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姐……”燕若茗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燕怀幽扶着车辕,表情难看至极,她望着不远处那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正站在秦雪衣的马车旁边,殷殷说着什么,面色还透着几分笑意,被日光照得刺眼。
燕怀幽从未见那人对她这般笑过,和煦若春风一般,谈笑自若,平易近人。
他见了她,就如见洪水猛兽似的,燕怀幽全然想不明白,秦雪衣到底有什么好?她大字不识几个,字写得奇丑无比,又不通音律,性情凶悍狡诈,动不动就打打闹闹,宛如一个市井泼妇。
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她?
耳边传来燕若茗的声音,迟疑道:“三姐姐,你没事罢?”
燕怀幽转过眼来看她,发间金钗上的珍珠坠子轻轻摇晃着,她冷漠地道:“没有。”
燕若茗看她这副神情,不像是完全没事儿一样,心底不免生出几分害怕来,道:“三姐姐,我……”
她忽然想起自家兄长在暗地告诫她的话来,鼓起勇气道:“三姐姐,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燕怀幽眼露疑色:“什么事?”
燕若茗吞吞吐吐道:“我……我之前听我娘说了一桩事情,与楚瑜表兄有关。”
燕怀幽眉头轻蹙:“到底什么事?”
燕若茗不敢看她,硬着头皮道:“我娘说……说楚瑜表兄,他早年与人订过婚约的。”
燕怀幽如遭雷击,脸色倏然惨白惨白的,很快,她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燕若茗,声音尖利地反问道:“是秦雪衣?!”
燕若茗被她掐着手臂,指甲都陷入皮肉中了,疼得皱起眉来,道:“是,是她。”
燕怀幽猛地推了她一把,燕若茗猝不及防,被推得撞到了车辕上,痛呼一声,便听见燕怀幽厉声质问道:“为什么现在才说?!”
燕若茗连忙道:“我、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燕怀幽已经被气疯了,根本不听她解释,满面怒气地破口骂道:“你就是想看本宫的笑话是吗?!”
燕若茗被她吓得一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而燕怀幽这边的动静,也终于引起了燕明卿一行人的注意,秦雪衣想探出头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好像听见了那谁的声音?”
岂料她的头还未探出马车,就燕明卿顺手按了回去,淡淡道:“你听错了。”
他漠然地看了燕怀幽一眼,吩咐道:“启程,回郡主府。”
马车辚辚行驶着,车轮滚过青翠的草叶,顺着官道往京城的方向而去,温氏兄妹也互相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什么也没说,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打道回府了。
唯有燕牧云,看见自家妹子还在那里站着,心里叹了一口气,大步走上前去,没多远就听见燕怀幽在骂人,他眉头皱起,道:“三公主。”
燕怀幽转头看了他一眼,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显然是余怒未消,径自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吩咐宫人道:“回宫!”
“是。”
马车走后,徒留燕若茗一人站在原地,耷拉着头,手指紧紧捏住衣角,燕牧云没好气道:“早就告诉过你了,不要与她混在一处,你就算是与停月表妹来往,都好过这一位!你非不听。”
燕若茗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带着哭腔道:“你也要骂我。”
燕牧云见她这般可怜,顿时有气也发不出来了,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上前将自家妹妹搂住,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听哥的话,日后不要再与她来往了。”
燕若茗抽抽噎噎,不吱声,燕牧云揽着她往自家马车的方向走,一边压低声音,苦口婆心劝道:“我从前就说过,三公主此人,眼白过多,眉心带煞,不可做长久朋友,长此以往,日后必要牵连到你。”
燕若茗哭嘤嘤道:“你又知道了?她以后会有事?”
燕牧云回想着方才燕怀幽的面相,点点头,肯定道:“印堂发黑,再过些日子,就有血光之灾了,而且还是大灾,你记得离她远些,听见没有?”
燕若茗擦了擦眼泪,抽着鼻子道:“唔,那就好。”
准备了一肚子劝说之词的燕牧云:……
嗯?你们小姑娘的友情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
马车在长乐郡主府大门口停了下来,小鱼从马车后跳下来,哒哒跑到前面,张口欲唤,便见浣春从里面探出头来,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别出声。
浣春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压低声音对小鱼与采夏道:“你们都先进去,主子在车上睡着了,殿下说,就让她先睡着。”
小鱼与采夏对视一眼,就知道接下来没什么事情可操心的了,两人一个捧着桃花,一个捧着纸鸢,往府里走。
马车里,秦雪衣睡得正酣,她之前饮了酒,那梅花酒的酒味虽然很淡,后劲却还是有的,被马车晃得晕晕乎乎,她便睡了过去。
日光自窗口的纱帘外照进来,光线朦朦胧胧,拉出一片浅淡的影子,光晕落在秦雪衣的面孔上,干净得如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轻轻触碰。
燕明卿坐在一旁,秦雪衣就靠在他的怀中,微微张着嘴,睡得香甜,从这个方向看过去,能看见些微的贝齿,还有一点点嫩红的舌尖。
少女的唇形很漂亮,宛如桃花瓣一般,染着淡淡的绯红,在朦胧的日光光晕下,竟透着几分艳丽之色。
看起来很柔软的模样,那……
触碰起来呢?
车内寂静无比,燕明卿能听见怀中人的呼吸,徐徐吐出,又徐徐吸入,一起一伏,静谧而安详,她像一只无害的猫儿,睡得全无防备,不觉危机。
这样的天真而无害。
燕明卿仿佛受了蛊惑一般,慢慢地伸出手去,修长的指尖轻轻地落在少女的唇间,然后顿住。
他惊讶地发现,这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世间最柔嫩的花瓣,都远远不及此。
湿润而温热,几乎要令他战栗起来。
他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猛地缩回了手,紧紧盯着自己的手指,长公主破天荒地发起了呆。
他忍不住想着,今日那梅花酒,是什么滋味呢?他只喝了一杯,现在已经忘了。
是……甜的吗?
燕明卿魔怔似地,将那手指放入口中,轻轻tian舐了一下,甘甜得,仿佛蜜糖一般,又透着几分桃花的淡淡香气。
他低下头,看见犹在沉睡中的少女,睡容静谧,她如此天真地交付着自己的信任,毫无保留。
在那一刹那,燕明卿突然生出了几分浓重的愧疚之感来,他是如此的卑劣,竟做出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情,与小人又有何异?
她是这明亮的日光。
而他却仍旧身处于漆黑的长夜之中,用着这古怪的身份,得了一种古怪的病,如同一只怪物一般,看不见前路。
他配染指这光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你配!!!你不配谁配?!!你们天生一对!!!(破音——)
老实说,卿卿心底是很自卑的,可能很多人会不理解吧。
二更奉上
晚安么么哒!
第69章
秦雪衣睡醒的时候,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待见燕明卿还坐在一侧,才意识到自己仍在马车里,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嘟囔道:“我怎么睡着了?”
燕明卿并不看她,凤目微垂道:“走吧,该用午膳了。”
秦雪衣唔了一声,率先跳下了车,朝他伸出手去:“卿卿,下来。”
燕明卿看着那只玉白的纤手,顿了一下,秦雪衣面露疑惑:“卿卿?”
他这才握住那只手,下了马车,跟着秦雪衣往府里走去,采夏正好出来,见了他们便笑道:“郡主,殿下,厨下已备好午膳了。”
秦雪衣便问道:“卿卿,你饿了吗?”
燕明卿摇摇头,道:“还没。”
秦雪衣拍了拍脸,驱散那些困乏,道:“我去洗个脸,卿卿你先坐坐。”
她说完,便往厅后去了,浣春奉了茶上来,燕明卿见小鱼捧着纸鸢进来了,她张望一圈,大约是不见秦雪衣,便小声问浣春道:“郡主呢?”
“采夏伺候着净面去了,”浣春收起托盘,道:“怎么了?”
小鱼道:“我刚刚准备把纸鸢收起来,然后在里面发现了这个。”
她说着,拿出来一枝半开的桃花,上面还打着花苞儿,燕明卿的目光定在那枝桃花上,半晌没动。
听小鱼继续道:“是卡在纸鸢的篾片里,一开始没发现,是不是郡主放的?要用水养起来吗?”
浣春面上露出疑色,道:“似乎不像……”
她清楚记得,那纸鸢断了线之后,秦雪衣就再也没有拿过它了,怎么可能往上面放桃花?
正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燕明卿的声音,道:“给我。”
两人俱是一愣,小鱼连忙把桃花枝递给他,道:“是殿下的?”
“不是,”燕明卿的脸色沉沉,接过那桃花,手一用力,咔嚓就捏折了,连带着桃花瓣与花枝囫囵揉碎了,紧紧握在掌心。
花枝尖利,刺得掌心生痛无比,然而燕明卿却没有半点要放开的意思,仿佛与那桃花有仇似的,要将它捏成碎末。
他的眉目间浮现出些许戾气,有些吓人,眼神如深潭一般,使得气氛也开始沉重起来,小鱼与浣春一时间竟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不多时,秦雪衣回来时,发现花厅里不见了燕明卿,她疑惑道:“卿卿呢?”
小鱼与浣春对视一眼,答道:“殿下说宫里还有事情,就不在府里用饭了。”
秦雪衣不解道:“怎么会突然有事?”
小鱼道:“殿下没细说就走了。”
临走时还要叮嘱她们,不许提起纸鸢里的那枝桃花的事情。
……
皇宫。
燕明卿回了宫,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长公主心情不佳,宫人做事就愈发谨慎了起来,生怕招了长公主殿下的眼。
林白鹿低声问段成玉道:“殿下今日怎么了?”
段成玉一脸莫名道:“没怎么啊。”
林白鹿:……
罢了,问这人也是白问。
他颇有些忧虑地看了看枕秋殿紧闭的大门,但愿是真的没有事才好。
殿内十分安静,夕阳自窗纸外透进来,落在书案上,勾勒出明暗言言分明的影子,燕明卿坐在金色的光影中,拉开了书案的抽离,里面放着一块玉石,质地温润细腻,若凝脂一般,一看就是上好的玉料。
燕明卿在心情烦闷的时候,便会开始雕玉,这是他发泄的一种方式,通过一刻一划的雕琢,将那些隐约翻腾的烦躁一点点压下去。
不会有事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抱雪阁了。
燕明卿打磨玉石的手很稳,玉屑纷纷杂杂地落下来,洒在深枣色的桌面上,被金色的阳光一照,折射出微亮的光芒,如薄薄的初雪一般。
而他心中的烦乱之意,也果真渐渐平静下来。
……
翠浓宫里,德妃正坐在榻边,伸着手,让贴身宫婢替她在指甲上涂上丹蔻,色泽鲜红艳丽,仿佛血一般。
德妃打量了一会,道:“再调些金粉进去。”
宫婢立即应答:“是。”
正在这时,一名宫婢垂首进了容华殿,躬身行礼道:“娘娘。”
德妃头也不转,道:“怎么样了?”
宫婢道:“殿下来了。”
她才说完,帘子就被打起来,燕怀幽从殿外进来,两眼通红,脸上犹有泪痕,委屈地叫了一声:“母妃。”
德妃看了她一眼,道:“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听说还砸了好些东西?”
一说起这个,燕怀幽眼里又迅速沁了泪,愣是憋着,德妃扫了众宫人一眼,所有人顿时会意,纷纷垂头退了出去,将殿门合上了。
见无人在场了,燕怀幽才终于哭出来,嘤泣道:“母妃,您帮帮儿臣吧。”
德妃问道:“到底怎么了?”
燕怀幽带着哭腔道:“是温太傅,母妃,儿臣喜欢他。”
德妃挑了挑眉,道:“知道你喜欢他,怎么,他对你无意吗?”
燕怀幽委屈道:“儿臣今日才知道,他已与人订亲了,是秦雪衣!”
德妃略略顿住,倏然抬起头,神色微冷道:“秦雪衣?你是听谁说的?”
燕怀幽便将燕若茗说出来,道:“她与温太傅本就是表兄妹,此事怎会有假?”
说完,她便拉住德妃的手臂,软声求道:“母妃,儿臣不甘心,儿臣喜欢温太傅。”
德妃看着自己的女儿,面露沉思之色,道:“我倒是没有想过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仔细想想,当初温尚书确实与她父亲是好友,他们之间会结亲,也是情理之中……”
燕怀幽不关心这些,双目略带期待地望着德妃,道:“母妃……温太傅的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德妃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道:“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温楚瑜也不是什么绝佳的人选,你大可不必非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但若是秦雪衣……”
她冷笑一声:“我岂会让她好过?”
燕怀幽的双眼顿时一亮:“儿臣就知道,母妃一定有办法!”
德妃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轻轻敲了她的眉心,道:“此事母妃心中自有章程,你不要插手,乖乖等着便是,别给我添乱就不错了。”
燕怀幽连连点头,乖巧道:“儿臣明白,儿臣什么都听母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