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年识人不少,但一直找不到像你一样,和我才貌匹配的公子。”慕锦一口饮尽,“成亲讲求门当户对,其实,友情亦然。我欣赏美女,也欣赏美男。”慕锦深深凝望萧展。
萧展稍稍退了半寸。
“我家中有二十几名侍妾,是我从辛辛苦苦,从大霁各城搜寻到的。真的,展公子,你去打听打听,我慕二公子的妾侍,在京城可是大名鼎鼎的。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慕锦叹气:“后来,为了生意,娶了一个妻子。可这千金小姐,有妻子的名分,仍不知足,将我的侍妾一个两个往外赶。现在留下的,全是那些我早已经玩腻的。而且特别聒噪,整天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烦死了。我现在带的这个,胜在安静,不吵不闹。人是笨了点,但也没办法,找不到十全十美的。”
慕锦又倒了一杯酒,再问:“展公子家中有几个美人?”
“展某只有一位夫人。”
“雅人,雅人。”慕锦悄声问:“李姑娘想必销魂得很?”
萧展没有回答。眼前的慕锦如朱文栋所言,不务正业,浮夸好色,没有半分锐利的姿态。可是,隐隐约约,萧展又从慕锦的眉眼里,读出了四皇子的味道。
幼年,两人都小,萧展已经忘记了四皇子的长相。仅记得大家称赞四皇子与皇上是一个模子刻出的。
慕锦的长相和皇上不大相像。可偶尔眉飞色舞的神态,却给萧展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同时伴随巨大的威胁力。
慕锦又说起了自己在赌场时的威风。“岭洲赌场那群小喽啰,敢在我面前耍老千。我就去拆台。为的是什么?扬名,扬我慕公子的名。”
酒过三巡,慕锦的眼里有些醉意,熏红的眼睛带着猥亵,时不时向李琢石扫去。
二十真佩服二公子。演绎纨绔子弟,形神俱佳。这是她在向阳城看过最痛快的一场戏。见二公子活脱脱一个声色犬马,败家流油公子,她心中直发笑。大约,二公子去参加雅戏赛,也是可以捧得名气的。
萧展明白,此趟套不出话。到了嵊江另一岸,他告辞了。“今日多谢慕公子宴请,改日到京城,我再回请。”
慕锦再干一杯,“有缘的话,江湖再见。”
萧展和李琢石二人下了船。
慕锦回到船舱,“他怀疑我了。”
二十慎重地点点头。
慕锦又说:“太子多疑,却也轻敌。能让他千里迢迢到向阳城,说明我真的是一个品貌非凡的男人。”
二十:“……”
——
四人看完皮影戏,乘船回来。
慕锦和二十走在前。
寸奔跟杨桃落了一段距离。
杨桃问:“那位展公子好像来者不善。”
“嗯。”寸奔只回了这一个字。
杨桃隐约明白,这事需对她保密。于是,她也闭嘴了。
回到别院,摊主们已将各类小玩意送了过来。
二公子挑起那件戏服,拉起二十进房。“穿上,唱大戏给我看看。”
船舱二公子说已被怀疑,二十胆战心惊,以为太子布下了埋伏。结果,二公子该玩的玩,该吃的吃,还有心思看戏。
二十以为,如以前那样,她比划几下,房中跑几步便是了。
“差了些东西。”二公子扇子转了几转,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包药粉,“这是哑药的解药。”
二十:“……”又来了。
慕锦慢条斯理地解释:“上次分量少了一点,所以你只能在床上发声。这次加大剂量。以后我想听戏了,你就可以放声高歌。”
二十:“……”她这样安安静静,不需说话不需应答,很是自在。二公子说话时,她就像在看他的戏。若是跟他聊起来,那她就看不成二公子的独角戏了。
慕锦将药粉倒进了杯中,摇匀之后,端起,“过来,把这杯解药喝了。”
二十观察他的脸色,接过杯子,又是一杯红红白白的水。她闭眼,偷偷倒在了衣袖上。接着,她抚住了喉咙,连忙扶住椅背,才没有跌下。
这女人又是这招。慕锦面无表情地看着,“做什么?要被毒死了?”
二十张张嘴,困难地摇头。配上那件戏服,挺像那么一回事。
他命令道:“今天允许你在这儿说话。”
她依然无声。
“说话。”他抬起她的下巴,“跟我说话。”
二十的嘴巴歇息久了,出口说话反而费劲。她不想说,懒得说。
“小蛮不乖了。”他戳她的脸颊,“不听话,又气我是不是,让你说话,你不说话。我又要折寿了。”
慕锦忘记了二十说话时的声音。床上的“嗯啊”毕竟失真。十五曾说,二十唱西埠关小调格外好听。以前可以听,慕锦不想听。这时心念一动,他就想听她唱几句。
他正要再说话,感觉到门外疾步而来的气息。
若非急事,寸奔不会过来打扰。慕锦卸下了逗弄二十的表情。
门外传来寸奔的话:“二公子,府里出事了。”
慕锦眼色瞬间嚣凌,“进来。”
寸奔推门,“昨天夜里,掩日楼起火了。”
闻言,二十惊耳骇目。她上前迈步,脚底滑了一下。这回不是装的。
慕锦及时揽住了她。
“府里连夜派人,快马加鞭前来报信。”寸奔继续说:“姑娘们保住了性命。不过,或有外伤。”
二十紧紧抓住慕锦的手。夜里……起火……她们伤势如何?
慕锦当机立断:“准备启程回京。”
“是。”
慕锦又说:“传信回去,大夫该请的请,药材该用的用。拿出伺候我的心力,给我医治那些女人。”
“是。”
第51章
“太子殿下, 宫里出事了。”
朱文栋是和萧展一起到的向阳城。不过,太子没有危险时, 朱文栋藏身他处。这时收到侍卫的传信, 他才来到客栈。
萧展和李琢石一人订了一间房。然而,萧展的房间只做谈事之用。就寝时, 他只去李琢石的床上才睡得安稳。
见到朱文栋寻来,萧展已有不好的预感。“宫里如何了?”
“皇上抓到了我们的人。侍卫来不及灭口,晚了一步。”朱文栋单膝跪下, 重声说:“臣失职。”
“知道了。”萧展闭了闭眼,抚抚额头。
朱文栋继续说:“皇上问,太子何时回宫。”
萧展低眼,思索片刻,说:“立即启程回京。”
“是。”朱文栋应了, 欲言又止:“太子殿下, 皇上这是兴师问罪了?”
“没事。”萧展摆手, “我和皇上斗这么多年了。你来我往,谁都有失策的时候。接下来,见步行事。”
“是。”朱文栋又说:“太子殿下, 慕家也出了事。”
忆起慕锦那一张轻浮的脸,萧展有些复杂, “什么事?”
“慕锦妾室居住的掩日楼, 昨天夜里起火了。”
萧展随口问一句:“意外还是人为?”
朱文栋答:“人为。”
萧展稍稍扬起眉角,他没有对探子下杀戮的命令。
“前几日,探子发现慕府有一女子可以利用, 就是二夫人苏燕箐。苏燕箐虽是正妻。但目前而言,她是慕锦房中最受冷落之人。另外,苏燕箐嫁进慕家,大病小病不断。探子回报,这其实是慕锦为了逃避圆房,指使大夫设计苏燕箐所致。”朱文栋不甚了解,慕二公子放纵声色不是一天两天了,怎有美人名正言顺的圆房,反而拒绝?果然,风月之事是世间最难解之谜。
朱文栋继续说:“镇南城一赌场和慕锦结怨,探子伪装成赌场的人,说要小小报复一下慕锦。苏燕箐有心记住了,不仅记住,更是付诸行动。纵火一事,苏燕箐擅自主张,我猜,她是想借刀杀人,嫁祸给探子。”
萧展问:“火势如何?”
朱文栋答:“火苗从一个靠外的小妾房间烧起。楼里没有护卫,苏燕箐畅通无阻,毁了半座楼。起火房间的小妾烧着了,她大声呼救,其他女人惊醒,拉她齐齐跑了出去。”
“慕家查出是谁放的火吗?”
“探子回报时,暂时没有。慕二公子在外,无人主持大局,是三小姐出面请的大夫。”朱文栋迟疑说:“慕老爷说,一切等慕二公子回来处置。”
“这二夫人倒是心狠手辣。一把火,足够毁掉一群美人了。”萧展笑了:“让探子继续旁敲侧击,最好能将二夫人拉入我们这边。”
“是。”
朱文栋离去,萧展回到了另一房间。
李琢石坐在窗前,面前摆着的,还是萧展今日未完的那盘棋。
萧展看一眼棋局,说:“宫中有变,收拾收拾,准备回宫。”
李琢石回过头,忽然说:“我才发现,这是一座好城。”可以在这里见到人生百态,比她苦的,比她悲的,风月故事里多的是。让她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个男人唯一的正宫地位,哪怕没有得到他的心,也是走运了。
“你若喜欢,以后我再带你过来。”萧展从前不知,原来她竟喜欢听戏。
李琢石自己看戏是兴致,加上他,就不那么有趣了。听戏,还是和二十那样无声的倾听者才自在。
“这次是皇上召我回去。”萧展说完,没了声音。
李琢石起身,走到他的跟前,“你有些心不在焉。”
萧展笑:“何以见得?”他常年做的是温润姿态,眉清如天上皎月。
“往日说起皇上,你一定会推测其意图。”
“说多了怕你不爱听。”见过慕锦以后,萧展莫名地,想起了许多儿时的事。“我懂事起,母后告诉我,那个皇弟是我一生的对手。然而,父皇没有给我们竞争的机会。皇上疼爱前皇后,将四皇子册封为太子。我的才智不输他,就因为母后不受宠,皇上不会多看我一眼。琢石,你说我没有仁心,其实我身边的人都没有。我们高居权位,何需仁心。”
李琢石安静了。
“六皇子年纪小,斗不过我。宫里只剩下我和六皇子,皇上不得不选我,但——”萧展止住了口。若是,慕锦真的是那个早就该死的四皇子,一切就有些棘手了。
李琢石看一眼萧展。说的也是,从幼年起,太子学的便是算计。她奢求这样一个男子挖心掏肺,是她荒谬了。
“琢石。”萧展将她搂进怀里,“未来有一天,我恐怕要动用你父亲的兵力。”
李琢石靠在萧展的胸膛。
这才是萧展的目的。她的父亲是当年叱咤风云的罗刹将军,兵强马壮,战无不胜。萧展娶她为妻,娶的是罗刹将军的兵力。她不过是他通往帝位的一枚棋子。哪曾想,她在向阳城看戏、听戏,却忽然之间,看破了她和萧展无望的未来。
——
这趟远行,启程时有雨,返程又遇上了暴雨。
飙风刮得船帆鼓起了肚子。
二十想,这雨若是下在昨夜,该有多好。
慕锦进来。
见到她一手扶住窗棂,一手撑在窗台,探起上半身向外张望。
闪电一晃而过,亮了她半边的脸,又青又白。自掩日楼起火的消息传来,血色就像从她的脸颊剥走了一样。
他上前,从她的身后抱住了她。疾风和骤雨,吹在二人的跟前,又冷又刺。“寸奔说,她们多是轻伤。或许十五会难过些,火是从她的房里烧起的。”
二十抓住了箍在自己腰上的大掌。
十五在青楼卖身多年,被一男子骗走真心和积蓄。年纪不大,却是众女人中过得最心碎的。本就寻死的人,得二公子救助,才过上好日子。遭此横祸,她如何受得了。
“我师傅是神医。”慕锦说:“儿时见他医治过烧伤病人,很是玄奇。如果京城的大夫不行,我就将她送去我师傅那里。”
二十听出来了,二公子这是在安慰她。她后退半步,靠在了他的胸膛。
电闪雷鸣下,一对男女,迎着扑面而来的海水雨水,眺望黑沉夜色。
过了一会儿,慕锦关上了窗,给二十拭去她发上的水雾。
“十五生来美貌,这次灾祸必受打击。”他拿出一包药粉,到桌边再制一杯解药,说:“回去你多安慰安慰她。”
二十比划问:“我喝了这杯解药,开口说话了,二公子不怕我泄密吗?”
慕锦坐下,左手支额,闭上了眼,说,“太子追我而来,应该是查到了线索。在我的思考里,除了你,没有人会是线索。”
二十连忙摆手,“二公子,我没有泄密。”
“嗯。”慕锦睁开了眼睛,“有我意想不到的人,被太子留意到了。下棋就是这样,只要有一个棋子不受控制,整一个棋盘就乱局了。我没想起,这个人是谁。”
二十再次比划:“不是我。”
“知道,不是你。”慕锦说。
二十感动了。二公子这是第一次相信她。其实,前太子和太子,关系如此亲近又危险,难免争斗。她过惯了平静日子,不想招惹官家之事,自然不希望二公子身份泄漏。
慕锦将那杯水推了过来,“我的那些女人,正等你回去安慰,你比手画脚,她们又听不懂。眼下这情况,怎么当了我的女人,就没一个好命似的?太坏我名声了。所以,你得是健全的。否则,别人又给我编排一个克妻克妾的野史出来。”
话才正说着,寸奔过来敲门,“二公子。”