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让她走?”燕明卿的神色很快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道:“她一早就想要走了,我何必拦她?”
说完,她便转身进了殿内,头也不回地命令道:“谁也不许去见父皇。”
段成玉与林白鹿两人面面相觑,皆是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无奈,谁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却说秦雪衣才回翠浓宫,便看见坤宁宫的人来了,挤在她那个小院子里,因为人太多,差点站不下了。
燕薄秋正捧着小脸坐在秋千上,百无聊赖地数着房檐上的瓦片,见她来了,眼睛登时一亮,跳下秋千朝秦雪衣跑过来,嘴里叫道:“长乐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秦雪衣怕她摔倒,连忙把手炉塞给小鱼,将小豆丁接在了怀里,笑着道:“你怎么来了?”
燕薄秋笑容灿烂道:“我来找你玩,长乐姐姐,你去了哪里?”
秦雪衣抱着她往屋子里走,答道:“去见了皇上,你今日还学唢呐么?”
燕薄秋大力点头:“嗯嗯,要学要学!”
秦雪衣轻轻捏了捏她嫩白的小脸蛋,笑眯眯道:“以后我的衣钵就传给你了,你该叫我师父。”
燕薄秋睁大眼睛,眨了眨,果然听话地叫了一声师父,脆生生的,直听得秦雪衣心都要化了,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小脸:“秋秋好乖呀。”
燕薄秋原本白嫩嫩的脸蛋倏然通红,她立即捂住脸,害羞地道:“你怎么……怎么亲秋秋呀?”
小模样太萌了,秦雪衣登时笑了起来,又捏了捏她的脸,夸道:“因为秋秋可爱啊。”
听了这话,燕薄秋便抱着她的脖子,也用力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还带着响,笑得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姐姐也可爱!”
秦雪衣简直太喜欢她了,燕薄秋缠着她吹了一下午的唢呐,整个翠浓宫都传遍了滴滴叭叭的声音,所有的宫人听得生无可恋,有的甚至拿了棉花塞住了耳朵。
燕薄秋这几日常来,唢呐声便一直不断,一吹就是一下午,燕怀幽也没法找秦雪衣的麻烦,但是这声音吵得她烦不胜烦,夜里睡觉都能梦见那唢呐的声音,堪称噩梦。
后来几日,燕怀幽就不在宫里了,大约是被烦得走了。
这日下午,燕薄秋被一群宫人簇拥着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在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见着前面有一棵树开了几朵花,那花甚是罕见,竟然是淡淡的青色,密密的花蕊拥成一簇,散发出淡淡的冷香,分外好闻。
燕薄秋凑过去看了几眼,随行的宫人见她感兴趣,便立即解释道:“这是梧州那边特有的绿萼梅,极其罕见,殿下若是喜欢,可以派人种一些在坤宁宫里。”
燕薄秋却道:“它怎么才开了几朵?”
宫人答道:“如今花期才近,开得不好,等再过些日子就全开了。”
燕薄秋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那宫人以为她喜欢,便讨好道:“殿下,这些都是花苞,奴婢给您折几枝下来,插在玉瓶里用水养着,等明日一早就能开了。”
她说着就要去折,然而没想到燕薄秋竟然不高兴了,用力踢了她一脚,生气地道:“谁许你乱折的?!”
那宫婢怎料她突然翻脸?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噗通跪在地上求饶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燕薄秋怒气冲冲道:“谁再敢折,本宫就打他的板子!”
众宫人不敢忤逆她,立即喏喏应是,燕薄秋这才又看向那树绿萼梅,命令道:“你们派人在这里盯着,等什么时候全开了,我就叫长乐姐姐一起来看。”
众人俱是应下,过了一会,才有一个宫人颤着声音提醒道:“殿、殿下,可长乐郡主她,她过些日子就要出宫建府了。”
“出宫建府?”燕薄秋顿时愣在了原地,过了一会才道:“谁说的?”
无人应答,燕薄秋的小脸上渐渐浮现怒意,瞪着刚刚开口的那个宫人道:“你再说一遍?!”
那宫人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怪自己多嘴,连忙跪下,磕头道:“回殿下,是,是内务府那边的消息,说皇上已经恩准了,内务府在替长乐郡主挑府邸了,若有合适的,不日就能迁入。”
“她没告诉我!”燕薄秋生气了,缀满了珍珠和宝石的小鞋子用力跺着地面,她愤愤地高声道:“我不许她搬走!她搬走了谁陪我玩?我要去找母后和父皇!”
旁边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她要搬走,关你什么事情?”
这声音一出来,众人俱惊,燕薄秋抬起头看去,只见一道藏青色的身影自花木后转了出来,那人身形高挑修长,眉眼精致漂亮,神色透出几分清冷之意,甚至于有些冷冽,竟然是燕明卿。
燕薄秋退了一步,很快她意识到这是示弱,连忙又站住,昂起头盯着她,大声反驳道:“我不管!我就是不许!”
燕明卿冷笑一声,道:“你算哪根葱?你说的话管用?”
一向清冷淡漠的长公主竟然和才刚满五岁的四公主当场吵了起来,顿时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作者有话要说:
秦雪衣:和一个五岁的小豆丁吵架,你要不要脸?
燕明卿:不要,本来就没脸,要那个做什么?
第一更,月饼节快落!
抱住小天使们啵啵啵!
下一更在十点半!
第36章
燕薄秋气呼呼地瞪着对面高她两个身子的燕明卿,她年纪小,懂得也不多,自然是吵不过对方的,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我不许,不可以,我要告诉父皇母后。
燕明卿还能翻着花样反驳她,最后燕薄秋一个字也嚷嚷不出来了,就使劲瞪她,气急了冲过去就要咬她的手,岂料下一刻,她的身子蓦然腾空,整个人就被燕明卿给拎了起来。
燕薄秋吓得一个哆嗦,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两条小短腿不住地踢腾,小脸憋得通红,愤愤骂道:“你放开我!”
燕明卿全不理会,提着她,把只有膝盖高的小豆丁给挂在了那棵绿萼梅树上,燕薄秋吓得有些发愣,连忙伸出短短的小胳膊把树枝给死死搂住了,生怕掉下去。
燕明卿退开一步,打量她一眼,淡淡道:“你最好不要去找你的母后和父皇,若她走不了,我就把你吊起来,挂在皇宫的大门口,让整个京师的人都能看见你。”
燕薄秋呆呆地看着她,长这么大都是她威胁别人,还从没被人这么威胁过,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等回过神时,燕明卿已经走了,她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燕薄秋一边使劲哭,还一边骂那些呆立在一旁的宫人们:“狗奴才呜呜呜……还愣着干什么呜呜呜……快抱本宫下来呜呜呜……”
隔得老远还能听见后面传来四公主的哭声,段成玉与林白鹿走在后面,彼此对望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震惊之色。
他们殿下竟然会吵架,还是跟一个小奶娃娃吵,这传出去谁会信?
……
养心殿。
崇光帝微微阖着眼,靠在榻边,耳畔传来淙淙如流水一般的琴音,悦耳动听,他的手指也一下一下地应和着那琴音,听到兴起处,还会作捻挑按抹状,像是他在抚琴一般。
一曲罢了,余音犹绕不散,过了许久,旁边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皇上。”
崇光帝这才睁开了眼,仿佛才从那悠远的琴音中回过神来,他道:“你弹的这首,倒有些别的不同感觉。”
德妃垂下眼,她知道这个不同的感觉是什么意思,是不像苏烟暝。
她微微笑道:“是臣妾琴技不精,请皇上恕罪。”
崇光帝没接话,他的视线浮在虚空,仿佛在想别的事情,心思不在此处,他时常如此,德妃已习惯了,她推开琴起身,欲言又止道:“皇上……”
崇光帝看向她,道:“爱妃有事要与朕说?”
德妃轻轻咬了咬下唇,犹豫道:“臣妾听说,长乐要离宫,皇上已恩准了她?”
“原来是这事,”崇光帝颔首道:“她亲自来求朕,朕便答应了,她如今已经及笄,派几个老成会做事的宫人跟着,想是无碍,你不必担心她。”
德妃在他身边坐下,忧心忡忡道:“毕竟是在身边养了这许多年,臣妾怎么能不担心?”
崇光帝叹了一口气,道:“可她来求朕,朕……”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朕心里亏欠她,便忍不住什么都想答应她。”
说到这里,崇光帝便站起身来,负手看向窗外,道:“这些年来,朕一直不敢见她,因为每次见到,都会想起——”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他猛地闭上了双眼,面上浮现出痛苦与懊悔之色来,德妃见了,紧紧咬住了下唇。
崇光帝最后睁开眼,低声道:“让她出了宫也好,这样……”
朕心里也不会那样愧疚了。
……
冬日越来越冷,时间渐渐过去,转眼一年就走到了头,元旦要到了,宫里的年味也浓了起来。
虽然崇光帝答应了让秦雪衣搬出宫去,但是因为年底的事情太多,内务府实在是忙不过来,特意派了人来向秦雪衣说了一声,带着些请罪的意思,毕竟是崇光帝亲自下的命令,无人敢慢待,礼部那边也定了日子,择了一个良辰吉日,就在正月十八。
内务府的人过来时,还带了数个箱子来,赔着笑道:“郡主的冠服已做好了,今日赶着给您送过来,前些日子那些狗奴才都给忙忘了,奴才已狠狠罚过他们了,还请郡主饶了他们这一回。”
他说完,就让人把那些箱子一一打开,里面果然摆放着冠服,珠花,金钗等等物事,秦雪衣看了之后,立即便想起当初万寿圣宴前夕,燕明卿派绿玉送过来的冠服。
只穿过一回,小鱼将那些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存放起来了,再看见内务府送过来的这些,秦雪衣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无比复杂。
自从那一夜到如今,已有近十日时间,宿寒宫却再没有话传过来,更别说燕明卿了,皇宫这么大,秦雪衣又不常出去,她们甚至一面都未见到。
内务府的人走后,秦雪衣才深吸了一口气,原本那些被压在心底的情绪又涌了上来,翻腾不休,好像沉淀的泥沙,搅混了一潭水。
小鱼担忧地看着她,道:“郡主怎么不高兴了?”
秦雪衣倒在榻上,两眼盯着房梁,喃喃道:“没有啊,我高兴着呢。”
小鱼道:“您瞧着就是不高兴,骗奴婢呢。”
秦雪衣便伸手盖住了眼睛,长叹一口气:“真好,小鱼长大了,连我骗你都看得出来了。”
小鱼:……
她见秦雪衣是真的心情不好,便不敢再打扰她,默默地去收拾内务府送来的新冠服了,收着收着,她便觉得这一套没长公主送的那套好,绣花不够精致,珠花也没那么重,就连上面的金片都薄了不少。
小鱼正挑剔着,却听身后冷不丁传来了秦雪衣的声音,道:“你说我要把那一套冠服退还给她吗?”
小鱼吓了一跳,道:“退给谁?长公主吗?”
秦雪衣抠了一下袖角,没等小鱼回答,又自顾自道:“不还了,反正是她送给我的,哪有给了人还要回去的道理?”
更重要的是,若真的还回去了,两人从此就仿佛再无交集了一样。
秦雪衣不想这样,趴在榻上翻了一个身,觉得人生多艰,她性格一向利索干脆,但是万万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难办的事情,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都怪燕明卿,她这辈子头一次这么纠结。
宿寒宫。
林白鹿与段成玉站在廊下值守,却见桂嬷嬷带着几名宫婢过来了,她看了看紧闭的殿门,问道:“殿下今日都未出来?”
林白鹿点点头,答道:“是,一整日都没出门,我已去上书房告知过刘太傅了。”
桂嬷嬷忧心忡忡道:“怎么突然这样了……”
而更令她忧虑的是,这情形似曾相识,上一回燕明卿像言言这样好几日闭门不出还是在他十岁那年,第一次发病的时候。
那一次发病足足折腾了三日三夜,就连崇光帝都被惊动了。
这一次就仿佛是山雨欲来一般,桂嬷嬷看着那紧紧闭合的殿门,心里沉甸甸好似压了一块大石,冥冥之中,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段成玉问道:“嬷嬷要见殿下?”
桂嬷嬷道:“殿下今日的药还未饮,我派人煎好送了过来。”
她说着略微侧了侧身,后面的婢女手里的朱漆雕花托盘中,正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不适。
这几日燕明卿无法入睡,桂嬷嬷只能又请了陈太医过来看诊,因着之前的药不管用了,他重新另开了一个方子,药也从一日一服,变成了一日两服。
林白鹿看了看那汤药,微微颔首,让开了路,道:“嬷嬷请。”
桂嬷嬷到了殿门前,轻轻叩门,唤道:“殿下,是奴婢,您该服药了。”
过了许久,里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殿门随之吱呀一声开了,天光自缝隙间斜斜照了进去,落在了燕明卿的身上。
她有些不适应地略微眯起眼来,头发散落着,眉目间透着几许疲倦,仿佛还未睡醒。
桂嬷嬷回头示意,那端着汤药的宫婢连忙上前,药独有的清苦气味随即扑面而来,燕明卿好看的面容上浮现几许烦躁之意,紧紧皱起眉头来。
这个表情太熟悉了,熟悉得桂嬷嬷心里一颤,她几乎疑心燕明卿下一刻就要把那碗药给打翻。
岂料燕明卿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压下了心头的躁乱,直到表情恢复如初,才伸手端起了那碗汤药,看也不看,一气儿喝了。
桂嬷嬷这才放松下来,注意到燕明卿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不振,眼中甚至带着几分阴郁之色,遂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今日睡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