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衣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浣春心细,连忙拉住小鱼,哄她道:“主子如今不是好好儿的么?快别哭了,殿下不是吩咐过,不许吵着主子么?”
小鱼听了,连忙竭力止了眼泪,拉着秦雪衣,抽抽搭搭地道:“主子您没受伤吧?有没有哪里痛?那群贼人打您了吗?”
她自己的腿脚尚且不便,反倒关心起秦雪衣来了,她忍俊不禁道:“没有,谁敢打我?倒是你,我听卿卿说,你是从马车上被推下去的?腿找大夫看了么?”
小鱼用力点头,道:“看了,没多大的事情,也不痛,奴婢还能走呢。”
腿都摔折了,怎么会不痛?还走,能走就不会被扶着来了,秦雪衣无奈,吓唬她道:“你且坐着吧,年纪轻轻的,摔折了腿,若是不好好养着,回头成了个跛子。”
小鱼只好听话地坐下了,采夏上前一步,垂着头,对秦雪衣道:“主子,都是奴婢没用,中了人的算计,否则,您无论如何也不会出这样大的意外。”
她说完,便与浣春一齐跪了下来,磕头道:“请主子责罚奴婢吧。”
秦雪衣倒并不愿意责备她们,并不仅仅因为她们是燕明卿送的,而是她本身就很喜欢这两个婢女,要不然也不会用到现在,昨日之事,无论如何,都怪不到这两个人的头上去。
谁会知道,她那个小小的郡主府里,竟然也会有包藏祸心之人呢?
秦雪衣没有责备,采夏与浣春更是过意不去,满面愧色,劝了半天,她们才敢起来。
采夏眼里盈了泪,她擦拭了一把,才哽咽道:“主子宽宏大量,是奴婢们的福气,从今往后,奴婢愿为主子赴汤蹈火,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亦不会有半句怨言!”
秦雪衣哭笑不得,心道,她哪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别人上刀山下火海的?
但面上还是应了,安抚了两人一番,秦雪衣才想起一件事情来,问道:“那个画扇,她现在怎么样了?”
采夏与浣春对视了一眼,道:“奴婢也是才得知的,她死了。”
画扇死了。
死在了城郊,一早就一个上山采药的老头儿发现了,山沟里死了一个人,吓得他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去了官府报案。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燕明卿的耳中,林白鹿跟在他身边,一边道:“仵作查了之后,说是昨日死的,死后抛尸在那山沟之中。”
燕明卿嗯了一声,凤目沉沉,让人看不清楚其中的神色,他淡声问道:“怎么死的?”
林白鹿道:“是一刀毙命,没有多余的伤口,下手之人很是利索,可见是染过血的。”
燕明卿问道:“没有别的线索?”
林白鹿答道:“有,在她的鞋底,搜出来一块铜牌,是出入宫门的牌子。”
他说完,便将那牌子双手奉上,果然是一块两指来宽的铜牌,很薄,上面凹凸不平,刻着几行小字。
燕明卿将铜牌拿过来,对着日光打量,林白鹿道:“她很谨慎,把铜牌纳入了鞋底中,所以在她死后,身上所有的财物和首饰都被搜走了,唯有这一块铜牌,没有被凶手发现。”
她或许是想拿捏幕后主使,为自己寻求一条生路,然而她没料到的是,从她答应为幕后主使做事的那一刻起,她的路也已经走到了尽头,与虎谋皮,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稀奇。
燕明卿微微眯着眼,看那铜牌上的字,忽然道:“是翠浓宫的牌子。”
他说完,将铜牌扔给了林白鹿,道:“走,入宫吧。”
林白鹿接住铜牌,不经意看见了燕明卿那双凤目中,开始逐渐泛起细密的红色血丝,杀气四溢。
这情状似曾相识,他心里开始暗叫不妙。
然而林白鹿即便是察觉到了,也没有办法,他不过是一个侍卫罢了,唯有紧紧跟着燕明卿,以防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情来。
燕明卿入了宫之后,径自去了翠浓宫,今日天气正好,翠浓宫门前开了一树花,粉色的花朵灿烂若云霞,花瓣飘落下来,十分漂亮。
深色的鞋履踩过那娇嫩的花瓣,燕明卿走到了朱色的宫门前,门口一个小太监正在打扫台阶,见了他,先是讶异,然后连忙扔了扫把过来见礼:“奴才参见长公主殿下。”
燕明卿没理会他,步伐如风,从他身边经过,兀自进了翠浓宫,那小太监一头雾水地抬起头来,看向林白鹿,不解道:“这……”
不需要通报么?
林白鹿抿了抿唇,他如今也不知该怎么是好了,顾不上搭理那小太监,他快步追着燕明卿进了翠浓宫。
此时正是上午,不少宫人正在忙碌着,擦拭栏杆或是洒扫庭院,见了一人闯进来,纷纷好奇地抬头望去,那人竟是长公主殿下。
他们不敢怠慢,连忙过来行礼,燕明卿面无表情地问道:“燕怀幽在何处?”
宫人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一个太监小心地指了指西侧殿的方向,道:“殿下才起,正在侧殿呢。”
闻言,燕明卿突然笑了一下,几乎无人见过他的笑,他的眉目秾丽精致,笑起来时,给人一种惊艳之感,然而在场所有的宫人,无一人敢直视,甚至瑟瑟地低下头去。
长公主虽然笑得好看,但是不知为何,总是阴森森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仿佛是透着迫人的锋利意味。
像是开了刃的刀子,要饮血一般。
有些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热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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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所以人都不约而同地这么想着,哪里还敢多看?等他们再抬起头时,燕明卿已大步离开了,他的侍卫也紧追而去。
因着他们方才都是低着头的,所以并未看见,燕明卿是提着剑去西侧殿的,于是惨案发生的时候,整个翠浓宫上下的宫人都是一脸懵然。
平静的上午,和煦的日光洒落下来,四月的清风徐徐轻送,带来远处的花香,清新好闻。
如此惬意的气氛,却突然被一声惨叫打破了,那惨叫声极富有穿透力,霎时传遍了整个翠浓宫,凄厉无比,令人听了简直头皮发麻,脊背上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所有的宫人俱是眼露惊恐,迷茫地看向那惨叫声传来的方向,是西侧殿,三公主燕怀幽住的地方。
发生了什么?
容华殿中,德妃正躺在软椅上,宫婢跪在她身边,替她轻轻捶着腿,屋子里熏香袅袅,她阖着眼,日光透过窗纸,落在她的身上,分割出明灭不定的阴影。
“啊——”
惨叫声传来的时候,德妃倏然睁开双目,眼中惊疑不定,她坐起身来,道:“刚刚那是什么?”
那宫婢也面露迟疑道:“好像是有人……在叫?”
涂了丹蔻的指甲搭在软椅的扶手上,被日光映照出红艳艳的光,德妃神色凝重道:“怎么这么大的动静?派人去看看。”
旁边一个宫婢连忙去了,然而不知为何,德妃却觉得心中十分不安,她慢慢躺下去,目光穿过了殿门,落在庭院中,一树花开得正好,大朵大朵绯红色的花,把树枝压得低了头,满地都是零落的花瓣,依旧是红艳艳的,有些刺目。
德妃望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坐直身子,问捶腿的宫婢道:“刚刚那是幽儿的声音吗?”
她才问完,便有惨叫声持续不断地传来,一声比一声凄厉,甚至隐约伴随着“母妃”“救我”之类的字眼。
这下哪里还用得着问?这分明就是燕怀幽的声音。
宫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嚎吓到了,震惊地点头:“是,好像是殿下的声音。”
正在这时,外面有一名宫人冲了进来,扑倒在地,磕头急声道:“娘娘!长公主殿下刚刚来了!”
德妃一愣,面容含怒道:“为何不先通禀本宫?”
宫人急促道:“回禀娘娘,长公主殿下是闯进来的,根本没给奴才们通报的机会,她进来之后,就往殿下住的西侧殿去了!”
结合刚刚听到的惨嚎声,德妃的脸都白了,她死死捏着手中的帕子,将小几上的茶盏抓起朝那人砸过去,哆嗦着嘴唇怒骂道:“废物!这么大的事情,不及时通报本宫!本宫养你们这群饭桶有什么用?!”
她说完,便立即站起身,宫婢连忙跟着站起,要来扶她的手,被德妃狠狠扫开,大步往外走去。
才到了游廊上,前方又有一名宫人行色匆匆地奔过来,他整张脸都惨白无比,神色惊慌失措,甚至刹不住步子,差点一头撞到德妃身上。
待看清楚来人,那宫人连忙噗通一声跪下去,不住磕头道:“娘娘,娘娘饶命!”
德妃顾不得骂他,沉着脸问道:“西侧殿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宫人一脸惊惧,大约是因为太过紧张,口齿都不清楚了,道:“是长公主殿下,她、她——”
她了半天都没她出个花来,德妃差点要被气死,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那宫人用力咽了咽口水,才惊恐道:“长公主她拿着剑,冲进西侧殿了,把殿下刺伤了!流了好多血……”
德妃听了震惊无比,她万万没想到,燕明卿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
此时的西侧殿中,传来了燕怀幽的哭嚎之声,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浑身都是血,而她的右手正被一只深色的鞋牢牢踩住,她疯狂地试图推开那只鞋,然而如同蜉蝣撼树,她的力气在此时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锋利的剑在阳光下折射出雪亮的光芒,殷红的血液顺着剑刃一缕缕流下来,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头顶上传来一个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这只手还要吗?”
燕怀幽怕极了,痛哭着连连点头,眼泪将她沾满灰尘的脸上冲刷出了白色的道,她长到这么大,身为公主,十年如一日的娇生惯养,每天做的事情不过是弹弹琴看看书,最大的委屈也就是被母妃责罚。
她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血,满地都是,而且还是她自己的血。
她的右脸颊侧几乎被鲜血糊上了,发丝粘在一起,一缕一缕地贴在脖子上,而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一团鲜血淋漓的东西,看形状,竟是一片耳朵,上面还挂着镶宝的金耳坠子,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燕怀幽痛极了,她刚刚晕了过去,醒来便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了,被燕明卿踩在脚下,那切去她耳朵的利剑,正悬在她的手上方,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来。
燕怀幽恐惧无比,嘶声哭喊着求饶:“皇姐!皇姐饶命!求求你了!母妃!母妃救我!”
“母妃!”
燕怀幽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然而那剑纹丝不动,她不知道,她每喊一声皇姐,燕明卿的眼便愈发沉,凤目中聚集的阴郁,显得他的瞳仁尤其的黑,宛如浓重的夜色,就连阳光也无法照入其中。
他甚至慢慢地笑了起来,下一刻,那染了血的剑尖便猛地刺入了燕怀幽的手背,她痛得大声叫喊起来,因为过于痛苦,一张姣好的面容都扭曲了,双目圆睁,额上的冷汗刷刷往下流。
那锋利的剑刃紧紧贴着燕明卿的鞋子边缘,不差毫厘,严丝合缝,可见他的手是如何的稳。
剑将燕怀幽的手钉在地上,他没再动作,而是顺势蹲了下去,半跪于地,地上的鲜血将他的衣裳染透了,他却视而不见,轻声道:“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因为过于痛楚,燕怀幽的瞳仁都木然了,过了一会,她才转了转眼珠,嘴唇惨白,缓缓摇头,颤抖着道:“不、不知道……皇姐……”
她的声音微弱,如风吹落叶,分外可怜,燕明卿勾起唇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意,他随手将剑拔了起来,燕怀幽吃痛,大叫起来,五指死死抠着青石砖缝,原本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已被磨得破烂不堪,指尖都是淋漓的血。
燕明卿低头看着她,凤目阴郁森然,问道:“你知道画扇这个人吗?”
燕怀幽双目微睁,闪过几分慌乱,她下意识摇头:“不、不知——”
话音未落,手指霎时间传来一阵剧痛,燕怀幽惨嚎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她的两根手指被切断了!
殷红的鲜血霎时间汩汩流出,燕怀幽痛得拼命蹭着青石地砖,她试图推开燕明卿,然而却毫无用处,燕明卿稳如磐石,将她的那只手桎梏在地上,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燕怀幽看着他那冷漠到了极致的眉眼,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燕明卿或许并不担心会杀了她。
甚至,他今天就是为了杀她而来的。
巨大的恐惧攫取了燕怀幽的全部心神,她怕得浑身都颤抖起来,拼命扭头去看西侧殿的院门,门被紧紧合上了,外面还有林白鹿守在那里。
白花花的日光照下来,燕怀幽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脑子开始昏沉起来。
那人的声音,在此时就像是梦魇,沉沉地传了过来,执着地问:“你知道画扇这个人吗?”
燕怀幽张了张口,却没有力气吐出一个字眼,眼前一片血红,她的意识伴随着血液流失,正在快速地消泯,就在她要陷入昏睡之时,突然,五指再次传来一阵剧痛。
燕怀幽的双目猛然睁开,她徒劳地张着口,却已经喊不出声音了,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嚎叫,像是挣扎的困兽一般。
眼前一片迷蒙之色,一时白,一时黑,她被太阳晒得眼睛都花了,却还是看见了自己剩下的三根手指,也被齐齐切断。
燕明卿的声音清冷如冰玉相撞,在她听来却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你认识……画扇这个人吗?”
这次燕怀幽即便是说不出话来,也要拼命点头,她已经没了力气,额头一下一下地磕着地面,沾了满脸的鲜血。
那恶鬼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终于松开了她的手,燕怀幽却无力再爬起身来了。
她的脸贴在滚烫的青砖地面上,双眼微睁着,眼神木然,看见那雪亮的剑光里透着殷红的绯色,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然后,她的世界倏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日光熄灭了。
锋利的剑刃上,有殷红的鲜血一滴滴滑下来,顺着剑尖滴落在青石砖上,盛开了一朵朵细小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