然如同温阁老所言,不大一会,别说这些文武百官听说了,便是整个金陵城都传遍了。
宁家打肿脸充胖子,实则穷酸得都吃不上饭了!
与宁家不对付的人听到这消息直接呆愣了半晌,随后笑不可支,把这事儿当个笑话一般逢人就讲,而与宁家交好的人在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也默默的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这一场笑话足足让宁家人在好几个月内都不敢出门。
而这头宁阁老父子回到宁家后,发现家里头的气氛跟往日不同,今日格外的凝重,而下人们看他们的目光也是躲躲闪闪,欲言又止。
一直到老夫人的明德堂里,宁阁老又是一惊,忙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清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他把视线从靠在软塌上苍白着脸的老夫人身上移开,转到为老夫人诊治的府医身上:“大夫,如何了?”
府医细细的把了脉,取了盖在老夫人手上的绣帕,回道:“回阁老的话,老夫人这是怒火攻心,又兼之上回还有病根儿未除,这才一时气不顺畅,只老夫人年纪大了,往后还是尽量少让她发怒才是。”
宁阁老点点头,让丫头送了府医出去,这才叹了口气,在老夫人旁边坐下:“说吧,这回子又是怎么回事,这家里头里里外外都不对劲。”
老夫人撇开眼,嘴唇蠕动了两下,到底没开口。
宁阁老顿时蹙紧了眉心。宁老夫人的为人他是知道的,若是家里不大的事儿早就说开了,如今这神情,只能说明事情大,不是一般的大,且还同她有关!
这一个个的怎么就不让人省点心呢?
他不由得揉了揉开始发疼的额角,道:“说吧,反正我总是要知晓的,早知道总比所有人都知道了就我瞒在鼓里的好。”
他这般说,反而让老夫人更是把脸往里侧去,不敢看人。
明德堂里静悄悄的,丫头们俱是垂着脸不敢发出丁点声音,恰在此时,已经好些日子不在府上的宁衡带着宁全儿大刀阔斧的走了进来,边走边道:“祖母,我方才碰到府医了,听说您生病了,现在还要紧吗?”
等看见宁阁老难看的脸色,匆匆接了消息赶回来的宁衡心里也是发紧,僵着脸问了好:“祖父你也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