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惊动他,秦雪衣只好老老实实地充作一个布娃娃,外面天色大亮,但是床帐里仍旧是昏昏暗暗的,什么都看不太清晰,秦雪衣无聊得紧,目光下意识落在了燕明卿的,胸前。
她盯着打量了半天,心想,卿卿是真的平啊,简直和从前的她一毛一样。
还不能直说,他恐怕要不高兴,不过话说回来,无论谁被说平胸,估计都不会高兴。
再说了,卿卿的个子又瘦又高挑,就算是平胸也很好看的。
正想着,秦雪衣感觉到身下的人动了动,燕明卿醒了,她笑吟吟地打招呼:“卿卿早呀。”
她裹着被子坐起身来,看见燕明卿正睁着一双困倦的眼,似醒非醒,眼神迷蒙,好一幅美人晨睡图,他凤目微微眯起,声音略有几分沙哑:“早。”
秦雪衣一下子用力裹紧了被子,脸颊悄悄烧了起来,不行不行,卿卿好撩啊。
她想去找他未来的夫君决斗,现在还来得及吗?
燕明卿素来不惯旁人伺候,所以今儿一早,浣春她们几个端了热水与面巾、衣物之类的用品进来,伺候秦雪衣穿戴完毕,梳好头之后,便一齐退下了。
燕明卿穿上外裳,秦雪衣扭过头,见他头发还未梳,顿时来了兴致,道:“卿卿,我给你梳头发吧?”
燕明卿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想拒绝,待抬头看见少女满眼的希冀和跃跃欲试,话到了嘴边又拐了个弯:“好。”
他平日不喜欢宫人近身,就连梳头也是自己来的,用一枚玉簪盘起,简单得近乎朴素,就连宫婢们头发上的珠花都比他的多,但是即便如此,在秦雪衣看来,卿卿也是很好看的。
那一种凌驾于人上的气势,是谁也学不来的,独属于燕明卿一人。
她今日心血来潮想给燕明卿梳头,待用玉梳把青丝都梳顺了,秦雪衣就发起呆来,仔细回想,采夏和小鱼是怎么给她梳头来着?
对了,先扎个小辫儿。
燕明卿任由她忙活,秦雪衣怕他无聊,还贴心地问道:“我动作有些慢,卿卿要看书吗?”
燕明卿做好了一早上都要浪费的准备,便道:“好。”
秦雪衣哒哒跑到了书架旁边,目光往上一瞟,落在那角落的一沓书上,书脊上写着墨黑的小字,什么文心雕龙,沧浪诗话。
她什么时候买了这样正经的书?
秦雪衣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当初温楚瑜送的乔迁之礼,如此深奥的书名,散发着知识的香气,让秦雪衣这种从来只看话本小说的肤浅之人见了便自惭形秽,然后把它恭恭敬敬地摆在了书架位置最好的角落,让它吃灰了。
如今燕明卿一来,秦雪衣顿时觉得这几本书有了用武之地,该发光发热了,连忙拿了一本下来,颠颠跑去递给了燕明卿。
燕明卿看着那崭新的封皮,还散发出淡淡的墨香,书页边缘被切得整整齐齐,他疑惑道:“贾子新书?便是我也没看过几章,内容颇是晦涩难懂,你为何会看这种书?”
秦雪衣一边给他扎小辫儿,一边老老实实地解释道:“我怎么会买这种书?是温太傅送的。”
燕明卿一下子警惕起来,敏锐问道:“他没事为何会给你送书看?”
秦雪衣拿着红绳替他绑了头发,一边答道:“上回我不是迁新居么?温太傅上门来送了贺礼,其中就有这书。”
她说完,吐了吐舌头,道:“我看见这些书名就瘆的慌,没敢打开,直接搁架子上了。”
燕明卿眉头轻皱,到底没说什么,翻开那书开始看起来,前面四五页都是序文,没甚好看的,他索性翻到后面,待看清楚上面的字,长眉轻挑:“真是温太傅送的?”
“骗你做什么?”秦雪衣兀自忙活,道:“怎么了?”
“没什么,”燕明卿将书合上,末了又道:“这书能先送给我看么?改日给你送回来。”
秦雪衣爽快道:“你拿去便是,我又不爱看,别白白浪费了。”
燕明卿便将那几本书摞在一处,准备让人拿回宿寒宫,一双凤目微微眯起来,心里不可避免地琢磨起这位温太傅的用意来。
给话本儿贴上正经书的封皮,然后拿来送人?他想做什么?
燕明卿越想越觉得这个温太傅没安什么好心思,起初便总觉得他有些奇怪,如今果然。
秦雪衣对于这一切一无所知,还在努力与燕明卿的头发作斗争,扎了几个小辫,又打开首饰盒子,拿出一支凤蝶戏花金簪给他别上,取了些小珠花,左边插几支,右边插几支,然后退开一步,自觉十分满意,拿过菱花铜镜,献宝似的递过去:“卿卿,快看!”
燕明卿打眼一看,差点没变了脸色,满头珠翠,又是金又是银的,好在他及时稳住了神情,但秦雪衣似有所觉,道:“卿卿不喜欢?”
“没有,”燕明卿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然后迅速移开了目光,面不改色地违心夸赞道:“喜欢。”
少年人情窦初开,心上人做什么都是对的,都喜欢,只要她开心便好。
得到了燕明卿的认可,秦雪衣顿时又高兴起来,道:“我再给你贴个花钿吧。”
燕明卿的脸扭曲了一瞬,艰难应道:“好。”
第63章
天气又冷了好些日子之后,京师终于迎来了早春,街边的御柳不知何时渐渐吐露了嫩嫩的新芽,羞怯怯的,透着一点绿意,待那绿意渐渐蔓延开去,覆盖了所有的树枝,甚至悄悄开出了几朵或粉或白的小花儿,新奇地打量着这座略显古旧的京师皇城,深冬的萧瑟感也已经远去了。
没几日,郡主府里的桃花就都开了,灿烂如云霞一般,枝头春意热闹,引来蜂飞蝶舞,树下还有一架秋千,身着妃色袄裙的少女站在老桃树下,一腿高抬起,几乎与上身平行,紧紧贴着树干,整个人成了笔直的一条线。
秦雪衣一边练劈叉,一边拿着话本看,小鱼端着茶来,她早已习惯了秦雪衣的举动,如今见怪不怪,道:“郡主,茶来了。”
秦雪衣放下话本,接过茶盏,却见里面漂浮着几朵粉红的桃花,她惊奇道:“桃花也能泡茶喝?”
小鱼笑道:“是呢,桃花入茶,能悦泽人面,不过却不宜多喝,会腹泻的。”
闻言,秦雪衣笑了,道:“小鱼如今懂得越来越多了。”
小鱼脸红红,道:“都是采夏姐姐教的。”
正说着,采夏从外面进来,道:“主子,门房收到了一份邀帖。”
“邀帖?”秦雪衣愣了一下,道:“谁会给我邀帖?”
采夏答道:“送帖子来的人,自称是温尚书府上的。”
闻言,秦雪衣便接过那帖子,打开一看,是邀她花朝节一同去城郊踏青,落款是:停月。
“温停月,”她将这名字翻来覆去念了一遍,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是温太傅的妹妹,元夕节见过一次面。”
不过那会儿她正在跟燕若茗争执,与对方并无交集,为何会突然来给她递帖子?
采夏问道:“主子,送帖子的人还在前厅候着,要如何回他?”
秦雪衣想了想,当初她出宫迁府时,这个温尚书就派了温楚瑜来送过贺礼,交谈之时,秦雪衣才得知,他们两家从前是故交,温尚书与她的父亲是好友,只是后来秦府获罪,她入了皇宫,来往不便,情分就淡了些。
如今温停月特意递了帖子来,显然是有意重修旧好,秦雪衣倒也不好拒绝,便道:“就说,多谢温小姐盛情相邀,到时候我定会如约前往。”
采夏听罢,果然依言去回了温府的人。
晚上燕明卿再来的时候,秦雪衣便把温停月递帖子的事情告诉了他,燕明卿顿了一下,道:“你想去?”
秦雪衣正对着烛光看着手里的玉石,用笔在上面画出细细的纹路,口中道:“去就去吧,听说这时候城郊很漂亮,花儿都开了,出门走一走也好,老是闷着,人就该发霉了。”
她说完,眼睛一亮,扔下笔凑过来道:“卿卿,你也去吧?我们还能放纸鸢呢。”
即便她不说,燕明卿原本也是打算去的,待见秦雪衣如此,便故作矜持道:“我再想想。”
秦雪衣不知他心中所想,但见他神色松动,连忙抱着他的手臂,使出了撒娇绝技:“好卿卿,咱们一块儿去,好不好?”
她一撒娇,燕明卿便有些受不了,撇开脸,略微收敛起唇边的笑意,假作勉为其难答应道:“那好吧。”
声音里还带了几分无奈之意,心里却想道,温楚瑜才走,温停月又来,他们温府打的什么主意?
转眼就到了二月二十五日,正是花朝节。
郡主府。
采夏进屋的时候,正好瞧见秦雪衣在给燕明卿贴花钿,她颇是惊奇,悄悄地打量着,从前在宿寒宫里,可没有几个宫人能近得了长公主殿下的身,除此之外,他对于花钿钗环这种东西更是深痛恶绝,更别说要容忍有人拿这些在他身上摆弄了。
大抵全天下只有秦雪衣一个人,胆敢这样做,还不怕被长公主殿下给扔出去的。
所谓世间的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可见是有道理的,老祖宗都说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秦雪衣的手很稳,徒手贴花钿毫无问题,燕明卿光洁的额心便多了一抹殷红之色,花钿是秦雪衣特意挑选的,不是什么繁复的样式,仅仅只有一点红。
不同于其他女子的妩媚,那点花钿贴在燕明卿的额间,竟让他原本就稍显凌厉的容貌愈发变得英气起来,眉如墨画,凤目深邃,容貌如玉一般,叫秦雪衣看得呆了半天。
这样一来,那满头的金银珠翠与盘起的发髻,都成了累赘之物。
秦雪衣想了半天,又把之前梳了好半天的发髻都给拆散了,重新给梳了一个高发髻,看起来十分简单,发间只别了一支金钗,金钗是鹤衔梅花的样式,垂下一粒殷红的石榴籽珠滴,与他眉间的花钿相呼应,甚是漂亮。
又英气又漂亮。
秦雪衣打量着燕明卿,捧着脸,眼中露出痴痴之色:“卿卿真好看。”
诚然被心上人如此夸奖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便是燕明卿也没能免俗,飘飘然了一回,看头上的那支金钗也顺眼了许多。
待梳洗完毕,两人用过早膳,婢女上了才沏好的茶,小鱼从外面进来,道:“郡主,温小姐来了,就在前厅候着呢。”
闻言,秦雪衣便道:“卿卿,我们走吧。”
待到了前厅一看,温停月果然在等候,她带了两名婢女,见了秦雪衣,便笑着站起身来,道:“见过郡主。”
紧接着,她便看见了秦雪衣身后的燕明卿,愣了一下,才忙又行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燕明卿看了她一眼,目光微沉,却什么也没有说,温停月只好不尴不尬地站在那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位长公主殿下并不喜她。
可她从未得罪过对方啊。
好在秦雪衣及时地解救了她,道:“既然温小姐来了,那我们就走吧。”
温停月微笑起来,道:“郡主可以叫我停月。”
秦雪衣也不推辞,从善如流道:“那你叫我雪衣就好了。”
温停月果然叫了一声,岂不知抬头一看,长公主的脸色越发沉了,他模样生得好看,这么沉着脸,又显得有些不可接近了,温停月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这么怵一个人,话到了嘴边,愣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然后她就看着那高不可攀的长公主,亲自牵起长乐郡主的手,两人一道上了马车,长乐郡主一边走,一边还回头冲她招手:“停月,怎么不走?”
温停月这才回过神,连忙带着贴身婢女跟了上去,等上了车,她忽然反应过来,原本她刚刚是想邀请长乐郡主一道乘车的,两人也好说说话,与未来大嫂拉近拉近感情,岂料在长公主的威势之下,她愣是没敢说出口。
传闻说,长公主的脾气不好,时常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看来果然是不假。
却说秦雪衣跟燕明卿挤在一个车里,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对,打一上车开始,他就没怎么说过话,秦雪衣心中奇怪,问道:“卿卿,你怎么不高兴?”
燕明卿自然不肯承认:“没有。”
秦雪衣便凑过去,盯着他的眼看,道:“别装了,我都看出来了。”
燕明卿这才转过脸来,道:“你看出了什么?”
秦雪衣道:“说说,怎么又不高兴了?”
说话的语气,宛如在哄小孩子,燕明卿顿了一下,才慢慢道:“你与她的关系很好?”
秦雪衣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道:“谁?”
燕明卿道:“温停月。”
“没有啊,”秦雪衣莫名其妙道:“我与她满打满算,统共只见过两次面,何来关系好之说?”
燕明卿的眉头轻皱,道:“那你为何让她直呼你的名字,还是如此……亲密的字。”
秦雪衣顿时醒悟过来,恍然道:“你是为着这事才不高兴?”
燕明卿立即否认:“没有。”
见他如此,秦雪衣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轻笑起来,道:“难怪你这么别别扭扭的,却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她说着,便挤过来抱住燕明卿的腰,吃吃笑着撒娇道:“怎么会?我与卿卿天下第一好,绝不会被别人越过了去。”
燕明卿斜睨她:“果真?”
秦雪衣便举起手来,似模似样地道:“我发誓!从今往后——”
没等她说完,燕明卿便按下了她的手,矜持道:“发誓就不必了,你心里记着就好。”
见秦雪衣认真点了头,他这才提起另一茬来,道:“温停月既然叫你的名字,我该叫你什么?”
秦雪衣一呆,她倒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她明白燕明卿的意思,他想要一个更加亲密的、不为人知的称呼,以此来彰显两人之间不同与常人的友情。
长公主性格中被隐藏的幼稚与固执,在这一刻彻底暴露出来,再无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