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酒一饮而尽,独自勾起一抹亵笑。
——
吃了晚饭,歇息片刻。
客栈掌柜让人抬了几个大桶过来。
岭洲以仙雾闻名。许多人不明所以,为修仙而来。
客栈掌柜见的客人太多了。有些现下清贫,日后富贵。有些出身显赫,家道中落。总而言之,谁也不得罪,谁都要伺候。富的穷的,贵的贱的,一一招呼。富有富的款待,穷的贱的,睡低廉的柴房也可。
慕锦住的是上等客房,客栈掌柜连沐浴大桶都安排妥当。
客栈人来人往,慕锦终究不放心。于是四人轮流沐浴。
二十是最后一个。
她脱衣,浸入水中,舒服地叹了一声气。
二十沐浴,本该是杨桃在院中守候。
慕二公子吃饱了,闲得没事干,坐在院中的长椅,轻摇玉扇,赏花赏景,赏那不见明月和星辰的夜空。
杨桃识趣,退回了房间。
寸奔在房间没有出来。
岭洲的夜幕不及京城那般清亮,万物朦朦胧胧。
慕锦耳边听到了二十房中轻轻流淌的水声。水珠应是从白皙的香肩而下……
浮想联翩之时,有扫兴的东西一闪而过。他眼色骤变。
房间休息的寸奔倏地从床上一跃而起。
杨桃武力不及慕锦和寸奔,没有听到。
慕锦仔细聆听来者动静。那人擅长轻功,速度奇快。自东而来,落在了屋瓦。
慕锦敛起气息,寒眸扫去。
房瓦上,有一夜行的黑衣蒙面男子。他没有察觉树下暗影有人,疾速向前,走的是慕锦这座院落。
此人正是庸俗男。他跟客栈小二打听过,那一桌出众的客人就住此院,今晚,更有女子沐浴。
想象远不如偷窥来得兴奋。庸俗男停驻在二十的房瓦上。伏趴,想去掀瓦。
慕锦杀气四现,唤道:“寸奔。”
寸奔没有应声,蒙上面,跃出房间,飞到了房顶。
庸俗男自认轻功了得,能捕捉到他的动静,可见对方是高手。
逃为上策。庸俗男脚步轻巧,一跃而下,向东飞奔。
寸奔追过去。
庸俗男十分熟悉岭洲地形,窜出客栈,连跳几座高楼,直奔城东。城东雾气更深,幢幢小楼藏在浓雾里。他想借此甩掉寸奔。
然而,寸奔紧追不放。
庸俗男的轻功虽然不错,到底输寸奔一截。即将飞过小巷的时候,被寸奔一脚踢下。庸俗男摔在泥地,发出一声痛呼。喘了喘气,他盯着前方的寸奔。
雾夜下,蒙面的寸奔寒栗而残酷。
庸俗男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他也蒙了脸,露出高阔额头和细长浓眉。但眼神是犹疑的。
他又要逃。
寸奔再飞踢。
庸俗男重重地撞在巷墙上,这次的痛呼比刚才更大,喘得也更加厉害。他为逃生,主练轻功,内力不足,挨了两下,已伤及脏腑,喘得险些背气。他求饶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寸奔的脚步微微动了一下。
就这么一瞬的时间,男子趁机从袖中射发暗器。
寸奔轻松地闪过。
男子大惊失色,深知自己不是对手,唯有跪地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侠,小的知罪,以后再也不敢了。”
寸奔一句话都没有说。
庸俗男喊道:“我什么都没看见,那个聋哑姑娘房上的瓦片,我没来得及掀,你就出现了——”
寸奔如鬼魅,停在庸俗男跟前。
庸俗男只见一道银光如星月。之后,他瞪大了眼。弥留的念头是,他一个行走多年的采花大盗,竟然不知眼前这位姓谁名谁,师承何处。
他死不瞑目。
——
寸奔来回不足半刻钟。
回到慕锦的身边时,他已经收敛杀气,撕下蒙面黑布,“二公子。”
“杀了?”慕锦轻描淡写地问。
“是。”
“回房吧。”
寸奔退了回去。
一无所知的二十,在热水中卸下了满身的疲惫。她伸伸懒腰,再度舒叹。跟着二公子的好处就是,不必风餐露宿。
木桶溅出了水花。
水声拨动慕锦的耳朵。这女人是不是洗得太久了点?笨死了,没有一点警惕性,要不是他在,身子就被其他男子看去了。
许是夜色朦胧,淌起的水声,勾动了慕锦的某些心思。
上回,二十在他房中沐浴,他背过身,懒得去看。现在觉得可惜了,那时就该仔细欣赏的。
心中这么想,慕锦的脚步站在二十的门前,移不走了。他望着客房的一层薄薄窗纸,不自觉地把玩长扇。
寸奔连人都杀了,这女人还没洗完。
淹死了?不对,她水性佳,淹不死。
水太烫,热晕了?极有可能。极大的有可能。
是要仔细看看,免得晕在里面。奴才也是人,人命关天的。
慕锦用扇尖在薄薄的窗纸上钻了一个小洞。房里沐浴的是他的女人,他早看遍了,她的身段又不稀罕,比她美的多的是。
他覆眼在小洞,所见即木桶。
不过,桶中无人。
二十披上了衣服,将帕巾捂住湿发。
房里热气弥漫。她拉开门,准备透透气。抬眼却见,慕二公子贴紧墙边,透过窗纸向里看。
开门声响,他转过头。
两两相望。
双双无言。
好半晌,慕锦说:“哦,原来你没死啊。洗这么久,真担心你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利索地展开长扇,镇定自若地回房去了。
二十的表情山崩地裂,擀面杖也擀不平了。
第39章
二十拿了一块帕子, 缝几针在窗纸,补上了慕锦戳的小洞。
不放心, 终究不放心。转念一想, 二人床上滚几回了,二公子不至于再偷窥她睡觉……
二十在床上辗转反侧, 半夜不眠。
说来说去,她佩服的还是寸奔,跟在二公子身边多年, 一直平静沉稳。至少,她没有见过寸奔失态的时刻。
对着二公子,数年如一日,保持心态平和,才是真本事。她这才没几天, 就一惊一乍了。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二十告诉自己, 别去琢磨二公子的心思。可脑子里克制不住, 仍在细想。想了两下,她拍拍自己的脸蛋。不要想二公子,想也想不通, 想了只会让自己失眠。
秋风扫落叶,将二公子当成落叶, 扫进角落就好了。
落叶, 二公子只是落叶。
二十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她摆着一副面无表情的脸,走出房间。
正巧, 对面的寸奔推门而出。
她福福身。
他没有说话,点头示意。
二十出了走廊,才发现,二公子已在院中。她若无其事,低身向他行礼。
慕锦好像也已忘记那事,关切地问:“昨夜睡得可好?”
二十比划:“好。谢谢二公子。”
慕锦说:“寸奔,让掌柜的过来补窗洞。”
寸奔回:“是。”二公子知道这窗洞的存在,可见这洞不是外人造成的。
不该问的,寸奔永远不会问。
客栈楼早上的食客不少。
四人坐在一楼。
离二十较近的男人甲,包子入口时,说:“哎,知不知道?城东昨夜死了一个人。”
对座的男人乙刚把花生抛到嘴里,卡在了喉咙。咳几下赶紧喝水咽下去。“死人?谁呀?”
“不知道。”男人甲说:“早上一个卖菜老伯发现的,尸体倒在巷子里。刚开始以为睡着了,因为没有血迹啊。上前才知道,呼吸没了。”
男人乙问:“报官了没?”
“我经过的时候,还没有报。近日不是有武林小会嘛,也许就是江湖人争名夺利。江湖恩怨,报官也查不到。”男人甲顿了顿,又说:“听说,杀人的是剑客。”
另一桌的男人丙,宿醉乍醒,口齿不清,晃晃脑袋说:“剑客?有一群门派弟子到岭洲了,就是他们杀的吧。”
这边话才说完。
另一边拱门,一群青袍弟子背着长剑走进来。
男人丙的话,尽入他们耳中。
小年纪的青袍少年向男人丙瞪了瞪眼。
“坐下。”为首的青袍男子说:“说话要讲求证据。不能因为我们练剑,便是杀人。”
男人丙本就是信口胡说。
岭洲的江湖莽汉也有用剑的。
男人丙心虚,“结账。小二,结账了。”他溜走了。
茶楼变得有些安静。
角落的莽汉甲插话了:“一剑封喉,干净利落。杀人的应该是一位高手。”
尖嘴猴腮的男人丁,嘿嘿笑了两声。“杀了也没事儿。我早上看过,那人后腰有一朵嫣红玫瑰。这不就是采花大盗,香中媚。”
慕锦觉得无聊,正要走人。却见二十听得聚精会神,眼睛向着说话的那几人,灵动了起来。
于是,慕锦也不走了。
“香中媚,善用媚术、媚香。多少妙龄女子曾惨遭其毒手。为了名节,姑娘家不敢声张。香中媚就越发猖狂,他在官府通缉令榜上有名,赏银万两。”男子丁起身,拱手抱拳道:“在座若有暗杀香中媚的人,恭喜了,可以提他的项上人头,去领赏金了。”
莽汉甲说:“传言这人精通易容术,每糟蹋一名女子,便换一回长相。仅凭一朵玫瑰为记号。这回终于栽了。”
男人丁说:“一剑封喉不见血。也就是说,有高手到咱们仙城啦!”
二十第一回 听起江湖传说,暗自发怵。江湖诸多险恶。幸好,她在灵鹿山逃跑时,遇到的山匪是好汉。
这么想着,她的嘴上忽地被塞了一个小圆糕。
慕锦说:“吃你的,别光顾着听。”
二十听话地咬了一口。
慕锦的筷子在小圆糕,看着就是他喂了她一口。
他收回了筷子。“寸奔,去和掌柜的说,上一壶好茶。”
寸奔起身,“是。”
二公子说的好茶,不是客栈的好茶,而是自带的一罐上等茶叶。慕锦的这壶茶,正是提醒自己。
他是何等身份,凭什么他要伺候她吃饭。
——
四人吃完回房。
院落门前,年纪最小的门派弟子站在那里,殷切的目光正是投向寸奔。
走近了,青袍少年上前抱拳,说:“师兄告诫我们,不要惹事,不要多事。但我们习武之人理应惩恶扬善。我昨晚听到瓦上有声,立即走了出来。当时,有两名夜行人从这里一追一赶,向城东飞去。我轻功不及那二人,跟丢了。方才听到香中媚被杀,大快人心。我去年救下一名年轻女子,她因被香中媚糟蹋,险些自尽。我对香中媚深恶痛绝,可惜苦寻无果。”青袍少年说到这里,顿了顿,“感谢这位侠客替天行道。”
寸奔平静。
慕锦淡然。
杨桃也没什么反应。
只有不知情的二十惊讶不已。她想,采花大盗或是相中了杨桃的姿色,被寸奔撞见了。
寸奔说:“阁下认错人了。”他越过青袍少年,进了院落。
二十偷瞄寸奔。
寸奔的身姿,在二十的眼里更加高大威武了。
走了几步,慕锦凉飕飕的,“天气不好,有人将眼睛当太阳使了。”
寸奔退了退,和二十离远些。
二十低首,不敢再看。
——
曾听丁咏志说,他和妻妾都是游山玩水,吟诗作对。谈到兴处了,就花前月下滚成一团。
今日已经说好,四人乘坐船舫,观赏仙城的湖光山色。
然而,二十看向寸奔的眼睛,亮晶晶的,亮得慕二公子不愉快。
山也不想游,水也不想玩,他就想找茬。湖光山色直接改成了赌场。
驾着马车,去到赌场。
寸奔和杨桃留在马车等。
二十这是头一回到赌场。
她之所以从刘府卖到慕府,就是因为刘家那不争气的儿子烂赌成性,败完了家里半座金山。刘府陷入困境,准备迁离京城,欠了慕家的粮票,就将二十抵粮票了。
“十赌九输”这句话,她是听过的。但,也许二公子就是那一赢呢。
和寸奔一样,二十服从命令。二公子去哪,她便跟着去。
两人进了赌场。
比起客栈,赌场才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
刚一进门,二十就察觉到,里面的氛围与客栈完全不一样。
这里的是赌徒。偶尔有和二公子一样过来凑热闹的。其余大多双眼灼热,在赌桌挥袖呼喊。
赌徒关心的是输赢。
对慕锦这样的贵公子,感兴趣的是庄家。
门后两个打手上下打量慕锦。
慕锦也不客气,缠的是金丝腰带,明摆过来送钱的。
赌场欢迎这等富贵人,两个打手让开了路。
见到慕锦,赌桌各庄家相互交换了眼色。
这种贵公子时常在仙城有见到,就是过来玩的。兜里揣一袋银两,玩完了就离开。赌场贪的是钱,赚了银两便作罢,不会为难人家。
二公子不牵二十了,自己一人大摇大摆地走。
二十到底有些害怕,担心二公子将她甩在这里,她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恨不能攥紧他的衣角。她是第一回 见识这般场面。奴仆之间再坏,也不会和这里一样,个个面目狰狞。
慕锦没有看她,手里拿一锭银子,在几张赌桌走了一圈,这儿看看,那儿瞧瞧,选了“押大押小”。
简单的押注,像是全凭运气。
庄家小眼睛,胡子拉碴,摇盅的手非常粗壮。摇了一轮,他将盅扣在桌上。“下注啦,下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