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桥那双烟眸一直盯着茶杯里漂浮的几颗茶叶子,闻言只点了点头,语气也很柔和:“妹夫这话就说差了,本夫人又岂是那些泼辣的妇人,不过是讲道理罢了。”
周卫一听脸色更是凄苦了两分。
卫婶儿向来把儿子视为命根子,眼见儿子被为难住,忙顾着护了起来:“冤有头债有主,她嫂子找我这个老婆子就是,打从媳妇肚子出事那日起,已经让我儿子亏心了多少日了,她嫂子又何必说这些来扎他的心呢?”
不就是个乡下来的丫头罢了,旁人把她传得有几分本事,她卫婶在这街上多年,可怕过谁?
月桥到这时才抬眼高看了卫婶儿两分。
若不是她是宁慧的嫂子,说不得还当真得夸奖两句有勇有谋,敢作敢当呢。卫婶这面相一看就是个不好相处的,眉宇凸高,眼里还冒着精光,做了这些年的买卖,糊弄个没甚本事的宁慧自然绰绰有余。
但,儿媳妇好欺负,性子软,就真的被当成泥团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吗?
月桥不禁想起了前日宁慧的丫头梨子跑回府向她求救的情形,也是那是她才知道,往常听宁慧说起在婆家日子和美不过都是那丫头忍气吞声罢了。
卫母带大了儿子,自然不希望儿子在娶了媳妇后就跟媳妇一条心,把她撂开,哪怕儿子娶了个高门媳妇,先头几日她自是不敢有所动作,后头见宁慧性子软和,又上赶着讨好好,先是说着家里花销贵,把宁慧带过去的丫头给发卖了,后头又不时的挑拨着这对夫妻的关系,不时的插在这夫妻之间,还时常跟宁慧说周卫要读书,不让她去打搅,弄得一对好好的夫妻,成亲都快小半年了,楞是在同个屋檐下住在一块儿的次数不过一双手指就能数的出来。
这些荒唐的事儿宁慧都忍了,只前几日这周母非说家里忙不过来,让宁慧跟着打把手,指挥着主仆两个搬那杂货铺的货物。
这一搬,硬生生把宁慧刚怀上的肚子摔没了。
“娘……”被卫母给护着,周卫朝她摇头:“是儿子齐家不严,未能让你们在家享清福,是儿子的错。”他扭头急急的给月桥说道:“嫂子,小慧肚子没了是我的错,你打骂我吧。”
“卫儿!”周母不依,寸步不让的瞪着月桥:“是我老婆子指使她搬东西的,你要怪就怪我,不许找我儿子。”
月桥被他母子两个给歪腻坏了,说话也渐渐不客气起来:“我找你做甚,就如同你儿子说的,是他齐家不严,修身不正,让我宁府的姑娘在周家受此大辱,所以也怪不得我宁家仗势欺人才是。”
“你……你要做何?”包括不能动弹的周父,这两口子都急了。
“做何?”月桥冷冷一笑,在他们脸上撇过,神情高贵冷艳,十分不屑:“本夫人觉得,那大理寺的牢房非常适合周公子去住住。”
周母顿时瞪圆了眼:“我儿子可是举人!”
举人虽然在这天子脚下不怎稀罕,但她儿子如今还如此年轻,再努力个几年说不得能考上个进士,那可是能入朝当官的,在周母心里,她家周卫千好万好,以后入了官场也能平步青云,让周家光宗耀祖,给她挣个老封君的。
“举人,绿芽姐姐你听听,周夫人这一声儿举人老爷听着可是有何不同?”
“自然是不同,原本是王八,非得说是乌龟。”
“哈哈哈,举人啊……”
月桥身后,几个婢女早就忍不住嬉笑了起来,言语之间一副全然没把一个小小举子瞧在眼里的模样把周母给气得浑身发抖。
“你们……你们混账!”
“周夫人说谁混账呢?”月桥可是不依:“想来周夫人这些年顺风顺水已经忘了尊卑权势这几个字了,娶了我宁家的闺女却把贵女当奴婢,本夫人看,你好大的胆子!”
她眉头只轻轻一蹙,周身的气势就压了过去,俨然凛然不可侵犯:“本夫人是来讲道理的,但若是讲不通那本夫人就只好用别的法子了,你们说是吧?”
周母心里打鼓,再不敢逞强,恰在此时,周父也拉了拉周母的衣角,顺着那力道,周母只得服了劝,先前还强硬的态度立马软了下来,勉强笑道:“她嫂子这说的哪儿话,咱们都是一家人不是,”说着她擦起了泪儿:“这事儿都怪我,是我不知道儿媳妇的反常,这才……”
若是早知道宁慧后头还有人撑着,她就不该明目张胆的使唤她了,如今却是说什么都晚了。
“嘭”的一声,周家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打断了周母的欲言又止,屋里众人吓了一跳,只见外头宁衡大步走了进来,手上的鞭子看也不看的就朝后一扔,稳稳当当的掉进了宁全儿的怀里。
“可是出了何事?”
宁衡长腿在月桥一旁坐了下来,侧头打量着人:“媳妇儿,我回来了。”
月桥身子颤了颤,心里头瞬间安定了下来,随后还有一股火气在心间徘徊,交织着让她冷哼起来:“回来就回来吧,正好替你妹妹做主。”
宁衡见了人,如今媳妇在一旁看着,自然是要拿出他宁小霸王的气势,当即眼眸就不善的在周家几个身上闪过:“咋的,欺负我九妹妹了?”
“这这这……”周母等人都是知道他的,尤其周母,她常年在外头做买卖跟人打交道,宁霸王的名头如雷贯耳,况且,跟月桥这个乡下丫头可不一样,宁小侯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国公府的,只要她开口说要给宁慧撑腰,那自家还不得被掀了?
卫婶儿想到这儿简直大恨,都怪上回去过礼的那贼妇,说甚宁慧背后没人撑腰,整个宁家都不当她回事儿,若非如此,她也断然不敢把事儿做绝。
她又不是吃撑了没事儿做不是?
“小……小侯爷误会了,不过,不过是不小心罢了。”
宁衡把脸一侧,问起了她媳妇:“小桥,这妇人说是不小心?”
月桥哪能不知道他这是想让她出面儿,嘴角微微带着笑,道:“不小心我倒是知道,可这婆子故意刁难羞辱我宁家的姑娘这一笔笔的可都有人证在侧,若非是她这些刁难羞辱,九姑娘好好的又岂会变成如今这样,说来说去,不都是你周家的错!”
在月桥看来,这周家之人,个个都有错,在这小院子里头,宁慧每日做了什么难不成其他人都眼瞎不成,周父不说了,但就一墙之隔的周卫见到自家娇生惯养的妻子被老母磋磨,就没有好生处置?
周母是主谋,这父子二人又何成不是帮凶?
“我夫人说的可是事实?”宁衡听得眉头都打起了结,也有些出乎意外,在宁家的姑奶奶里头,能被婆家给欺到的也怕就宁慧这一出了罢?
周卫满心的羞愧,自然早早就把错给揽在了身上:“是我没顾好她。”
“不,是我!”
“我不过是想给她点下马威罢了,老婆子我真的不知道宁慧她,她有了啊!”
周母如今也是悔不当初,只是宁衡却摇起了头,呼着从西贺带回来的一群结实有力的侍卫们,摆了摆手:“来人,给我砸,狠狠的砸。”
他扶着月桥走到了门外,听着月桥吩咐人把宁慧两个给接出来,又紧着加了句:“铺子里也不要放过!”
“听到少夫人的话了没?”
宁衡仰着头喝问了声儿,得了侍卫们异口同声的回应,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一马当先的把人扶上了马车,等女眷都进去了,他这才翻身上了马,冷漠的看着扶着满脸泪痕的周卫说了句:“若是我九妹妹不能原谅你,本公子告诉你,你这个举人也到头了。”
周卫惊骇莫名,而周母更是被吓得一下晕了过去。
“娘,娘你醒醒,娘你快醒醒!”
第143章 胖嘟嘟
马车上,宁慧还在抹眼泪,月桥耳畔原本听着马蹄哒哒哒的声音也被那小声的低泣淹过,她不由无奈的说道:“这又怎么了,不是都好了,你也得放宽心才是,再这般哭下去,你的身子可受得了?”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宁慧却呜咽一声儿:“嫂子,都是我的错。”
她伤心的是自己太过软弱,以至于出身高门大户却被欺负成这般田地,最后只得仰仗着隔房的嫂子替她讨回公道,而他们三房之中,却无一人替她出头。
宁慧原本沉浸在打击之中,这会儿跟着回府,顿时才反应过来。
这般在婆家里头受辱的宁家姑娘,只怕只有她一个吧?想到此,她不禁又羞又躁,还有些悲从心来,抬着泪眼朦胧的眼像浮木一般紧紧的抓住月桥:“嫂子,你说我往后可如何是好?”
月桥拍了拍她紧紧抓着的手臂,道:“要如何过,这还得看你不是?”
“我?”宁慧脸上满是不解:“嫂子这话是何意?”
“是啊。”月桥说道:“如果你还想跟周妹夫过,那就好好改改自己的性子,要立得起来,若是你不想在回周家那也简单,和离便是。”
宁慧怔住。
月桥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她脑子里回荡,心里顿时慌乱成一片,偏生,宁衡还在马车外窗户旁插了句:“你嫂子说的是,我宁家的姑娘可不愁嫁。”
月桥一下朝宁慧看去,见她脸上有两分难为情,顿时掀开些窗户边儿,赶着人:“走走走,妇人家说话你在这儿躲着干嘛,快一边儿去。”
“媳妇儿……”
宁衡还想再说两句,一见月桥挑起了眉头,瞪起了眼,再也不敢耍花腔了,嘟着嘴念叨了两句便听话的朝外挪了几步。
哼,怎么妹妹比夫君还重要了?
月桥看在眼里,抿着嘴,脸上都带着笑,一转头,对上宁慧满是艳羡的眼眸,不由打了茬:“你哥哥就是这性子,别跟他介意。”
宁慧忙摇头:“妹妹自是不敢,若不是嫂子和五哥……”顿了顿,宁慧又抿着小嘴儿说了句:“嫂子和五哥的感情可真好。”
宁慧见过不少夫妇,此如宁家的,出嫁的姑奶奶的,周家的那些,大都是男人说一不二,女人小心伺候,便是周家那般由着周母掌家,但只要周父说了话,周母还是得听着,可与他们都不同,她五哥五嫂之间十分自然,话语言谈你来我往,没有半分小心翼翼,心里想着谨言慎行,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光瞧着就让人羡慕得很。
月桥蓦然发笑,摆了摆手:“所有的相处都不是一开始便这样的,这其中自是有许多的原因。”
宁慧垂着头,只脑门不断点着,耳畔是马咕噜和外头热闹的买卖声儿,直直的冲入她的心间,好半晌,宁慧抬起了头,眼眸十分坚定:“嫂子,还请你教教我该如何立得起来?”
“你决定了?”
“决定了。”
月桥靠在车厢上,叹了一声儿:“你的性子软和,若是回周家,旁的倒是没甚,只遇着那卫婶儿,还需得拿出硬朗的气势才能压着她。”
有的人,你想跟她和平相处,互不干涉,她偏生见你独善其身,可劲的压着,宁慧出嫁前还想着往后要孝顺公婆,伺候好夫君,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这些月来,那些日日夜夜都像是在嘲笑她的愚蠢一般,她收敛了心头一瞬间涌现的悲伤,又问道:“婆……她性子泼,若是在外头胡言乱语,只怕旁的人会觉得我……”
月桥打断她:“觉得你不孝顺?”
宁慧点点头。
月桥笑了笑:“你啊,就是把这面子给看得太重了,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载,哪里能顾忌这样那样的?你回周家的时候带几个婆子过去,她若耍混,你就让婆子收拾她两次就不敢招惹你了。”
宁慧先是大惊,随后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夫君那头听闻了可……?”
这回月桥倒没出什么主意了,只与她闲话家常起来:“上回大夫人打上思兰院的事儿你可知?”
宁慧虽不知她怎的说起了这事儿,但下意识点点头。
大夫人带着人打上了思兰院,不光是把兰姨娘给打了,还把大老爷给揍了一顿,弄得府上风言风语的,后头虽这事被禁止谈论,但他们做主子的还是对情况知道一二。
可五嫂说起这事儿是做何?莫非……
宁慧惊讶得瞪圆了眼,眨也不眨的朝月桥看过去,只见她跟没事儿人一般,末了还总结了两句:“嫂子觉得,这动武虽不可取,但人还是得强硬一点的好,你的态度强硬了起来,旁人自然不敢随意的欺你,凡是都得掌握分寸不是?”
骑着马偷偷走近的宁衡恰好听见了这批语,却是脸色一僵。
动武不可取,是谁上回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的?
骗子!
跟宁慧抓住了“强硬”二字不同,宁衡觉得他媳妇的重点完全是在“掌握分寸”这四个字上头,这掌握分寸一说可延伸的范围就广了,在配合她前面讲的话,什么动武不可取,完全就是给后面留下铺垫吗,毕竟,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不是?
他脑子里飞快的想着自己可有甚做得不妥当之处。
仗势欺人?
没有。
贪花好色?
没有。
嚣张跋扈?
没有。
这一过滤,他顿时安了心,悠哉悠哉的砸吧这嘴继续听着马车里头两个女子你一言我一言的说着话儿,护着马车一路到了宁府才停下。
等月桥等人下了车,一行人刚行至大门口,便见老夫人身边儿的大丫头简竹笑盈盈的立在那廊下,旁边是盛开的花束,温暖的光芒打在她身上,当真是人比花娇一般。
宁衡难免多看了一眼,还没开口,简竹就颦颦婷婷的走了过来,掐着腰的细袄子薄薄的把她丰满的身段凸显了出来,娇着嗓音盈盈的施了一礼,更显得胸前波涛汹涌:“给五少爷、少夫人和九姑娘请安。”
“起来吧。”因为是老夫人身边儿的人,宁衡道是微微客气了点:“简竹姑娘可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